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如玉躺下闭目养神,但由于紧张,很长时间都未能放松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见自己找回家去了,父亲高兴地问长问短,并做了一桌好菜说给她压惊。她肚子早就饿了,问着饭菜的香味,真想一口气吃光。但奇怪的是她无论如何也吃不到嘴里。越着急,香味却越浓,浓浓地钻进她鼻子里,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最后叫醒了她。
一睁眼,她发现是胤祥用刀叉着一块肉在她鼻子底下晃。
他笑道:“还真把你熏醒了。”
她疑惑地问:“你哪弄来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你饿了吧?吃下去垫垫底。”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她慢慢接过刀把,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于是把整块肉都吃了。吃完之后,他又叉了一块给她。她一边吃一边说:“你还没告诉我呢,从哪弄来的?”
“刚才那条蛇。”
她一愣:“什么?”
他说:“我看你睡着了,就给捡回来烤了。”
她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喂,至于吗?又不是人肉。”
她把刀扔下:“你怎么吃这种东西啊?”
“蛇肉是好东西啊。再说,咱们在野外,就要找一切能吃的东西来填饱肚子。”
“你经常吃?”
他微笑道:“吃过几回。”
她咂咂嘴道:“心里怪咯应的。”
“这有什么咯应?我听我阿玛说,当初我们满人在关外狩猎时,经常吃野外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叹口气,低头看着火苗。
他不解:“怎么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到后半夜了。”
“不知明天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如果明天晴天就好,我们看着太阳的位置,一直往北走,就能找到你家。”
“那如果明天不晴天呢?如果一连阴好几天,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他劝解道:“别那么悲观,哪那么多倒霉事让我们赶上?咱们说点别的吧,比如……回去以后的事。”
“回去以后……你就要走了吗?”
他看了看她的脸,她仍是低头看着火苗,脸上似乎有几分遗憾和几分担心。他说:“是该走了……你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命运。”
“如玉,”他靠近她,试着揽住她的肩,“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觉得我在骗你?”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
“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她,问:“你是满洲亲贵吗?”
“……可以这么说吧。”
她又低下头:“既如此,你就不要再想我们之间有可能了。你们那等人家,岂是我能高攀的起的?”
“这有什么?我不在乎。”
“我在乎。”
他说:“如果我家人真的不喜欢你,我就不回去了。”
她没说话,这时又起了一阵风,并越刮越大,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风一直刮到了她心里,冰凉的感觉:“起风了,真冷……”
他慢慢把她搂进怀里,她靠在他胸前,立刻感受到了他暖暖的体温,一瞬间,她的恐惧和担心全消失了,只剩下疲惫,于是她闭上眼,好希望再睁眼时能回到家里……
……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的呼叫声传来,胤祥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篝火已经燃烧殆尽,而如玉靠在他怀里睡得还很沉。想来有点后怕,他真不该睡着了,好在后半夜没出现什么危险。
呼叫声再次传来,他推醒她:“如玉,醒醒!”
她睁开眼,有点惊讶:“天亮了?”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们?”
她侧耳倾听,果然听到有人在叫喊,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她高兴地站起来,冲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叫道:“哎!我在这儿……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脚步声,不久就看到了人,走近后她看清了,是曾燕和几个村民。他们走过来,曾燕忙拉过她:“你可真是的!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啊?”然后又责怪胤祥:“印公子,你怎么能把她带这么远?”
“哎,这可不怪我啊。你问她,她骑着马玩命跑,我劝都劝不住。”
如玉有点愧疚地低了低头,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问曾燕:“怎么不见我爹?”
“还说呢,祸不单行啊!昨天下午,县衙来了几个捕快,把大伯抓走了!盼着你回来,你却走失了!”
胤祥问:“县衙抓严叔干什么?”
“说是去当兵。”
“?”
曾燕说:“先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回去吧,回去再想办法。”
胤祥和如玉心事重重地牵着马,跟着曾燕和村民走出树林。进村后,曾燕谢过村民,大家各回各家。胤祥忽然对曾燕说:“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严叔被抓,会不会是金家捣的鬼?”
