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八章 康熙五十九年秋 西藏（1 / 1）

弘 巍巍昆仑山脉横贯东西，茫茫草原起伏绵延，湛清的湖泊碧波连天，处处体现着与南国风光迥然不同的阳刚气势和恢宏博大之壮美。小七却一点欣赏的兴致都没有，只觉得她是世间最倒霉、最可怜的人，那该死的金钗不但没把她送回大哥身边，反而把她扔到了西藏这个穷不拉哈的苦地方，还是个兵荒马乱的鬼年代。

小七到西藏的时候，仍然是在一个晚上，这次没有幸运的挂在树上，而是直接摔到了草地；也没有遇到小黑那样憨厚老实的大帅哥，而是被一个土尔扈特的老婆婆拎进了简陋的藏包，一遍一遍的听她唠叨准葛尔部落的策零敦多卜如何入侵她们的草原，掠夺她们的牛羊，烧毁她们的寺院；还要负责为老婆婆挑水煮饭，保护她们可怜的一只母羊。

族里的男子都被拉藏汗征入军队抵御准葛尔部的侵袭，只剩下妇女照顾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老婆婆唯一的儿子在战争中死了，把小七当作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在喇嘛庙祷告了一天，给她起了个名字“白玛”，藏语白莲之意。

早在两年以前，拉藏汗就曾请求朝廷发兵救援，康熙令侍卫色楞统率三千亲兵，征剿西藏，在喀喇乌苏河与准噶尔军相遇，一战之下，竟全军覆没。此后，准葛尔更加猖狂，俘虏了拉藏汗，杀了很多他的族人，并且囚禁了□□喇嘛阿旺伊什嘉穆错。后来听说朝廷派了大将军王率领三十万大军驻扎西宁，要把准葛尔部赶出西藏，护送康熙亲封的弘法觉众第六世□□喇嘛罗布藏葛尔桑嘉穆错进藏。

为了保护自己，小七把女性的身体掩进宽大的藏袍，乌黑的长发盘在帽子里，脸上用泥土抹得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无数个夜里，她对着金钗上的金龙大眼瞪小眼，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没有回得去呢？头都快想破了，始终没有答案，只好放弃，望月心叹。

一天傍晚时分，小七拎着一篮子刚挖的野菜回婆婆的藏包，老远就听见曲多家的八岁男孩朗刚的哭声。走进一看，朗刚拉着一个蒙古兵的衣角，边哭边喊：“把野鸟蛋还给我，那是给我阿妈补身子的！”蒙古兵一脚揣开朗刚，叫道：“滚开！别说几个鸟蛋，这草原上的一切都是属于策零大人的。”朗刚仍然不依不饶的去抢，蒙古兵恼羞成怒，拔刀就劈。小七的心猛的一抽，甩步奔过去，将破篮子砸向蒙古兵的脸上，拽了朗刚就跑。蒙古兵恶毒的咒骂着，一边高喊着“抓住他们”，一边追了过来。

小七和朗刚没命的奔跑着，一路横冲直撞，冲散了归圈的羊群，打翻了刚做好的酥油茶，躲进茂密的胡杨林。太阳已完全落山了，黑暗笼罩大地，月亮升了起来，将幽幽银辉洒遍大草原。小七和朗刚屏住呼吸，趴在一个土堆下面，直等到蒙古兵的脚步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声响，才放松下来。

小七喘着气，用半生不熟的藏语说道：“鞭娃（臭小子），为了几个鸟蛋，命都不要了吗？”朗刚一副要哭的表情，不甘心的说道：“阿妈病了，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小七无奈地拉起他道：“走吧！再晚你阿妈要担心了。”朗刚却睁大眼睛，恐惧的指着小七的背后。小七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三个带刀的蒙古人，为首的满脸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乌黑清亮的眸子闪着复杂的光；另两个二十多岁年纪，都是虎背熊腰。小七心里怕得直哆嗦，面上仍强做镇定，在朗刚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打起来，我拖住他们，你就赶紧跑。”说着挺直背脊挡在朗刚前面。朗刚紧张地攥着小七的袖子，嘴巴抿成一条线。

络腮胡子盯着小七许久，开口道：“别怕！我们不是蒙古人，是朝廷派来的。”冷冷熟悉的嗓音听得小七浑身一震，心里像装着一只小鹿似的，扑通扑通乱跳。络腮胡子又问道：“这儿距离策零的营地有多远？”朗刚从小七身后探出脑袋来问：“你们是来帮我们赶走准葛尔那帮强盗的？”见络腮胡子点了头，毫无城府的叫道：“我来告诉你们，我常偷偷在策零的营地附近挖延寿果。”

朗刚认真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倒出来，小七则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退到旁边，让树的阴影把样貌完全淹没。络腮胡子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小七，身体一寸寸向小七逼近，捕捉到小七额间乍然一现的莲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冷不防一把抱住她，小七惊叫一声。正说得口水乱飞的朗刚听见小七的叫声变了脸，抽了一名蒙古人的刀就刺过来，嘴里嚷道：“坏蛋！欺负我白玛姐姐！”络腮胡子将小七推开，锋利的刀刃在手臂上划了道口子，立时渗出鲜血。“胤禵”、“大将军”小七和蒙古人同时喊起来，小七狠狠瞪了朗刚一眼，手忙脚乱的替络腮胡子包扎伤口。朗刚手中的刀已经被蒙古人夺走了，莫名其妙的看着一脸紧张的小七。络腮胡子冲蒙古人摆手道：“没事！”转脸专注的看着小七。两个蒙古人觉察到络腮胡子和小七之间的异样，对视一眼拉开了朗刚。

