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五章 康熙六十一年冬 紫禁城（1 / 1）

乾清宫内，四阿哥一身缟素，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被束于偏殿，随同为康熙守灵，旁边太监、侍卫戒备森严，毫无人身自由。

隆科多闪身进入乾清宫，脚步跟猫一样无一丝声响，在四阿哥身边跪下，小声道：“万岁爷，十四爷已出了西宁，带弘曙并两名都尉，年大人奉旨正往西北开进。这是四川巡抚戴铎戴大人的折子。”四阿哥接过折子，戴铎在折子中详细奏报西北当前的局势，并称四川所有兵丁钱粮准备妥当，一旦西北有变，随时供朝廷调遣；细细看过后说：“你派可靠之人前往山西接十四爷回京，叫年羹尧不惜一切稳住西北。”

隆科多点头应了一声“嗻”，却又徘徊不退。四阿哥挑眉问：“还有何事？”隆科多抽出一副诏书，恭敬的递给四阿哥道：“有件小事，是关于七姑娘的。”四阿哥摊开，诏书大意是小七贤良淑德，原系明珠远亲，赐名纳兰蝶，指与十四阿哥胤禵为侧福晋。四阿哥默默盯着诏书，沉脸道：“把它毁掉，重新拟旨。”

小七素衣素帽，坐在床边怔怔发呆，脑子里好像有思绪万缕，又好像空无一物。风吹开虚掩的门，小七冰冷的身子被裹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十三心疼的说：“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小七头枕着他肩头道：“你忙于京师防务，事情这么多，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十三却将他裹得更紧，低低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小七凄凄笑道：“我不要紧，已经，习惯了。”

沈默一阵，十三抬起小七的脸，望进她的眼睛问：“你早就知道今天这个结果对不对？十年前就知道，所以你才会叫我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担心四哥不会善待十四弟，又怕十四弟受不了打击，怕自己无法回报十四弟的恩情，才毅然放开我，对不对？”

小七凝望着十三，十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安静的靠在一起，十三的鬓角已经灰白，眼神中再无从前的快意风发，漫长的等待已将他的锐气磨平。小七双手环住十三的腰，千言万语汇成沉沉一句“对不起！”

十三温柔的抚着小七的背，身边充斥的是那久远而熟悉的莲花芳香，轻轻说道：“你真傻，你忘记了，你不是一个人，就算你狠心放开我，我又怎么会让你独自承担。”

小七将头深深埋在十三怀中，心疼他的坚持，感动他的体谅，不觉间已是泣不成声。

夜色朦胧，紫禁城一片寂静，时光如白驹过隙，身边的灯影依旧摇曳，星图不断变幻，草木几百代的荣枯，然而一夜之间，随着康熙的突然崩逝，一代王朝翩然落幕。

十一月十九日，四阿哥以登极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坛，京城开禁。二十日，四阿哥太和殿登极，受百官朝贺，因丧中免宣庆贺表，颁布即位诏书，公布恩赐款项三十条，改年号为雍正，按惯例自下一年开始实行。为避新帝名讳，其它兄弟名字中的“胤”字一律改成“允”。

十一月二十八日，诸王文武大臣拟上大行皇帝谥号，曰“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庙号“圣祖”。四阿哥刺破中指，用血圈出“圣祖”二字，以示满意。

十二月三日，是移送康熙遗体至景山寿皇殿停放的日子，所有康熙的嫔妃、皇子、皇孙、大臣送行。小七没有去，那样浩长的队伍，不知有多少真心，默默在院中向着景山方向祭拜。刚摆上贡品，小桂子心急火燎的冲进了院子：“七姑娘，不好了，十四爷回来了，在乾清宫又哭又闹又是要割辫，不让棺柩起程，谁也劝不住。万岁爷和皇太后都拿他没办法，您赶紧过去吧！”小七站着没动，她还有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十四。小桂子可容不得她细想，连拖带拽一路拉到了乾清宫。

刚到乾清宫门口，就听见十四的咆哮：“皇阿玛，儿子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儿子啊！你的十四从西北回来了，你不能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就丢下儿子啊！皇阿玛！”

