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如玉找到刑部大牢外,却被看守拦住,说什么也不准进,想拿什么贿赂他,身上却什么都没带。她万分沮丧,只好往回走,没走几步忽然碰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此人长得又小又瘦,胡子却留得不短,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慢条斯理地说:“姑娘请留步。”
她停住脚步,疑惑地看了看他:“你是谁?”
他摸摸自己的胡子:“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曾林的什么人?”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呵呵笑了两声,围着她走了几步:“姑娘难道不记得了,十三爷的贝勒府刚落成的时候,众阿哥去温居,你给八爷上茶,茶水洒了八爷一身,我还跟你一块儿给他掸水珠子呢。”
她皱起眉头:“你是?”
“鄙人是八王府的管家。”
“哦……”
“现在该告诉我,你是曾林什么人了吧?”
“我是他的老乡。”
管家又眯着眼睛笑了笑,不怀好意地躬身凑近些问道:“还是相好吧?”
她十分反感地看了他一眼。
他仍笑眯眯的,直起身子说:“我跟你开玩笑呢。就算你以前真是他的相好,现在也不是了。我知道你是谁。”
她看了看他,不说话。
他又凑近她,轻声说:“你是十三爷的女人!”
她吃了一惊:“你……”
“不然,远在京郊之外,十三爷怎么会催促刑部去救人呢?虽然大家都说他仗义,可他府上那么多人,他若个个都仗义,恐怕也没那个时间……”
她不耐烦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呀,”他说着慢慢往大牢的方向走,“如果你不想见到曾林,我也就不问了。”
“哎,管家!”她赶紧追上去拦住他,“你真的能让我见曾林?”
他自信地笑了笑,走到大牢外,吩咐看守:“开门,让她进去。”
看守为难:“这……”
“这什么呀?告诉你,十三爷亲自给刑部写信就是为了她。现在八爷把人都救下来了,你还裹什么乱啊?”
“……是。”看守只得打开了牢门。
他做个手势:“请吧。”
她犹豫了一下,进去了,他并没有跟进去,只是留在大门口继续晃荡。
她找到曾林的牢房外,隔着木栅栏看到他正坐在地上,靠着墙,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高墙上那个小小的窗户。
“曾林。”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头放下来了,看了她片刻,仍是面无表情,然后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她看到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囚服,觉得很刺眼,他看着她,木然地说:“你变美了。”
她知道,她现在的衣着打扮已经和以前判若两人,她穿的是旗装,头发也盘成了满洲式的发髻,但她不理会他刚才的话,只问道:“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杀了人?”
他移开目光:“不为什么。”
“你自己想死,有没有想过别人?”
“别人?哼……”他苦笑,“别人是什么人?我没什么人可想,也没什么人想过我,我活到现在,就是被人甩、被人嘲笑、被人诬陷的……”
她似乎明白了,她离开了他,却给他留下了被乡邻嘲笑的故事。她慢慢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他转过身去,又看向那小小的窗户:“我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总能决定自己的死吧?我杀了人……也许,只有等我死后,别人才会相信这件事……”
“如果你执意要死,我拦不住,”她仍然低着头,幽幽地说,“但我可以陪你一起死。”
“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
他转回身去,仍是苦笑:“怎么,你也到想死的地步了?”他慢慢把手踹到袖子里,微微躬下身看着她的脸,“难道,你也和我一样了么?”
她不回答,他慢慢直起身,刚一抬头,忽然看见胤祥正站在外面,显然,他是从旁边刚拐过来的,显然,他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曾林脸色骤变,一时竟开始紧张起来,如玉察觉到身后有人,却没有立即回头。胤祥慢慢走了过来,如玉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但仍是低着头不动。他走到栅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曾林,曾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开口了:“你以为,把自己变成杀人犯,就成英雄了?哼,我看说懦夫都是抬举你,你不过是个只会逃避现实的废物!你这种人,就是死了,也只有下地狱的份儿!”
