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不依（1 / 1）

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个的小女孩时，从来未曾预料到我和我的爹娘竟会是这样。

那年在西湖边，洪昊亲手为我戴上了月牙碧玉链。这是一串以翠绿丝绦和一枚碧色月牙形如意坠子组成的简单饰物。却成了我毕生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说，这就是你的名字，越如意。当然那时他也只是个小孩子。

我只想我们每天都能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快活。

以后就算不能天天看到你，我也不会忘了你。

“我也不会忘了你”那句孩子话，我是真的没有忘记。当母亲对父亲说出“相忘于江湖”时，不知为何，我心头忽然涌上了这句话，这句孩子时说过的话。

那天之后，我竟真的离开了洪昊。母亲来到我寄居的舅父家，看到了被舅母责打的小小的我，毫不犹豫带我回到了洞阳山雁落禅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只是那时母亲却没有表露她的身份，她做了我的师父。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是法号勿妄的洞阳派少掌门了。

整整七年，我没有见过他一面。而那串月牙碧玉链，整整七年，我没有摘下它一次。

初到洞阳山，还年幼的我就被这里的空谷寂静吸引住了。松间明月，石上清泉就是我最好的玩伴。家乡的西湖以荷花出名，禅院里也有荷花池，种着红白莲花。听说是师父亲手种栽的。

我总是相信，关于黑龙洞的传说一定是真的，有一天我要带洪哥哥一起去洞里看看那条黑龙。

在洞阳山，雁落禅院里的日子，师父除了教授我上乘剑术，每天还督促我佛门的禅学功课。这对于我而言是艰难而极富趣味的课程。

我对我的师父是精通此道的佛门高尼感到自豪而欣喜，同时孜孜不倦向她求教。我本以为学禅与学剑毫无差别，而就中却有着一字之差，悟与勤。

师父对我说过，勤可补拙，但是无法替代天资的浅薄。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与师父的至亲关系，师父总是对我青眼有嘉。尽管门中众师叔伯都各有年长我许多的弟子，师父还是立我为洞阳派首徒。

除了因为我在那次切磋比武中技压群芳，她还常常对人说，不依这孩子，天资过人，不可埋没了她。

“不依”是我在入门后师父改的名字。她说过，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脾气太过倔强，为师赐你“不依”为名，以示劝戒。

自从过了十五岁，我愈渐发现我与师父在相貌、身材上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一样的剔透瓜子脸和颀长身段。

只不过每当师父面对暮谷繁星，月明当空，眼中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近乎无奈的哀伤。

那时我从不明白她这是为了什么，我总以为师父已经是个了却生死的世外高人。又能有什么事能牵动她的心怀？

我不明白，原来我还不曾经历过母亲过去的一切苦痛。那时的我，因为不曾经历，不曾明白，而从未有过师父那种眼神。

尽管师父总是一袭素白袈裟，不施脂粉，给人的感觉却愈加清雅秀丽。师父在江湖上有着“白莲观音”的雅号，其清丽可见一斑。自从十岁时第一次见到师父，好象岁月不再变迁，师父看起来似乎永远是三十出头的样貌。

要知道出家修行的日子是极其清苦的。雁落禅院保持着古老的丛林制度。不仅是出家人，禅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地过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自律生活。

而师父身为掌门，更加精进于此。参禅打坐，暮鼓晨钟，以至耕地种树，挑水润田，无一不是亲历亲为。

虽然不至于持锡托钵，沿门乞食，这样的生活也足以让一个女子的如花年华很快流逝。我奇怪师父并没有这样，也许是菩萨对她一生坎坷的补偿吧。

也许师父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有非同一般的天资。我的剑术在师门同辈的师姐妹中一直是出类拔萃的。不过师父总是忽略了一件事，我毕竟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我有我的向往和我的牵挂。

女孩子做的事不外乎是刺绣女红。我的女红手艺却是来自于我的六师妹安婷。

她是洞阳山下富户的小姐，腼腆斯文。她比我长了一岁，却不得不叫我一声大师姐。

当我学了一点基本的针法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师父的手巾上绣了一朵玫瑰色的小花。师父没有说她喜欢或是不喜欢，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没有再见她用过这块手巾。

七师妹于思妍和安婷六师妹与我同师学艺。暗地里，我羡慕她们有自己的父母，可以常常对着父母撒娇。于师妹的父亲是浙江巡抚，声威赫赫。

而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那时我根本不敢想象师父就是我的亲娘。我与自己的至亲原来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却还在惦记着她。

我也会想家。当然不是在杭州芦风巷中舅父的家，那些日子不堪回首。我渴望的是有父有母的家。

有时晚上一个人也常常想，这世上除了师父对我好的人也只有一个洪昊吧。这样想着，我轻轻抚着颈上的碧玉链子。可是，我几时才能再见到他呢？

十六岁那年，我自创了一套剑法“如意七式”。总共才只有七招，而且大都是以师门的雁落剑法为基础，在师父的指点下完成的。所以我更愿意说这是我们师徒合创的。

但师父认为只有七式，二人合创就显得少了。于是执意在江湖上宣布，洞阳派首徒越不依年仅十六岁就自创“如意七式”。我感觉到师父的用心良苦。

不久我奉师命带领嘉芸清、冯仪贞师妹跟随林霜雪师伯下山，为缉拿本门叛徒姜凤母子。

姜凤外号“罗刹弯刀”，与师父属同辈，有一子名姜震宇。江湖上人称“母子罗刹刀”。

在我入门前师父曾有一名女弟子杨欣，是我唯一的师姐。杨师姐十八岁那年死在罗刹弯刀之下。

风太师叔说姜凤杀人如麻，善恶不分。自从被师门逐出后罗刹弯刀性情变得更为乖张，屠杀正道人士变本加厉。

在这次任务中，我趁着姜凤母子出外与林师伯对战，一举毁了他们在河北虎踞峡的老巢风岗洞，砍杀土匪百余人。没想到第一次下山就是我大开杀戒的日子。

于是江湖上又很快传开消息，洞阳派年轻弟子行侠仗义，锄奸惩恶。

我却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冷血人，举剑砍杀的那一刻，佛祖与师父平素对我以慈悲为怀的教导好象全然不记得了，我真像一个杀人狂魔。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流动着父亲乐魔的血。

尽管很多人告诉我这是为民除害。师父也过说惩恶即扬善。可是我总觉得她隐隐在责怪我杀人太多。也许她已预见到日后这件事对洞阳派造成的劫难。

姜凤临死之前拼命保护姜震宇离开，自己则纵身跳下了山崖。才十六岁的我浑不知江湖之险恶，没有将这个逃离的少年放在心上。林师伯最终没能亲手清理门户。

姜凤母子原来已是水灵圣教的一分子。当师父听说这个消息后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以为她只是在担忧日后魔教会为他们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