小七从殿门往里看去，十四死死抱着棺柩，脚抵着地，嚎啕大哭，靠得最近的几个侍卫欲拉又不敢拉，畏畏嗦嗦的垂头而站。德妃娘娘，现在的皇太后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四阿哥扶着皇太后，一边安慰一边对十四说道：“十四弟，你心里有恨、有怨，尽管冲着哥哥发，今儿是皇阿玛出殡的日子，时辰耽误不得，你万万要顾全国体，也要照顾额娘的身子。”十四根本听不进去，只一味的号哭。

十四怎么能不伤心呢？几个月前，就是在这乾清宫，十四载誉归来，康熙亲自迎接，执手相扶。几个月后，十四被一道圣旨招回，等待他的却是康熙的灵柩。原以为远征西北，建功立业，甘受艰苦，能成就一生梦想，换来的却是自己的亲哥哥登基称帝，让他情何以堪。

殿内其它皇子、大臣都漠然置之，无人敢出面劝阻。小七苦涩的叹了一口气，跨进殿门。四阿哥见小七进来，使了一个叫她去劝的眼色，十三阿哥脸上却是万分担心。小七挪到灵柩前面，伸手拉住十四衣裳，正要开口，十四猛的回头狠狠迎面掴了一掌，口中嚷道：“谁敢碰我！”只听见“啪”的一声，小七被掴出去老远，爬在地上半天没得起来，左脸颊立时显出五条血印子。

这一声重重的脆响让殿内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四阿哥眼中闪过阴狠，皇太后也给吓得一愣。十三一个箭步走到小七身边，把她扶起来，紧张的问：“摔着哪儿了？”十四这才看清楚掴的是小七，也忘了哭，呆呆看着小七困难的爬起。

小七咧嘴摇摇头，心想自己活该受十四一巴掌，推开十三扶着的手，慢慢走到十四跟前，牵起他柔声道：“你千里之外赶回来奔丧，也要顾及形象，哭成这样，叫先帝笑话。听话，我给你去洗洗！”十四默不作声，乖乖由小七牵着，出了乾清宫。殿内响起如释重负的嘘气声。

偏殿，小七给十四擦好脸，将辫子打散重新编好。十四木然的让她摆弄，忽然冷冷问道：“皇阿玛驾崩那天，你和李德全一直守在他跟前，寸步未离。隆科多控制畅春园，不让任何一个皇子进入内室，是不是真的？”小七坐在十四对面，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先帝驾崩前确实把皇位传给了四爷。”十四拧眉注视小七，小七的眼神坦诚清澈，没有一丝矫揉造作，许久说道：“打疼你了吧！”小七淡笑：“我咬你一口，你掴我一掌，咱俩扯平了！”将十四的衣服理好，又道：“快去吧，你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王，不能失了体统。”十四缓缓起身，步伐略有点蹒跚，一步一挪走出偏殿。殿外，灵柩已经起程，哭声震天。

小七回到自己屋里，只觉得腰际钻心的疼，把衣服撩起来，才发现腰背后淤青了一大块。正准备找创药，十三风一样旋进屋，一把握住小七肩膀问：“让我看看，伤得严重不？”小七疑惑问：“你不是去景山吗？怎么…”十三道：“我不放心，偷偷过来的，只有一会儿。”说着就要检查小七的伤势，小七的衣服还没理好，怎么会让他看，两人你拉我扯，“哗啦”，小七的外衣受不了这般虐待，撕成了布条。十三和小七面面相觑，又同时“噗哧”笑出声来，小七似怒还嗔瞪着十三，十三轻轻道：“我给你上药吧！”小七红着脸，害羞的低下头。

敷好药，小七催促十三去办正事，忽听得外边乾清宫的张公公高喊：“圣旨到。请七姑娘接旨！”小七一边快速换好衣裳一边对十三道：“你别出来！”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你千万别出来啊！”十三看着她一脸的紧张，柔柔浅笑。

小七跪地接旨，张公公展开明黄诏书，念道：“奉天呈运，皇帝诏曰，宫女小七原系纳兰明珠远亲，特赐名纳兰蝶，仍留乾清宫伺候。钦此！”转而挂上谄媚笑容说，“七姑娘，万岁爷对你可是看重的很哪！”小七接过圣旨，漠然发呆，一纸诏书将给她带来怎样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