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你!”老钱如同吃饱了打嗝儿,一甩手走出了办公室。
午饭时候,应强在餐厅里见到了汤阿秀,马上笑脸迎上去。但汤阿秀竟然面露尴尬。他当下心生疑窦,难道汤老太要变卦?他上去跟汤老太坐同一个饭桌,汤阿秀却拾起碗筷,说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堆急事要赶着完成,干脆回办公室去吃。应强望着她肥胖背影,心想事情可能不妙。汤婆子的怪异举动令应强这顿排骨饭吃得没滋没味。直觉告诉他,汤婆子肯定去请示过胡汉全了,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一道记忆的光环在脑中闪过,他猛然想起曾听人说过的,钱伯年和胡汉全是大学同学,钱伯年会不会……他不敢往下想,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停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同志加兄弟(3)
下午两点,应强仍在办公桌前为自己罕见的失算发呆,邻桌同事从门外进来,说老胡有事找他。此时,他和远桌钱伯年的目光不期而遇,钱伯年马上把头扭到一边去。一进胡汉全的办公室,他彬彬有礼地叫一声胡所长您好。
“应强啊,来坐,坐。”胡汉全眼白泛黄的眼睛挂在老花镜镜框上方,上下打量他一番。应强一眼就看见那份托福证明信正摊在胡汉全面前。见应强站在那儿发楞,胡汉全再次招呼他入座,并叫他把身后的门带上。“应强啊,是这样,单位里要开什么证明都得经过领导同意过目的,这是组织原则。”这话显然在帮汤阿秀开释,“你要去考托福?”
“是啊,一个考试而已,您平时这么忙,这点小事不好意思打扰您。”
“我知道这个考试。这是为出国留学人员准备的英文考试。你分配到我们单位一年都不到,也没有具体参与过哪一个科研项目的工作。有同志反映,你上班常常迟到早退,上班时间精神也不集中,把大量的工作时间都花在托福考试的复习上面,你觉得这样妥当吗?一个新大学生到所里来应该是带来活力才对,刚来就急着要离开工作岗位,闹着出国去留学,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应强解释了半天,根本无法说服胡汉全,看来胡汉全主意早已打定了,背后一定有钱伯年的鬼影子。他不得不挺身而战了。“胡副所长,国家的政策是鼓励在职员工正当深造要求的,这也是我的正当权利。所谓的‘有同志们反映’,你作为一个领导,不应该偏听偏信,只听一面之词,应该做些调查研究。说到工作,所里一共就那么几个研究项目,那么点经费,全被德高望重的老人把持着,没我们年轻人插手的地方,分配给我的工作我都是提前完成任务。我肚子饿,吃不饱,在别人,尤其是钱伯年同志看报聊天的时候,多学多看,多充实些自己的英文水平,也可以为所里多翻译一些科技资料嘛,错了吗?你做领导的应该支持才对的。”
“政策是政策,政策是活的,还要看具体单位的具体实际情况嘛。”
“你的意思是土政策是高于一切的。”
“我的意思很明确,我认为你现在不宜出国。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么不容易,你就不想给国家多做出点贡献?说走就走,你觉得这样妥当吗?年轻人刚刚踏入社会,要学的人生道理还很多,要学的知识也很多,不一定非要到外国去学嘛。我们所里有那么多知识渊博的老研究员,他们的水平绝不比外国人差。提醒你,对老同志要学会尊重,向老同志学习都来不及,动不动抬杠顶嘴,你觉得妥当吗?”
他明白了,要胡汉全开绿灯是不可能的了,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悲愤。 “所长老张虽然生病住院,可这研究所并不是你老胡一言堂的地方。你不让我去参加考试是错误的,是非常不妥当的。参加考试并不意味着马上就出国,你连年轻人这点上进的要求都不能给予一点支持,你为什么要把出国留学和给国家做贡献对立起来呢?可想你的领导水平实在是有待提高。”
胡汉全哈哈笑出声来,“都说你狂,果然见识到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哪天想通了欢迎你再来,我们再继续聊。”他脸上全无笑意,那表情已是送客的意思。
回到办公室,他就想找钱伯年挑衅,却一直不见老鬼影子。事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了。想来想去只能求一个人了。尽管心里本能抗拒,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求周原了。门房阿根师傅待他一直不错,一旦应强要打什么隐秘电话,就去传达室,让他把电话线拖进卧室里去,免得来去人员看见引起闲话。电话通了,那端一个清铃铃的女声,说周原正在楼下打网球,问他要不要留话。应强说有急事,麻烦马上叫他打回电。就说姓应的找,让他打阿根的电话,他知道的,麻烦你了。那个周原的女同事答应去叫人。没多大工夫,应强面前的电话就响了。
一抓起话筒,就听见那端周原吵吵嚷嚷的大嗓门:“阿强吗,找我什么事?”
