2 青梅竹马（1 / 1）
十七岁的如花年纪，让我不再满足于同山间清风明月相伴，在落花黄昏中拥抱夕阳余辉的日子。雁落禅院的生活忽然变得百般寂寥。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变得喜欢偷偷聆听师父在竹林水涧边幽幽的弹琴声。
师父从未告诉我们她弹得一手好琴。我是在无意中听到她的琴声的。原来每天凌晨她都会准时出现在竹林中抚琴，直到天明日出离去。我喜欢看日出，我以为她也是为朝阳而来的。
其实我并不懂听琴，没有人教过我。而她的琴声却是我爱听的，平静祥和，在幽幽翠竹环绕中分外清雅。真是琴如其人。
直到有一次，师父的琴声突然转变成缠绵悲凉的调子，就象是在与一位故人依依惜别。
我不喜欢这首曲子，还没等到日出就靠着竹竿睡着了。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师父怀里。哦不，应该是母亲的怀里。
醒来后，我一直在想所谓母亲的拥抱也不过温暖如此吧。或许这就是母女天性。
后来我不必再偷偷躲着听琴了，师父开始教我弹七弦琴。不过这算是我的特权吧，师父再没有教过其他人弹琴。可惜我总弹不出师父那样的意境。我以为是自己没有天分，师父笑笑说，你年纪还太小。这个时候我才听师父说她弹琴是为了与明月作别。
终于师父同意我下山游历了。
我带着于师妹、安师妹直奔杭州。她们只当杭州是我家乡，殊不知我心中另有所系。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与洪昊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尤其是在途中听了一位私塾先生讲起“青梅竹马”的来历。“青梅竹马”出自李白《长干行》中的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男一女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耍，男孩骑竹马，弄青梅的情景，过着两小无猜的童年生活。最终他们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那我与他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我们也有过。我轻抚着碧玉链子，那些快乐我未曾忘怀。可是，他会不会早就忘了我呢？象他那样的世家子弟，也许已有了娇妻美眷。
杭州城日□□近，我却好象没有再见他的勇气了。
可是世事往往这样凑巧，那天当我一个人站在西湖边的时候，与他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了。他已经这般高大英俊，他的笑容犹如一道阳光掠过，当年的稚气早已完全褪去。虽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立刻认出他来，而他却凭着对月牙碧玉链的印象和我们童年的记忆念出了我的名字！
那一刻的欣喜不是以言语可以表达的。我感谢神佛赐予我这一刻与他的重聚。
好久好久，我不曾看见他明亮的眸子，听见他爽朗的笑声。我注意到，他面对我时脸上微微的不自然，有些害羞。于是，我芳心窃喜。
我们一起沿湖走了良久，忽然间就象回到了七年之前，我们还是一样携手奔走在湖光山色，粼粼水波间。初秋时节，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醉人景致一如从前。
我想起了青梅竹马的故事，忽然转过头去，含羞一笑。
有他相伴的日子总是过得这样快，让我来不及伸出手仔细地触摸它。幸好我还有记忆，我会永远记得他说的一切绵绵细语。
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阿如，阿如……
我给你的链子一直都戴着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摘下它的。我不在的时候，有了它就象我陪着你一样。
你真像是山林里跑出的一只绿色小兔子。来，让我抱一下。
……
可惜他不能永远抱着我不放开，我也毕竟不会是山林里的小兔子。我收到了师父的紧急信函，要我立刻回山。我隐约地猜到是什么事情。因为还有一个月我将满十八岁了，我记得曾经答应过师父我会在十八岁的时候随她出家修行。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够继承掌门衣钵。
当我还在犹豫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又一次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阿如，嫁给我吧！”那一刻，我神醉心却碎了。
我终究忍住了没有告诉他。他说会陪我一同回到洞阳山，去向师父说明我们的感情，为我向她提亲。我收起忧伤，笑着求他陪我度过这个生日。我第一次违背了师父，为了他。我没有在规定的日子里赶回去。
我本想与他在西湖泛舟，安静地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没想到他包下了西湖一十八艘画舫，夜宴宾客。请来了他的父母兄妹，亲朋好友，也请了我舅父一家人。他把我作为未婚妻介绍给他的父母，红剑山庄“飞云一剑”洪通南老庄主夫妇。这次的盛会轰动了整个杭州城，我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
这也许是有他陪伴的最后一晚了，我不想令他扫兴。我觉得今天这场面犹如婚宴，我愿意把它当作我们成亲的酒席，我知道我与他是无缘拥有真正的婚宴的。想着这些，我心头不免有些酸楚，不自知地饮下了一杯又一杯的女儿红。
船舱中的空气渐渐浑浊，我想要他陪我出来透透气，可是环顾四周不见他的人影。这时舅舅喝得半醉不醒地跑来对我说，阿如啊，你真是命好找到了这么一个金龟婿，不象你妈……
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跟我说有关我母亲的事情。我急切地想知道更多，可是偏偏舅舅已经喝得烂醉说话颠三倒四，我好不容易才听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来。大致就是说我母亲未婚生女，被情郎抛弃后出家为尼，她就是我的师父！
我觉得舅舅真是醉了，我也醉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脑子里一片混乱，一片空白，我什么也不想想，什么都想不出来。呆立半晌，直到舅舅走远了我才有些回过神来。我昏昏沉沉地一个人走出船舱，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我微微有些清醒。
信步沿岸上了一座石桥，刚才舅舅的话已经在我心中盘旋了很久。他这个人一向乱说话的，今天他一定是醉了，胡话连篇我才不信呢。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又当如何呢？
我又感到一阵头疼，脸上发烧。走到桥边一手扶着石栏。想起师父一直待我不薄，总是百般庇佑，爱护有加，比起将我抛弃的母亲实在好得太多了，我倒宁愿有一个这样怜爱我的娘亲。母亲却是这样无情地抛下我，她们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倘若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这些年来师父不与我相认呢？唉，我实在不想再想下去了。
当我心里平静一些后，听到桥下传来说话声，这才发现原来桥底下还有人。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道：“你就是要和越姑娘成亲吗？”她话里的幽怨和苦涩谁都能听出来。这时一个男人答道：“是的，我一定要娶她为妻。我只爱她一个人。”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我却差点叫出声来，这分明是洪昊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的。“你可知道我也只爱你一个人！”那女子道。洪昊没有说什么。那女子沉默半晌，又道：“我，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我再也不想听下去了，他从来都没有说起过这个女人的事情。不过，他亲口对她说只爱我一个人，我已经满足了。看来天意注定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不用说我答应过师父的事情，就是为了他和她的孩子我也不应该和他成亲。我不想再多一个象我一样缺少父亲疼爱的孩子。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在水中孤零零的倒影，尽管水中人依旧青裙曳地，眉目如画，我却突然觉得这已经不是我了。我知道在这桥的另一端还立着两个人影，成对成双。耳边忽然飘过师父指下缠绵而凄美的琴声。
就让我的梦象镜花水月一样从此消失吧！我匆匆从桥上走过，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我没有看见他们，却望到了桥上所刻的字“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