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1）
云珠寻了一次短见后，莺哥再三叮嘱别的丫鬟看住她，别让她再寻短见。谁料她一心求死，逃不开别人的监视，就拒绝进食。这可急坏了莺哥，怎么劝都无济于事，眼看云珠已经两天不吃不喝，莺哥直跪下哀求：“福晋，你就吃点吧，你要实在想不开，就让奴婢替你去死！反正我人轻命贱，死了也没牵挂。可是你，你还有孩子呢！”
“孩子？”云珠轻轻重复了一遍，摇摇头，“胤祥不会在让我再见到她了，我已经失去那个孩子了。”她看向莺哥，“莺哥，你要是可怜我，就去跟胤祥说，给我个罪名，让我快点死。”
莺哥又开始哭，云珠则不再说话了，像个睁着眼的死人一眼看着床帐顶。莺哥无计可施，只得起身去找胤祥。
她哭着跑进书房：“十三爷……”蓦地发现如玉也在：“侧福晋。”
胤祥说：“有事说事，哭什么？”
“福晋让我来传话，她说，她死也不会走的，十三爷要是不肯原谅，就给她定罪，让她……让她快点……死。”
他有些恼：“她竟然用死威胁我？”
“不是威胁，她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
他又要说话，如玉忙拉住他，然后对莺哥说：“你先回去吧，十三爷知道了。”
莺哥走了。胤祥生气地往椅子上一坐：“真是岂有此理！她父亲过世她都不去看一眼，就一味想死！”
如玉叹了口气，说：“你甩不掉她的，就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我给过她机会了！她不但不改，还变本加厉！我看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凭什么原谅她？”
“你不为她想，也该为孩子想吧？”
“我才不让她沾孩子边儿呢！”
她想了想，说：“你是从小没娘的，你该能体会这种辛酸。你还好，可是我……虽然像你说的，我还有爹，可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没有娘，就没有能说知心话的人。我是和曾燕一块长大的，我多么羡慕她有娘啊！虽然大家都说，曾婶对我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可如今，我和她之间，还是有了一些隔阂。难道，你想让这种悲剧在你女儿身上重演吗？”
他抬起头，心中一动。
她继续说：“不论福晋为人如何，她的死都将是孩子的不幸。孩子长大后会认为，她的额娘之所以早逝，是因为她的父亲看上了别的女人，最后逼死了原配。”
“原配原配，”他站起来，“是皇上逼我娶她的，那不是我的意愿！”
“那也不是她的意愿啊。对她来说，一过门就遭受无端的冷落，也许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闹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又不能朝你撒气，就只好迁怒别人。”
他还是气不过，听她的意思，好像罪魁祸首不是云珠而是他！但她说的字字有理，句句占上风，他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于是他气急败坏地叫道：“王明远！”
王明远来了：“奴才在。”
“去雍王府把孩子抱回来，还给福晋！”
“喳！”
王明远把孩抱回后，交给莺哥，莺哥十分欢喜，忙抱到云珠房里：“福晋！福晋……”
云珠面朝里躺着，不应声。
“福晋，我把小格格抱来了！”
云珠霎时一惊，连忙起身，莺哥果然抱着孩子站在她面前！她一把抱过孩子，是她的孩子，没错，没错！
孩子本来熟睡着，经她突然一抱，被弄醒了，放开嗓门哭了起来。这个孩子长得很快，几乎和足月生的婴儿一般大了。 云珠喜极而泣，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她终于体会到孩子对于女人的重要，终于为曾经的罪责感到深深的懊悔。
“福晋，今天你该开心了吧？”
她点点头。
“那就吃点饭吧！”
“好……”她擦去眼泪，“莺哥，你放心，我不去寻短见了，为了孩子，我也会好好活的。”
云珠有了安慰，如玉却感受了一连几天的冷清，几天不见胤祥的人影，似乎是故意躲着她似的。这天，她拿着把剪刀在屋里剪花枝，曾燕在一旁数落：“我说你真是有病啊，纳兰云珠那个恶人，让她活着干什么？她要死，就让她去死好了！你倒好，还盼着她好过！说好听的你是宽容大度，说难听的你就是贱骨头！”
她一边剪一边说：“你该听过那句话吧：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还听过一句话：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
“这两句话都没错，杀了仇人，一时痛快，但以后呢？以后就要冤冤相报了。”她放下剪刀，转过身来看着曾燕，“燕子，你不认为宽容的力量会很大吗？”
“我可没那胸怀！”
