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1)
云珠闯了进来,只见她头发披散、衣容凌乱,先前贤惠的伪装荡然无存,一进门就开始哭闹:“严如玉!你这个狐狸精!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如玉着实不解:“孩子?福晋,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动你的孩子啊。”
“别在我面前演戏!”她指点着,手却禁不住哆嗦,“你……你这个妖女,平常装的可怜兮兮的,其实你早就布好陷阱了!你引我上钩,现在我成了罪人,你倒自在了!你才是一箭双雕呢,害死了静瑶,又来对付我!你看荃儿死了,我身子弱,就撺掇胤祥抱走我的孩子!你今天要是不把孩子还我,我就跟你拼了!”说着她就企图冲上来打如玉,随她一起来丫鬟赶忙拉住她:“福晋,你冷静点!没凭没据的可不能乱说呀……”
而如玉才刚刚反应过来:胤祥抱走了孩子,抱哪去了?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这时曾燕憋不住火了,冲云珠大叫道:“纳兰云珠!你少在这儿撒泼!你孩子没了不关我们的事,别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如玉忙拉住她:“燕子……”
而云珠则瞪大眼睛,更是火上浇油:“你……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顶撞我?”
曾燕推开如玉,迎上前:“我就顶撞你了!怎么样?你问我是什么东西,你倒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你心黑手毒,还装成贤妻良母,你做了什么孽你自己清楚,要不是仗着有一个会打仗的爹,早该满门抄斩了!”
如玉简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曾燕这番粗鲁的话把云珠旁边的丫鬟都说笑了,而云珠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想造反啊你?一个汉人奴才,竟敢口出狂言……”
“少跟我摆你的满人架子!你倒不是奴才,谁不知道,十三府的福晋曾是个嫁不出去的野蛮女人!要不是当初如玉顾全大局,为你说好话,你也能生出孩子?我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就认识胤祥,如玉才应该是正福晋呢!是你这个障碍一直杵在中间,你若贤惠还好,可你处心积虑地想除掉我们,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就要被撵出去了!”
如玉听了这话,不由吃了一惊。云珠目瞪口呆了片刻,竟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把别人吓了一跳。
云珠被送回房后,如玉一直责备曾燕不该乱讲话,而曾燕则满不在乎:“怕什么?我告诉你,她这个福晋当不久了,很快就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了,我就是骂了她,她也没辙!”
“谁告诉你她要被撵走了?”
曾燕愣了一下,说:“这……还用人告诉吗?她干了那么多坏事,死了都不足惜,何况被休弃!”
“既然没人告诉你,你就不能胡说。你当初不是还提醒过我要注意身份吗?现在你这样顶撞她,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这脾气不改迟早要吃亏的!”
“哼,我从娘胎里出来就这样,改不了了!”
忽然门口传来胤祥的声音:“那你趁早卷铺盖走人!”说着他就走了进来。
曾燕见他十分不悦的样子,心中很是不服,但还是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她再莽撞,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惹事,她已经预感到胤祥要骂她几句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样跟福晋说话?且不论你是不是犯上,如果刚才有外人来,你这样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她还是忍不住了:“那她又成何体统……”
“闭嘴!你是不是也想挨几板子?”
她吓了一跳,不敢出声了。
他继续说:“福晋做了什么错事,轮不到你来教训!你这是目中无人、野性难驯!就你这样,要是在宫里一百个脑袋都掉了!换作雍王府也要打断你的腿!我骂你几句是为你好,等你真惹出祸来,神仙也救不了你!”
她低着头不语,如玉对她说:“一会儿去给福晋认个错吧。”
“算了!”胤祥似乎气消了,“云珠被顶撞也是活该,‘各打二十大板’谁也不欠谁了。”说完他便回书房去了,曾燕怒气冲冲地追出去,见他和啸尘一起进了书房的门,狠狠跺了一下脚。
如玉走出来,对她说:“好了,你就别气了,简直是出丑给别人看。”
她恨恨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拿主子的身份压我?才回来几年,就摆开阿哥的架子了!当初装的跟大侠似的,原来全是骗人的!”
如玉搂住她:“是不是又对他失望了?”
她一愣,看看如玉的脸色,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一时语塞:“我……才不会失望呢!我就觉得为了纳兰云珠而骂我不公平……”
如玉赶紧捂住她的嘴:“你怎么公然叫开福晋的名字了?”
她的眼珠左右转转,还好没人听见。
如玉放开手,这时啸尘从书房走出来,如玉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就进书房去找胤祥了。啸尘正想离开,走过来见曾燕站在门口生闷气,便笑道:“这天越来越冷了,你怎么还一直站在外面?”
