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四章 康熙六十一年秋 畅春园（1 / 1）
从十四重返西北到康熙秋弥回京，小七都未收到十四的只字片言，心中难以抑制的牵挂，几次提笔，却不知从何写起，无奈的放下，默默发呆。弘历在这期间备受康熙喜爱，避暑、打猎、念书、习武一直扈随左右。康熙身体尚佳，在避暑山庄时多次临幸狮子园，弘历也侍从回家。康熙传见弘历生母钮钴禄氏，连连称赞她是有福之人，祖孙三代、翁媳之间，共享天伦之乐，康熙甚至亲书“五福堂”匾额，四阿哥把他悬挂于雍亲王府后室。一切有条不紊的发展着，小七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雍亲王府，一顶普通得极不起眼的轿子缓缓停在后门口，轿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灰色的长衫，深色马褂，头剃得滴溜光亮，面目平和，看不出喜怒，一双贼精的老鼠眼留意的四下看了看才提步走进院门，正是九门提督隆科多。
书房，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并排坐在榻上。四阿哥一只胳膊枕在榻桌上，一只手撑在腿上，颦眉闭嘴，额上渗出密密汗珠。十三阿哥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吹着面上的茶叶，迟迟不往嘴里送。屋内一角的自鸣钟滴答滴答跳动，空气里流动着一种紧张又焦躁的气氛。
难耐的等候中，管家一遛踩着小碎步从屋外跑进来，顾不上行礼喘着气道：“四爷，隆科多隆大人到了。”四阿哥立时来了精神，看了一眼十三阿哥，两人一起出屋相迎。四阿哥满脸堆笑，热络的说道：“舅舅里面请！”隆科多波澜不经的脸上换上笑容，拱手道：“四爷请！十三爷请！”
三人再次坐定，四阿哥吩咐管家上茶，说道：“近些日子，我的眼皮老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隆科多道：“皇上精神虽可，但稍微早起就手颤头摇，有时还心口疼，马上就要入冬，的确很叫人担心。”四阿哥道：“小七也这么说，我才更加心神不宁。”隆科多慢悠悠道：“七姑娘整日呆在皇上身边，又深得皇上信赖，四爷若能得她相助，必大事可成。”十三阿哥插言：“四哥，我们的事情还是不要把小七拖进来。”四阿哥顿了一会儿说：“依小七现在的处境，就算我们不争，老八他们也会争。”隆科多拂了拂袖子道：“奴才听说了一件事，十四爷出征之前向皇上求婚，请皇上把七姑娘指给她，好像圣旨都已经拟好了。”十三手中的杯子“哗啦”翻倒在桌上，茶水顺着桌沿一滴一滴滴落， “咚咚”敲打在心上。隆科多姿势未变，接着说道：“不过，因为七姑娘拒婚，圣旨压着没发。”十三猛然抬起头，手攥着衣角，隐隐颤抖。四阿哥却似仿佛料到一般气定神闲。隆科多侧脸瞅了瞅四阿哥，从袖中抽出一叠信来说道：“这是十四爷从西北写给七姑娘的信，还未及进宫门，让奴才扣下。四爷，奴才虽然管着九门，但十四爷毕竟掌握西北几十万兵马，兵部很多八旗将领都是他的门下，京中又有八爷、九爷，四爷还需及早谋划。”十三阿哥道：“我在兵部还有些旧部，都是肝胆相照的弟兄，多少能说句话，至于西北那边…”四阿哥拧眉沉思，缓缓说道：“叫年羹尧死死盯住西北！”转身将那一叠信扔进炭盆，火苗嗤嗤窜出，瞬间把所有的音讯吞没。
畅春园，刚给康熙请好安的八阿哥在回廊叫住了小七，迟疑了一会儿问：“皇上最近饮食起居可好？”小七为难的撅起嘴，心想“说好，康熙时有头昏恍惚；说不好，康熙照常哨鹿打猎”，又想“四爷前日刚问过，现在八爷又问，这些阿哥怎么突然关心起康熙的身体来”，思虑片刻，含糊道:“皇上只是不及以往起早，其它无样。”八阿哥略微颔首，转身离去。小七见他神色无异，猜测他并不知晓自己和十四争执的事，暗暗吐了口气。
十月二十一日，康熙往南苑打猎，期间忽然身体欠安，十一月七日返回畅春园静养，初九病情未减，命四阿哥代行南郊冬至祭天大礼。
十一月十日畅春园，小七给康熙喂好药，李德全通传八爷、九爷、十爷寝宫外候旨请安，康熙道：“传口谕，朕偶遇风寒，本日即透汗。本日起至十五日静养斋戒，一应奏章，不必上奏。”
天气已开始转凉，小七冲了个汤婆子给康熙捂着，忍不住嘟囔：“皇上，还是请太医再来瞧瞧。”康熙接过汤婆子，不在乎的说：“伤风感冒，朕已稍愈，不碍事。”小七心中担忧，无奈的给他捏背。捏了一会儿，康熙忽然开口问：“丫头，你老实告诉朕，为何不愿意嫁给胤禵？”
小七手里的动作放慢，轻轻说：“奴婢害怕！十四爷如同奴婢的亲人一般，奴婢宁愿远远的看着、守着、护着。一旦奴婢变成他的女人，困在狭小一方天地，学会了嫉妒，学会了争宠，学会了用心机、耍手段，学会了伤害别人，等到奴婢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时候，奴婢和十四爷之间就彻底断送了。”
康熙叹了一声，又问：“那你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小七默默走到康熙身边，许久才道：“皇上，今日奴婢索性就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奴婢其实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穿越千山万水，穿越时间空间，奴婢不知道，或许有一天会像升起的烟火，昙花一现就悄然消失，也说不定就在这大清朝孤独终老。奴婢是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承受十四爷的厚爱。”小七说到此，已是难抑的哀伤。