小七替十四包扎好，说道：“胡子这么长也不刮，真丑！”十四把假胡子摘掉，露出清秀的脸庞，紧紧搂住小七，呢喃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小七掐他胳膊一下，斜眼看他。十四皱眉道：“疼！不是做梦！”随即长长叹口气道：“你真残忍，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不声不响的一走，多少人担心，皇阿玛急得连九门提督都出动了！”小七低低道：“我当时只想一个人静静。”十四问：“你怎么来的西藏？”小七垂眼，默想：“我若能控制，一定不会选择来这里。”十四见她面露难色，忙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总之我又找到你了！”十四贴近小七，温热的唇轻轻滑过她的耳畔，一阵酥麻，小七打了个冷颤，猛的将他推开，草原的寒气吹进两人的身体之间，让一切变得疏远。

小七定了定神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十四神色戚寥隐隐透出失落，静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我奉皇阿玛之命带兵平定西北叛乱，现驻扎在穆鲁斯乌苏。你，还在记恨皇阿玛？”小七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十四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藏袍下面的她竟是那样的瘦，疼惜的说道：“今晚我是来探探情况，已经有两路大军向拉萨开进，西藏很快就能安定了！”小七抬眼看他，十四的眼睛燃烧着热切的火焰，慢慢融进小七的心里，将孤独和哀伤敲碎，终不忍道：“你自己要多小心。”

十四在朗刚和小七的帮助下巧妙的避开策零的岗哨，在营地附近侦察了一番又悄悄离去。小七看着十四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五味俱全，仰头望向静谧的夜空，默默想“上苍一切的安排都有它的深意，我愈是想避，愈是避不了。”

十四果然没有食言，半个月后，清军一支三十人的先锋部队突袭了策零的营地，杀死策零敦多卜；同时分两路大军进入拉萨，屡败策零的部众，清除了准葛尔的势力。

小七正蹲在草地上挤羊奶，朗刚风风火火的冲过来，嘴里嚷嚷着：“白玛姐姐，朝廷护送□□六世喇嘛到拉萨了，快去看，可热闹了！”小七远远看着十四穿着红色的铠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脸上挂着胜利而豪迈的笑容，阳光照在他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藏民们自发的虔诚跪拜在道路的两边，人人都在传颂大将军的过人谋略和骁勇善战，向他投去崇敬和倾慕的目光。朗刚兴奋的在小七耳边叽叽喳喳：“他是大将军唉！好威风哦！我长大了也要做大将军，再也不让准葛尔人欺负我们的部族。”

圣母般柔媚与明净的纳木湖绝尘无暇，是藏民心中的天湖，不允许有任何玷污它的行为，可它同样对小七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小七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到天湖洗澡，湖水像母亲温柔的双手抚过她的皮肤，洗净铅华，带给心灵宁静而多情的眷顾。

小七整好衣服，将长发用银丝带简单束了，悄悄溜回藏包。婆婆已经睡了，小七向自己的毡子摸索，十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哪儿去了？”小七把十四拉出藏包，怪道：“你就不能正大光明的，老是一惊一乍。”十四看着她柔柔的笑道：“我和婆婆说了好一阵话了，她告诉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好狼狈，第一次牧羊差点让羊跑了，挑水把手都磨出了泡，还有生火点燃了袍子，这两年你吃了很多苦。”停了停，又道，“当年在韩庄，我丢了你一次；在北京城，我又丢了你一次，两次你都回到我身边，这也许就是天意。”小七轻叹，偎进他怀里问：“皇上好吗？”“不好！”十四裹住她，细细诉说：“皇阿玛身子越来越差，五十六年的时候曾一病不起，皇太后薨逝都未能亲自料理。你刚失踪那两年，他还时常询问消息，后来总是失望，慢慢就不问了，可是我知道皇阿玛心里从来就没放弃过，就和我一样。”小七又问：“其它人呢？”十四道：“皇阿玛恢复了八哥的差使，只是时常斥责他人丁单薄、沽取孝名，连带着数落八嫂刁蛮泼辣、不守妇道，硬往八哥府里塞了两个侍妾。月兰已经出了宫，三年前嫁给了平儒，还是我做的媒。你不在，我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每日心里都空落落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人，这次算我求你，别再离开了！恩？”小七皱皱鼻子说：“那婆婆怎么办？”十四道：“我会妥善安排好婆婆的。”小七努嘴：“一定要回紫禁城吗？”十四慎重道：“暂时不会回去，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可是我们约定过，让我照顾你一辈子的！”小七歪头道：“我说过吗？”十四狡黠道：“岂止说过，还说反悔的是小狗。”小七眨着眼睛，一脸的困惑。十四压住心中的得意，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六世□□喇嘛举行坐床仪式后，十四代表朝廷任命四名有功有名望的藏官为“噶伦”,管理西藏政务，清兵退回西宁，准备进一步清除准噶尔部的叛乱势力。

噶伦要把婆婆接到喇嘛庙照顾，婆婆却不愿意离开她的小藏包，拉着小七的手絮絮说了很多话，大意就是让小七不用担心她，大将军是个好驹觉（小伙子），会给草原上的白莲花带来幸福。小七和藏民们道了别，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西藏这块神秘美丽的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