“好吧，就当我也没那个胸怀。不过，我爹在世的时候，告诉过我一句话，他说，凡事为别人着想，才是真正为自己着想，只看眼前利益，并一定能利己。这句话说的对极了，你想，我善待云珠，她可能会感激我；可是，如果她死了……”
“死了又怎么样？”
“她死了并没什么，可她有个孩子。那个孩子会记恨我一辈子，处处和我作对。她的孩子，也是胤祥的孩子。胤祥可以为了我去伤害云珠，但是，他能为了我去伤害他的孩子吗？不能。到那时，我的境况会更糟。况且，如果云珠死了，皇上会再给胤祥娶个新福晋，新福晋会是什么样？也许还不如云珠，那我岂不是赶走一只狼，又请来一只虎？”
曾燕皱了皱眉：“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你认为有道理就好。”
曾燕想了片刻，忽然笑道：“如玉，我发现你真怪！有事的时候，你慌的不得了，平静下来，你比谁都镇定！”
“是啊，我这个人，就是经不起事。”她满怀期望地说，“如果福晋能改过，我就不会有事了。”
曾燕脸色一变：“谁说的？现在就有事！”
她吓了一跳：“什么事？”
“胤祥啊，他怎么好几天都不理你？”
她松口气：“你这丫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呢。”
曾燕激道：“听你的口气，你一点都不在乎他呀！”
“不是不在乎。是我的，总该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勉强不了。”
“可是，你们俩不合，我心里都堵得慌！”
她笑道：“你是真该嫁人了！”
曾燕刚要说话，一个小丫鬟进了屋：“侧福晋，燕姐，十三爷叫你们过去呢。”
“我们？”曾燕不解，“你弄错了吧，有我什么事？”
“没错，就是你们。”
曾燕看了看如玉，如玉拉起她：“走吧，去就知道了。”
她们来到正房大厅，只见府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场，胤祥和云珠分别坐在茶几两侧的椅子上，其他人都站安静地站在屋里，云珠很紧张，额头上沁出了汗，整个人几乎在颤抖。
王明远向如玉示意道：“侧福晋请坐。”
她坐下了，十分困惑：胤祥要干什么？是当众宣布云珠的罪行，还是宣布休妻？云珠看了她两眼，她竟然也有点紧张了。
胤祥开了口：“今天叫大家来，不是要找什么罪魁祸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谁也不要再提，但是，不要忘了荃儿和莺哥的教训，能记住吗？”
“奴才（婢）谨遵教诲。”
他继续说：“福晋自嫁到府上来，一直勤勉理家，但这一年多，大事小事频出，可见她不具正福晋的才能，从今天起，降为侧福晋。严如玉，立为正室。”
如玉吃了一惊，她站起来刚要说话，王明远双手托着喜服呈了上来，众人立刻跪下请安：“恭贺福晋吉祥。”
云珠和如玉要交换住所了，两房的丫鬟和小厮都忙着搬东西收拾房间，一直忙到晚上才弄完，但曾燕还是把屋子扫了又扫，桌椅床具擦了又擦，说什么云珠住过的地方太脏，如玉忙劝道：“你就不能老实呆会儿？”
“哎，我这是给你开辟一个新天地！”曾燕说着用手指顶住抹布转了几下，自己还摇头晃脑地想跳个舞，这时胤祥进来了：“就你那水平，别美了！”
“哟，十三爷来了，”她笑道，“您看，奴婢这身脏兮兮地正好给您撞见，真不好意思！”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就是啊，”如玉走过来说，“燕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难为情，恐怕，只有到嫁人的时候才想去照镜子！”
曾燕故作不悦地对胤祥说：“主子，听见没，福晋要逼我出嫁了！”
胤祥说：“你是该出嫁了，我都替你想好人家了！”
“……”她登时被噎住了，顿了顿说，“那，我得回去想想，好好想想……”说完便溜出了屋。
如玉看了看她溜走的背影，问胤祥：“你想的是荣家吧？”
他笑了笑，拉住她的胳膊：“我们能先不谈她吗？”
“谈什么？”她推开他，背过身，“好几天没动静，今天突然整出这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呢。”
他从后面抱住她：“怎么，当了正福晋不适应？你还真愿意做小啊？”
“你这么做，娘娘和四爷不会提出异议吗？”
“不管他们，他们给我提的这门亲已经糟透了，还敢来反对？”
“可你也太随便了……”她顿了顿，说，“日后再碰到心仪的姑娘，是不是也要把我换掉？”
“哪的话？”他把她扳过来，看着她的脸，笑道，“云珠要不是因为做了这么多坏事我也不会换她。你这么贤德的人，我怎么会换你呢？”
她故意别过脸：“我不信。”
“你再敢甩脸色给我看，我要收拾你了啊。”
她摆正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我不信。”
他盯着她看，她突然意识他又要挠她的痒了，于是转身就跑，他在后面追赶：“站住……”她笑着躲闪，左绕右拐，围着桌子转圈，转了两圈后又往门口跑，却正碰上一个丫鬟端着茶进来，撞了个满怀，茶洒在她衣服上一大片，茶杯也掉在地上摔碎了，把丫鬟吓了一跳：“福晋，对不起！我……我马上去换一杯。”说着便赶紧捡地上的碎片。