“我愿意!”
他走到她身边:“你就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了。”
“别人的错误?”她看了看他,有些不解地说,“你是说胤祥错了?”
他想了片刻,说:“说他错是不准确的,准确地说,是制定这种制度的人错了。妻告夫、子告父、仆告主,即使有理也是犯上,奴才在主子面前要言听计从,主子对奴才可以任意摆布,这本来就不公平。所以,王府还好,那深宫里真可谓人间地狱,说错一句话就可能人头落地,你说,你这脾气不改能行吗?”
“我才不会进宫去呢!这王府我都呆烦了!”她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听荣大人这番话,你是愿意主子奴才混在一起了?”
他笑道:“话不能这么讲,我只是对我家里的几个佣人和善一些。”
“和善?”她不以为意,“出事之前,胤祥还素有和善的美名呢,到头来有什么区别?”
“那不一样。他是皇子,有些规矩不得不遵守,而我家与寻常百姓家无异,不用顾及这些。我从来不让佣人管我娘叫什么夫人太太,而是就让他们叫大娘。”
她笑道:“那我以后就到贵府当差去,荣大人可愿意?”
“我当然想给我娘找一个你这样的开心果,不过,”他回头看了看,说,“你先跟福晋斗完再说吧。”
而如玉在盘问胤祥关于孩子的事:“你到底把孩子抱哪去了?”
胤祥一边整理书架上的书一边不耐烦地说:“我抱到雍王府去了,让四嫂帮我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福晋再不好,也是孩子的亲娘啊……”
“亲娘又怎么样?”他停下手里的事,转过来面对她,“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孩子跟她在一块,长大了像她一样心黑手毒!”
“难道你想让她一辈子都见不到孩子吗?”
“对!我也让她尝尝丧子之痛是什么滋味!”他又开始摆弄那些书了。
“原来你就是为了报复?”
“难道她不该遭报复吗?我已经对她忍到极限了,出了这个月我就休了她!莺哥好了之后就去服侍她吧,到时候随她一块滚回娘家!”
她看着他的侧影,似乎真的有几分陌生,但话说回来,她也不该对他的态度感到陌生,他一直都是嫉恶如仇的,绝对不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胸怀,从前对金义仁是这样,现在对云珠也是如此。而她为什么不同情金义仁却偏偏同情云珠呢?也许因为云珠是女人,是和她拥有同一丈夫的女人,她同情云珠,是因为云珠卷入了女人之间的斗争,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到头来于事无补,真是既愚蠢又可悲。此时她想起了静瑶曾对她说过的话,也想起了自己对静瑶的承诺:“我不会恨你,咱们都是女人,何苦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口气,坐了下来。
他听不见她说话,觉得有点奇怪,转身一看,发现她坐在椅子上发呆,便说:“你这是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我真是不明白,她把你害的那么苦,差点送了性命,你怎么可怜起她来了?”
她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她为什么要害我?因为她不贤惠,嫉妒你有别的女人吗?可是,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谁又能不嫉妒?不嫉妒并不能说明她的贤惠,只能说明她心里没有那个男人。”
“是啊,”他在屋里踱了两步,“嫉妒是正常的,我又不是不许她嫉妒,我也看不见她心里在想什么啊。可是这不能都构成她作恶的理由!我娶静瑶的时候你也很生气,可你没有去陷害别人啊。如果她老老实实做人,我最起码能给她一份尊重,但她如此伤天害理,不惜殃及无辜,想原谅她都难!”
她又不说话了。
他回头看了看她,忽然有点想笑的感觉,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你有的时候真像个男人,如果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从前的很多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她仍不语。
他问:“想什么呢?”
她慢慢站起来,说:“我在想,我肯定不会把心里的嫉妒带到行动中来,即便将来人老珠黄,你又去寻新欢的时候,我大概,也只能慢慢消磨时光了。”
他也站起来,摁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难道不是吗?”
“说你像男人你还真来劲了?”他从后面抱住她,“你和云珠不一样,因为我心里有你。你才应该是这里的嫡福晋,等云珠走了,我就把你扶正。”
她吃了一惊,说实话她对他的承诺一点信心也没有:“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我没有好的出身,什么都不会,这样做会招来非议的。”
“随他们说去。别的东西可以学,可你这份贤德是学不来的。反正我当不上皇帝,也不需要你母仪天下。”他放开她,看着她的脸,开玩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贱骨头,有的是漂亮女人想巴结我,我却偏偏守着你这个冷冰冰的像男人的家伙。”
她不禁笑了。
他也笑了。
她抱住他:“你能这么想,说明我当初没有看错人。当不当正福晋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能一直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他笑道:“这会儿又像女人了!”