曾燕和如玉对视了一眼:“很有可能。”
“这样吧燕子,你先把如玉带回你家。我到县衙去把严叔找回来。”
如玉怀疑地问:“你行吗?”
他笑道:“我不行,你们去?”
“那你可别再惹祸。”
“放心,你们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他跨上乌龙马,朝县城跑去。”
她们目送他远去,曾燕便对如玉说:“到我家去吧。”
她们回到曾家,曾婶给她们做了早饭,然后到院子里去干活。曾燕见母亲出去了,便轻声问如玉:“胤祥会不会跑了?”
如玉不解:“跑?他跑什么呀?”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他喜欢你吗?”
如玉疑惑:“……你什么意思?”
“你们昨晚在一起……没发生什么事吧?”
“当然没有!你想哪去了?”
“我不是怕他对你始乱终弃吗?”
“你呀……”
“……”曾燕不再说什么,低头吃饭。如玉看着她,觉得她已经察觉自己的心思了。
胤祥来到县衙外,下马击鼓。
不多时,大门打开了,捕快左右站好,“威武”地叫了一阵,吴知县慢慢从后堂走过来,坐到案桌前。这个知县中等身材,体型偏瘦,年龄在40岁左右。他坐好后,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桌子:“何人击鼓?报上名来。”
胤祥慢慢走近一些,打量着他:“你就是吴知县?”
“大胆!见了本官不跪,还敢喝问?”
“喝问你是好的!我还有事没找你算账呢!”
“放肆!给我跪下!”
胤祥冷笑道:“我为君,你为臣,我为何要跪你?”
“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胤祥亮出金牌令箭:“十三皇子:爱新觉罗胤祥。”
吴知县吓了一跳,赶紧走下来,到胤祥面前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顿时大吃一惊,忙跪下行礼:“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十三贝勒驾到,望贝勒爷恕罪!”见两旁的捕快仍不知所措地站着,他又喝令道:“你们这群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跪下……”
“行了行了!”胤祥打断他的话,“跟我到后堂去,我有话问你。”
“喳。”
他们来到后堂,吴知县命人看座倒茶,客气了一番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十三爷到我这小县衙内有何贵干啊?”
“我来找人。”
“什么人?”
“严树良——严郎中。”
他不解:“为何要找他呢?”
“我听说,昨天下午,你派人抓走了他?”
他忙辩解道:“这事不能怪下官,西北打仗,正是用人之时,各地都在征兵,也并不是我这里特殊啊。”
胤祥皱起眉头:“西北又打仗了?”
“怎么,十三爷不知道?”
“废话,我要知道还问你?”
他说:“这次的战事好像有些吃紧,眼下各地忙着征兵,可下官听说,由谁领兵平叛,皇上尚未拿定主意。”
胤祥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思考。
吴知县继续说:“上头的命令是:20岁至40岁的男子,凡符合条件的均可入伍。”
胤祥哼了一声,说:“具体条件我虽然不知道,但随便一想也知道严树良不符合条件。20至40岁,他再呆两个月就过40岁了!”
“可毕竟还差两个月嘛!”
“他家里要是人多也便罢了,可他只有一个女儿。他去当兵了,他女儿怎么办?”
“听说,曾家已经向严家提亲了,估计不久后就要娶过门。严姑娘有了归宿,严树良也就能放心地去了。”
胤祥冷笑道:“你听说的真不少啊,是金家告诉你的?”
“这……”吴知县被问得猝不及防,“没有的事。”
“我手里也没证据,你说没有便没有。不过我告诉你,直隶巡抚和知府都是八阿哥的门人,我一路听的不少对知府的怨言,说他强男霸女,无恶不作。八阿哥是何等贤明之人,知道了断乎容不得。我这次回去就叫八哥撸了他。他快卸甲归田了,接下来你该怎么做,不难想象吧?你若做得好,你就是下任知府,若做得不好,就跟他一块卷铺盖走人!过去你跟金家有多少交易我不管,从这往后可不能再胡来了。”
“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去把严树良放了。以后不准为难严家父女。严树良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我还会到这儿来,可别让我在最后一任揪住你的小辫子!”