康熙像个父亲一样拍着小七的手，娓娓说道：“丫头啊，你有这个心固然不错，可是朕也想，倘若当初朕和你娘能够抛开一切，撇开朕的帝王身份，撇开你娘所谓的那些牵绊，坦诚相对，朕和你娘断不至走到生离死别的地步。这两年，朕午夜梦回，总觉得你娘好像还在朕身边轻声细语，陪着朕、哄着朕，醒来之后却还是孤独一个人。丫头啊，朕已是万般无奈难回头，可你还年轻，不要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小七心头百转千回，黯然神伤。
十一月十三日，康熙病情突然加重，急招四阿哥于畅春园寝宫。四阿哥匍匐于御榻之前，神色凄然。康熙连翻身都已显得吃力，缓了好些时候才说道：“朕曾说要择个坚固可托之人做嗣子。如今朝廷积弊日多，诸子之中唯你自幼性格刚毅、务实严格，能托大任。朕只嘱你两点，其一朕若身死，切要稳住京城治安和局势；其二对兄弟不要过于刻薄，能维护者尽力维护，你可听明白了？”四阿哥身子发颤，重重叩头，口称：“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四阿哥出了寝宫，神色异常激动，他已明白康熙将大位相传，也很清楚当前形势十分紧迫，急匆匆回府布置。
夜幕徐徐落下，临近戍时，康熙已处弥留状态，神智却还清醒，叫李德全传诸皇子至畅春园。
小七一直守在左右，看着眼前这个亦父亦友，带给她幸福也带给她痛苦的千古帝王，这个她在大清朝最大的依靠，慢慢走向死亡，内心仍无法接受。皇子们都跪在外室，无半点声响，每一个人都惴惴不安的猜测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康熙突然直起了身子，混沌的眼睛变得清晰，说道：“传隆科多进来。”隆科多垂首而入，跪于榻前。康熙断断续续传谕：“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隆科多头紧紧贴地，双手置于耳侧，久久未发一言。
康熙缓慢转头，哆嗦着抓住小七的手，直直注视她说：“丫头，朕想听你叫朕一声皇阿玛，啊？”小七眼中已是一片水雾，朱唇微张，话已到了嘴边却迟迟喊不出来。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只听得李德全凄然喊道“皇上！”康熙拉着小七的手滑落榻边，脸上还带着无限期许。
“皇阿玛！”小七紧紧抱住康熙，凄凉、悲痛、留念、不舍随着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起奔涌而出。
李德全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外室，木然宣布：“皇上，驾崩了！”隆科多紧随其后，镇定的宣读康熙遗诏，皇位传于皇四子胤禛。
众皇子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殿内唯闻小七低低的哭声。半晌以后，八阿哥首先发问：“皇上的遗诏？遗诏在哪里？”隆科多道：“是口诏。”九阿哥嚷道：“我等都不相信，小七还在里面，叫她出来对质。”四阿哥已经起身，阴沉不语。十三阿哥低头跪着，身体蓄势待起。隆科多巍然不动，李德全也是神情寞然。小七仍抱着康熙不松手，外边的情形却已听得清清楚楚。
小七知道这是她和康熙的最后一刻，过了这一刻，康熙又将变成一个帝王，孤单寂寞的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接受臣子的顶礼膜拜。小心翼翼的将康熙身子放好，盖好被褥，就如同他熟睡一般，小七眷念的深深再看一眼，走出内室。
八阿哥、九阿哥和隆科多僵持不下，其它皇子皆一片茫然，看到小七走出，一起把目光投向她。小七径直走到四阿哥身边，软软跪倒，行跪拜之礼，坚定而清晰的说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八阿哥难以置性的张大嘴巴。九阿哥一跃而起，愤怒的指着小七“你——”
十六阿哥、十七阿哥率先叩头：“臣谨尊遗命。”其它阿哥纷纷磕头，三阿哥也犹豫的低下头。殿外息息嗦嗦一阵脚步，一个个戎装的士兵昂首立于园内各个角落，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九门关闭的声音，隆科多的部下已控制京城内外。
四阿哥一颗心放了下来，摊倒在地，刹那哀恸号呼，痛不欲声。小七和李德全慌忙去扶，众阿哥见状纷纷跟着痛哭，寝宫内哭声震天，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十三阿哥霍的起身，大喝一声：“请皇上保重龙体，先定大事！”接着是隆科多铿锵有力的喊道：“请诸位阿哥行三跪九叩大礼！”
良久…
“万岁…”
当天晚上，四阿哥用銮舆载运康熙遗体，像日常出行一样，扶回大内乾清宫，同时命诸王非传令旨不得进入大内，自己在隆科多保护下先回大内迎接。次日传出大行皇帝命四阿哥嗣位的遗言，四阿哥任命总理事务大臣，封八阿哥、十三阿哥为亲王，召十四阿哥回京，京城九门关闭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