她推开他:“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笑什么?”
他刚要说话,王明远来了:“主子。”
“进来说话。”
王明远进来递给他一份奏章。
“这是什么?”
“主子过目便知。”
他打开奏章一看,顿时愣住了。
如玉问:“怎么了?”
他合上奏章,轻轻叹口气:“纳兰将军突发急病,坠马死了。”
她大吃一惊。
莺哥康复后领命去服侍云珠,而云珠已完全和以前判若两人,她很少和莺哥说话,即使说,也是走投无路的消极话。父亲死了,她却没回娘家悼唁,只是整天坐着发呆。
这天,莺哥对她说:“福晋,将军都过世好几天了,要不要回去一趟?”
她此时正对着窗户坐着,面无表情,不听说话一定让人以为她是痴傻之人,以前她整洁的妆容和穿戴总是显得她很精神(当然也很跋扈),现在看来简直成了她的负担,仿佛压得她打不起精神:“我还回去干什么?”
“福晋……”
“福晋?”她轻轻念叨了一遍,抬起头看看莺哥,“你很快就不能这么叫我了。”
“怎么会?”
她苦笑了一下:“胤祥是铁了心不让我见到孩子……那天曾燕指着鼻子骂我,他回来后都没有问我一声。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想要我了。”
莺哥低了头,此刻她已无话可说,不能表示同情,也没法表示愤怒,所以她只得低着头不语。
云珠直直地看着窗外:“我阿玛死了,孩子也没有了,我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莺哥吓了一跳,抓住她的肩膀:“福晋,你千万别……”
她握住莺哥放在肩膀上的手:“谢谢你还这么叫我。我会一直当这个福晋,死也要死在这里,我阿玛已经去了,我不能让额娘再跟着我丢脸,反正我也是该死的人了。”
对于云珠近期的反应,胤祥一直没去了解,他不想见她,也不想知道她的情况,只想快些和她了断,让府里阴霾的气氛从此彻底消失。
这天他从雍王府回来,进了大院,走到书房门前时,碰上莺哥端着饭菜从走廊上经过。她见了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十三爷。”
他问:“福晋最近怎么样?”
“还好。”
他不再说什么,进书房里去了。看刚才的情景,自己竟成了比胤祯还恐怖的人物,说来他本不想让气氛这么紧张,搞的人人自危,弘杰出生前这里一直充满了欢声笑语,如今却经常寂静得让人烦闷。也许,是从前太松了,才弄的现在这么紧,看来胤祯的做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自由是需要束缚的,不然就会出事。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莺哥的一声尖叫:“福晋!”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赶忙走到云珠房里,只见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云珠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莺哥正哭着摇她的身体:“福晋,你快醒醒啊!福晋……”
他过去试了一下她的呼吸,还有,但很微弱,他便叫一个小厮去找御医。
御医来后,给她扎了几针,她的呼吸渐渐缓了上来。莺哥站在床边,不停地掉眼泪。说来她也不知为什么,云珠害人连累了她,她本该怀恨在心,但看到今天的情景她还是很悲伤,不知是为云珠伤心,还是为自己伤心。
御医拔下针灸,又吩咐莺哥几句,起身告辞了,胤祥送他出来,回去后也没有再看云珠。
下午申时许,云珠醒了,一直守在床前的莺哥松了口气:“福晋,你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云珠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莺哥的脸慢慢清晰起来。看清屋里的一切后她却绝望起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莺哥把剩下的泪珠擦干:“福晋,你干吗这么想不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
“怎样?”云珠苦笑,“我死了,你就不用费心了,谁还能找你不答应?你以为,现在还有人把我当福晋吗?”
莺哥劝道:“这是何苦?十三爷并没说什么嘛。”
她摇摇头:“何必等他开口?我现在死了倒干净,凭别人怎么说去,我都听不见了,也好给别人让位。”
莺哥不知说什么好:“……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是啊,可有些事,你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呢?嫁进这里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胤祥是如此排斥我。可我既然嫁进来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不想要我了,我就做鬼去……”
莺哥紧紧抓住她的手,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云珠看了看她,又说:“莺哥,都是我不好,把你也拉下水了。在我死之前,送你几句话,希望你听得进去。将来你也会嫁人的,记住,一定要嫁个中意你的人……如果嫁得不好,就离那个男人远一点,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不要像我这样,混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福晋,我不嫁人,我伺候你一辈子……”
“我哪还有一辈子?”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就算十三爷真的不要你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嘛。”
“我说过,我不能再让额娘跟着我丢脸。我就是死,也绝不走出这个门,这是我们女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