“你……”曾林火冒三丈,却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有紧紧攥着拳头。
他又低头看了看如玉:“如果,你非要陪他一起死,我也拦不住。但是,我的脸不能白丢,”他慢慢抬起头,“我会杀了他父母,给你们殉葬!”说完转身离去。
曾林紧紧攥着拳头,浑身颤抖,如玉的大脑中则是一片空白。
晚上,如玉呆呆地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腿,曾燕在旁边急得直走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都不告诉我!明天又要过堂了,我哥他到底想通没有?”
“我不知道。”
“这个家伙,纯粹是个混球!”她坐下来,怒气难平,“我娘眼都快哭瞎了,他却一心想死!他死了,你就成罪人了,胤祥的面子也丢光了,我看我爹娘也离死不远了!说别人心高,他才是真正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王八蛋,让他死啊,死了我都不给他收尸!”
如玉难过起来:“燕子,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怨我?”
“行了!你就别再想那些没用的了!怨你又能怎么样?你还能走回头路吗?”
她把头埋起来不说话了。
次日,曾燕说府里闷得慌,出去了。如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又要过堂了,她心乱如麻。
中午曾燕没有回来吃饭,估计她一定去刑部等信儿了。如玉吃罢午饭,只好自己坐着发呆,坐着坐着,忽然想起了父亲的案子,那个案子就像一个系死的扣子,而胤祥却自信地解开了。他是一个主意多的人,他会有办法的,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可是,他昨天为什么会说那些话?真是因为丢脸而恼羞成怒吗?如果是,她真成了两头不是人了。
罢了,谁让自己当初来回踌躇,犹豫不定,为了挽回曾林这条命,就暂且不把自己当人吧。就算不把自己当人,她也要去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办法。
她走进书房时,他正在看书,看上去很潇洒,身子靠着椅背,两条腿交叠着架在桌子上,书遮住了脸。
她挪着步子走到他身边:“胤祥。”
他放下书,看了看她。
“曾林的事……你还有办法吗?”
他笑了一下,笑中有少许的不屑。他放下腿站起来,把书扔到桌上:“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死的。”
她皱起眉头,愣住了。
他顿了顿,抱臂走了几步:“我和他之前没有来往,只听曾燕一说,当时心里还真的没底儿。等见到人了,我就发现,他不是真的想死,否则他也不会跟你说那么多话。他……就像当年的洪承畴,一时心血来潮,想当回英雄,等真被逼到绝路了,还得当狗熊。”
“你很看不起他?”
“我能不能看得起他,得看他以后怎么做了。”
“听你的意思,你昨天是在吓唬他了?”
“当然是在吓唬他了,”他停下来看着她,“他比懦夫还懦夫,比胆小鬼还胆小,我吓死他!不过,”他话锋一转,“就算他真的死了,让我丢了脸,我也犯不上杀他父母啊,我……还没缺德到那个地步吧?”
她忽然想起府中那些让她不悦的事,便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我看,你是找不到理由吧?说八爷是贤王,你也怕落他后边啊。”
“理由?”他挑衅地看了看她,又坐回到椅子上,“要想杀人,理由有千千万。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说一个。”
她还真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
他说:“我且问你,你和曾燕回老家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是你准我们回去的呀。”
他抬起头看着她:“如果,我不承认,我说我没准呢?”
她皱起眉头,不明白。
“如果我没准,你们就是逃人,曾林的父母就是窝藏逃人的窝主。按大清的《逃人律》,窝主当斩!”
她不由得吓了一跳。
“祖宗留下的诸如此类的大法还有很多,你还想听吗?”
她使劲摇摇头。
他轻叹一声:“其实,根本不用别人动手,如果曾林真的死了,他父母也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她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几乎攥出了汗。
“好了,”他站起来,搂住她的肩膀,“安心等刑部的消息吧,别总熬着,眼圈都熬黑了。再这么熬下去,我可要吃醋了。”
她抱住他,心里却怎么也踏实不了,他能听到她的心在快速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