胤祥过来说：“不用端茶来了，我不渴。”
丫鬟答应一声，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如玉故作生气地说：“干什么，你不渴我渴。”
他拽拽她的衣服，笑道：“你既然渴了，还都给衣服喝？快换了。”说着便去解她的衣扣，她揪住衣服往后躲了一下，却没躲开，被他抱进怀里：“湿的衣服不换不怕着凉吗？”
她抓住他放在钮扣上的手：“着凉是我的事。”
“你犟嘴！”他将她用力搂在胸前，突然吻住了她，她被他狂热的吻弄得头晕目弦，松开了手。但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又抓住他的手，躲开他的吻：“我早该想到你这么野蛮！”
“那好，我来温柔地告诉你，再这么站下去更会着凉了！”他把她抱了起来。
一年以后。
在曾燕看来，她和啸尘之间似乎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说清楚，所以她根本没想到他会来提亲，更没想到胤祥和如玉都答应了。长久以来，她总认为自己是个尚未长大、尚未对爹娘尽孝的小女孩儿，好像一瞬间就要出嫁了，简直不可思议。
如玉把曾燕的父母都接了过来，二老见到啸尘后也很满意，这下只有曾燕一个人撅着嘴坐在镜子前，让别人来摆弄她的头发了。
就要梳好时，如玉进来了：“好了吗？”
“好了。”女侍者给她插好最后一根簪子，然后说，“福晋，我先出去了。”
“谢谢你。”
女侍者出去后，如玉扳过曾燕：“让我看看你……你板着脸干什么？”
曾燕嘟囔道：“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呢，简直不能想象怎么和男人一起生活。”
如玉笑道：“你永远都没有准备。”
“这荣啸尘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怀孕了，需要人照顾，还这时候娶亲！”说着她又滑稽地抱住如玉，把耳朵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我听听有没有动静……”
“你把妆都蹭花了！”如玉推开她，不由得噗嗤一笑，“你看你！”
她一照镜子，立刻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脸！”
她脸上的胭脂抹到了如玉的衣服上，现在的脸整个像个红屁股，如玉乐出了声。
她着急了：“你还笑，快帮帮我！”
如玉强忍住笑，赶紧帮她补妆，正忙着，王明远进来了：“福晋，花轿到了！”
“啊？”曾燕大叫起来，“怎么办，还没弄干净呢！”
“算了算了，”如玉摁住她的肩膀，“有点花才证明你是曾燕，人家还盼着开心果快点过门呢，走吧！”说完便把盖头给她盖上，叫过陪嫁丫鬟扶她出去。
她刚往门口走两步，突然又掀开盖头回头看着如玉，眼里噙着泪水。
如玉一愣。
她过来紧紧抱住她。
如玉忍住泪，拍拍她的背：“再哭，脸就更没法看了。”
她放开如玉，赶紧擦去泪水：“你要保重，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如玉点点头。
她又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盖上盖头，在陪嫁丫鬟的搀扶下出去了。
如玉从里屋出来后，胤祥问道：“干什么呢，磨蹭这么半天？”
如玉看着曾燕被搀扶着走到院里，说：“她能有好事吗？这个新娘，保准让新郎觉得新鲜！”
他想到了：“是头梳歪了还是妆化花了？”
她笑而不语。
他说：“我去看看。”
“哎！”她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去？没看见啸尘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吗？这盖头一蒙上，只有新郎倌才能揭！”
“我差点忘了，”他看了看外面，也笑道，“等明天问啸尘就知道了。”
大院里的锣鼓声、唢呐声和鞭炮声已响成一片了，啸尘戴着大红花站在院里，对曾父曾母请安行礼，然后把走出来的曾燕扶上花轿，自己骑上马，带着娶亲队伍在喜乐声中出了府门。
如玉望着他们离开，忽然一阵伤感，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胤祥看出了她的心思：“舍不得了？”
她点点头，一瞬间又想了那次曾燕说过的“知心真话”，想说出来，却欲言又止。很多事不需要搞得人尽皆知，正是“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让这个过去的秘密从此永远尘封，是每个人都是最好的结局。她看着远去的花轿，默默地祝妹妹生活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