“谨遵贝勒爷教诲,我这就去放人。”
捕快把严树良带到县衙外,胤祥正在等他:“严叔,我们走吧。”
严树良看了看捕快回去的背影,怀疑地问:“你让他们把我放出来的?”
“哦,我跟知县说了家里的情况。其实这个知县挺通情达理的,知道您家里人少就同意放您回来了。”
严树良又想了想,仍有些疑惑,但没说什么,只说:“那赶紧回去吧。”
他们雇辆车回到村里,到曾家去找如玉。如玉见到他们回来自是高兴不已,而曾燕则兴奋地赞道:“印公子,你太有本事了!”
胤祥笑道:“这话我爱听!”
“那我不能白说吧?改天你也教我骑马?”
“这可太迟了,我说话就要走了,你为什么不早张罗呢?”
“哼,”她不悦地沉下脸,“那你走吧!”说完转身回屋了。
胤祥一愣,问如玉:“她生气了?”
“没有。她就这样,不用放在心上。”如玉说着拉起父亲:“爹,我们走吧。”
午饭时,严树良又问起在县衙的情况,如玉也很好奇,问胤祥:“知县到底有没有和金家做‘交易’?”
胤祥说:“他和金家的事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不会再让金家来找麻烦了,至少在他当职期间不会。因为我听他说,知府快卸任了,他正努力表功往上爬呢。”
严树良头也不抬地说:“知府早该卸任了,那个家伙!”
“怎么,您知道知府的情况?”
如玉接过话茬道:“谁不知道他?听说他和八阿哥有点关系,来路还真不小。他也是狗仗人势,把坏事都干尽了,吴知县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要是卸任,全县都得烧高香。”
胤祥听后一边吃饭一边沉思了片刻,如玉以为他要和严树良说他和自己的事,但他却说:“严叔,我也住了好一阵子了。家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我再帮点忙。明天我要走了。”
严树良还没说话,如玉先吃了一惊:“你明天就走?”
“是。”
严树良也颇感意外,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嘱咐他走后把伤彻底治好,又不温不火地劝了几句“以后做事不可冲动”之类的话,胤祥只点头称是,如玉的心却已乱到了极点。
晚上,月色很好。银色的月光照在村外的河上,波光粼粼。偶尔有几缕微风吹过,让一切显得那么安详。
胤祥靠着树站着,看着河水中倒映的月亮发呆。如玉从村里走过来,找到他,有点沉不住气:“你说要向我爹提亲,怎么没开口?”
他叹了口气。
“你说话呀!”
他抬起头看了看她:“如玉,我……”
“你什么?你不敢说?”
“我不是不敢说,我是怕……你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为什么?”
“……我心里很乱,不知该怎么说清楚……”
她看着他,觉得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一直凉到心里:“好……你有你的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缠着你问。既然如此,你就走吧,我全当没认识过你。”说完她转身便往回走。
“如玉!”他急忙拉住她,“你听我说!”
她看向他:“你要说什么?”
“我现在很矛盾……”他不得不说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也想带你走。可是这次不行,”他放开她,痛苦地皱着眉,“我在县城遇见一个朋友,他说我娘的事有线索了……”
“你要去报仇?”
他点点头:“你一直闷在家里,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我这次去非常危险,我真的怕……怕我回不来了……我不想耽误你。”
她原谅他了,问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有。”
她再度失望了:“这么说,你不想要我了?”
他抓住她的胳膊:“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却要你苦等,那我不是太对不起你了吗?”
“我不怕等,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要我?”
“我当然想。”
“那好,你去跟我爹说。”
“你真的愿意等我?”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她:“你等着我,一年之后,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一定回来找你……”
“别说这样的话!”她忙捂住他的嘴,“你不会有事的。”
他拿开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看着她的脸:“如果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会怎么样?”