同志加兄弟(4)
“哎兄弟,上班时间打网球,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应强把今天开证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还撒了许多“胡椒面”,果然把周原呛到。“妈的竟然有这种事情?!这不和耀邦同志讲话对着干吗?”周原就有这本事,什么事都凭感觉往胡耀邦身上扯,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胡耀邦到底是怎么讲的。“你别急,这事情我来帮你摆平。把你那小破研究所的全称告诉我,归哪个局管?娘希匹的,一个总支级的单位。我们楼里一个老头是你们局的‘黄金荣’,虽然离休了,火力还是有的。你放心好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十分,应强从胡汉全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用研究所公函信纸打印好的证明信,上面还有鲜红的公章,一切都是他所期望的。他耳边还留有胡汉全刚才唠叨唠叨的解释,领导最后又研究过了,考试还是让他去,昨天找他主要是跟他谈谈心……现在他坐在楼下的小花园台阶上,就连给周原打道谢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想马上回办公室去。他心里只想对胡汉全开骂,对周原开骂,对那位帮了大忙的“黄金荣”开骂,对自己的周遭环境开骂。他隐隐挥不去一种心痛,看着手中的证明信,刚才瞬间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愤恨。
近来周原和顾文宜走得很近。晚上周原给顾文宜打电话,说想到她那里坐坐。顾文宜说明天就考试了,你早点睡觉啊。周原说,有两天没有见面了,如何睡得着?顾文宜就说,哟哟哟,你跟你那一串女朋友们都是这样说话的?周原说你怎么能相信应强说的话?那个人的专长就是说谎。顾文宜说好啊,你要来就来吧,反正明天你要是考不过五百分不要怪别人。周原再问,为什么总是他主动打电话过去,她却很少主动的?又问她陈阿姨今天有做什么好吃的吗?顾文宜说有啊,宁波汤圆,糯得很。周原问有没有听到哈拉子滴到话筒里的声音?顾文宜骂恶心。
周原一到,顾文宜问他还要不要再背一会儿单字?周原摇头说,坚决不能碰了,从来都不相信临阵磨枪的,那会伤到考试时临场发挥的。两人吃完汤圆又聊了会儿,顾文宜看书桌上的座钟已经八点多了,就催他早点回去休息,说考砸了你哭都来不及。
“再待十分钟,你越赶我就越赖在这里。”
顾文宜叫他把手掌摊开来,说你这个人马大哈,我要提醒你一件重要事情。她在他手掌上用圆珠笔写下“准考证”三字,提醒他明早出门时,一定要看看手掌的,写完还嘟囔一句,手这么大,熊掌。
“你有没有发现我这次准备托福是动了真格的?”周原问
“我一向不愿意表扬你,你这种人,一被表扬,尾巴就会扬起来打人的。”
“啧,请厚道一点好不好,再问你,我为什么这次动真了?”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在美国已经有相好在等你?”
“不在美国,就在公社里,生怕托福没有考好,她看不起我。”周原眼睛看着她。
“出去走走吧。”顾文宜把话题扯开,周原刚才的话她就像根本没有听见。
“不得不承认,你这逐客令还是蛮有技巧的。”
下了楼,他们走走说说就到华山路了。这里没有什么行人,人行道被透过枝叶的路灯点缀得斑斑点点的。
“学校申请得怎么样了?”顾文宜问。
“托福成绩都没有,还谈不上正经申请,发了些信出去,搜罗一些申请表而已。”
“我那所学校你发信了吗?”
“你那所?噢,就是波士顿那所,发了发了。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啊,要先想办法弄学费,找银子,最好先找个暑期学校,以后再往一起挪。现在最关键的是落脚点,先不让自己摔着饿着,你说是不是?”
顾文宜不吱声,默默地往前走。
“你上次说的那个台湾人是真的还是假的?烟幕弹吧?”
顾文宜还是不说话,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同志加兄弟(5)
“我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周原说。
“什么预感?”
“美国是一个更适合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