她故作生气地说:“叫你别说你还说!难道你不为我想?我已经不小了,再等你一年,都成老姑娘了,想嫁都嫁不出去!只好望门守寡。”
他笑道:“你怎么会老?再过10年,恐怕是我老得配不上你。”
她也笑了,月光下她那张白净标志的脸显得可爱而动人,使他有种想吻她的冲动。她看出了他的意图,不自然地低了低头以避开他的目光。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慢慢靠近她,刚要碰到她的唇,忽然听到严树良的声音:“胤祥!”
他们吓了一跳,如玉的脸立刻红了,急忙推开胤祥,转身就跑。
严树良没有拦她,也没有立刻责备胤祥,而是说:“我们也回去谈吧。”
他们回到家里,胤祥去叫如玉,她慌乱不已:“他还要当着我说吗?”
胤祥笑道:“当然。这说明他尊重你,你应该高兴。”
“可是……”
“你这么怕你爹啊?”
“我……”
“走吧,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赞成我们的。”他把她拉过去了。
到屋里,严树良让他们坐下,如玉仍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在这个传统的村庄里,还没有过私相授受、暗自定情的先例。
严树良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恭敬起来,但不失严肃:“印公子,你确定明天要走吗?”
“确定。”
“那你和如玉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和您说,我喜欢如玉,我想娶她。”
严树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有一丝中意的感觉,毕竟他也从年轻时走过,他很欣赏这种敢说敢为的性格,但他心里的顾虑仍无法消除:“你的意思是,要带她走?”
“不。我这次离开,是要去找仇人,这很危险,我不能带她一起去。等我完成了心愿,再回来娶她。”
“如果我不同意呢?”
胤祥想了片刻,说:“严叔,您的阅历比我多,想得自然也更周全。但正因为如此,您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严树良顿了顿,说:“印公子,你知道吗,我现在这么称呼你,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恐怕如玉也不知道。”
胤祥明白了他的意思:“关于我的家庭和背景,我不是和您说过了吗?”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再说,就算你所言属实,我也不愿意把如玉嫁给你。你是满人,你该知道,自大清入主中原,满汉矛盾尖锐,现在虽有所缓解,也并不十分融洽。满洲亲贵歧视汉人,不愿与汉人通婚,更何况,我们这种没权没势、平民百姓出身的人……高攀不起。”
“严叔,你想得太多了……”
“是你想的太少了!要么就是你还瞒着我一些东西。我且问你,你本姓姓什么?”
“我姓印啊。”
严树良冷笑道:“你别蒙我。我知道满人指名为姓,我是问,你的前辈,在关外时姓什么?”
如玉坐不住了:“爹,你干吗呢?审犯人啊?”
“你懂什么?我说的这些,你都想过吗?”
她站起来:“我没想过!我只知道,和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在一起没法生活!我是不会嫁给曾林的!”说完她便跑了出去,胤祥叫她不住。
严树良火了,但只坐着不说话,胤祥担心如玉这样把事情搞糟了,他甚至开始盘算如何应对最坏的局面。
沉默了一会儿,严树良又开了口:“她竟然变卦了……”
胤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严树良叹了口气,问道:“你要去多久?”
“大概一年吧。”
他不再说话了,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外,碰到了如玉。她一脸愧疚:“爹,我……我刚才不该……”
他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说:“如玉,爹就你这么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可你不听从我的安排。你既这么死心塌地地要跟他,日后若真有变故,你可不要怪爹啊。”
“我不会怪您的。我既然认定了他,是福是祸,我都认命。”
第二天早饭后,胤祥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了,如玉送他到村外。
一切仿佛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很不适应:“你真的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忽然惶恐地抱住他:“你带我一起走吧。”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之后劝道:“你冷静点。我不能就这样带你走。难道你不管你爹了吗?”
她推开他,似乎平静了一些:“难为你还想着他。”
“人没有理由不孝顺。他不会为难你的,我相信他。”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她手里,“这个留给你。”
“你的玉佩?”
“嗯。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我在外面,无论多艰难,都没有拿它换钱。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
她看了看玉佩,说:“我也会一直留着它,祈祷它的主人早日平安回来。”
他又紧紧抱了她一下:“……保重!”然后推开她转身上了马。
乌龙马启程了,向远方跑去。她默默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远去,当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时,她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