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二章 康熙五十一年冬 北京城（下）（1 / 1）
小七不知呆立了多久，才浑浑噩噩回到屋里，杜平儒已经等候多时，迎她道：“怎么现在才回，我有了龙姨的消息，快走吧！”小七不动，杜平儒这才发现她脸色难看，两颊通红，目光茫然，忙问：“怎么了？”小七戚戚哀哀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月兰下值回来，见此情景，忙将小七安顿好，才对杜平儒说道：“小七定是知道了万岁爷罚十三爷跪太庙的事，这天寒地冻的，如此跪下去，可要出人命哪！”杜平儒定定看了昏睡的小七一会儿，说道：“看来小七对十三爷的心思不比十三爷对她的心思少，十三爷这回凶多吉少，得想个完全之策。”
十四阿哥府。
十四命人泡了茶，说道：“杜大人真是稀客。”
杜平儒微微笑道：“在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冒昧打扰，是想同十四爷做笔生意。”
十四道：“杜大人不亏是商贾出生，只不知是什么生意？”
杜平儒正色说道：“小七的身世加上福顺的财力，换十三爷的性命。”
十四冷笑道：“这笔生意似乎与我并无关系。”
杜平儒摆摆手，依旧神情自若，优雅的说道：“十四爷不妨听在下讲完筹码再做定论不迟。小七的娘姓龙名秋水，康熙十七年进宫——”
十四默默听杜平儒讲完，怔了一会儿才道：“我曾担心小七是皇阿玛的女儿，如今倒踏实了，只是还是不能叫小七知道，否则她断不会再留在紫禁城，说不定还会闹出大事来。”
“这个请十四爷放心，我会妥善安置知情人，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十四道：“也只能如此，不过我去求皇阿玛会有用吗？”
“当然有用！”杜平儒坚定的说道，“责之越切，骂之越重，则爱之越深。皇上表面重罚十三爷，心中怕还是很舍不得，十四爷不过做过顺水人情，还能落个爱护兄弟的好名声。况且两次废太子，十三爷均受牵连，对储位已没有威胁。十四爷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十四盯着杜平儒又道：“那杜大人还有一个筹码呢？”
杜平儒不紧不慢道：“皇上年迈，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子既能护他安危，又能稳定大局。皇子之中如此条件者十四爷是最佳人选，又管着兵部。八爷虽然尽得人心，但皇上最恨结党营私，对他深怀芥蒂，十四爷这般才能的人又何必总躲在八爷身后？我福顺虽只是小小钱庄，但自认还能助十四爷一臂之力。”
十四一直皱着的眉逐渐舒展开，说道：“杜大人真是个人才！”
杜平儒紧接着又道：“十四爷过奖。只是十四爷此番前去，不可硬劝。皇上以仁爱治天下，十四爷需如此这般。”
畅春园，十四阿哥给康熙请了安，殷勤的扶皇帝到园子里散步。走了两圈，十四阿哥说道：“儿臣近日看了首诗，很有些意思。”康熙来了兴趣，说道：“什么诗，说来听听。”十四阿哥念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康熙脚步一滞，道：“是李贤的《黄台瓜辞》。”十四抽身跪下，求道：“儿臣斗胆，请皇阿玛赦免十三哥！他再有过错，也是儿臣的兄长，儿臣是在不忍心他如此受苦，太庙阴寒湿冷，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如此跪下去，连瓜蔓都摘不到了，皇阿玛！”十四说得真挚，康熙不免动容，愣了愣，轻轻叹口气道：“朕不摘瓜，不摘瓜了！”
当天，康熙就降旨免了十三阿哥罪，但剥夺了他的一切差使，将其原来管着的刑部交给了十四阿哥。命十三阿哥在家继续反省，不得出北京城一步，连每日畅春园的请安也不让他去，等于变相圈禁。两废太子，受益最多的是十四阿哥，第一次不仅荣获世爵，还得了大阿哥原有的包衣佐领和混托和人口的一半以及上三旗所分佐领的全部；第二次又收了十三阿哥管着的刑部和兵部一部分绿营兵马，一时间恩宠无限，春风得意。
小七床前，十四正在喂她吃药。小七皱着小鼻子就是不肯张嘴。十四耐心的哄着她：“听话，快把药吃了。”小七一仰脖子，说道：“不吃！都已经好了。”十四把脸拉下来：“太医说了，再吃两副就停。又不是小孩子，这么任性，亏我不辞辛苦为你跑前跑后。”小七努了努嘴，不情愿的把药灌进嘴里，十四这才咧嘴笑了。小七默默看着十四，慢慢道：“胤禵，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十四搂住她，笑道：“傻瓜，和我还用讲这些嘛！”眼中却滑过伤痛“小七，你还不愿意把心交给我吗？”
一月后，太子二废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再无波折，康熙决定外出打猎，舒缓心情，就住在京北的遥亭，皇子中除了十四阿哥随行，其它皇子每日赴行在请安。
四阿哥给康熙请了安，在回廊与小七不期而遇。两人对视良久，四阿哥走到小七身边，缓缓道：“十三弟的事我只能说抱歉。”小七淡然道：“奴婢知道，四爷如今也是步履艰难。”四阿哥惨然笑道：“难得你体谅，我却无法原谅自己。”
四阿哥一向处事果断，小七从未见他这般意志消沉，原本就很瘦的身子愈发轻飘，似乎风一吹就倒。储位之争，四阿哥本就势单力薄，只十三阿哥竭力维护。十三被罚，使他摆脱干系，虽得以保全，却更加孤立无缘，争储之路恐怕更加艰辛，但他却是最后的赢家。想着，小七忍不住安慰道：“四爷，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服，空乏其志，行佛乱其所为。苍穹中飞翔的雄鹰必是经历了无数次摔下悬崖的痛苦才练就一双凌空的翅膀；璀璨无比的珍珠也必要经历无数次风浪的打磨才能熠熠生辉，风雨过后才会迎来彩虹。”
四阿哥不敢相信的看着小七，深黑眼瞳中闪烁复杂光芒。小七恭敬道了声“奴婢告退”，转身离去。
小七刚到康熙寝宫门口，迎面飞来一只茶杯，慌忙闪过，茶杯砸在门上，立刻粉身碎骨。小七纳闷的踏进屋，康熙正在发脾气，跟前跪着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还有几位大臣，桌上的笼子里一只鹰正在做临死前的扑腾。
康熙捂着胸口，断断续续说道：“二阿哥悖逆，屡失人心；胤禩则屡结人心，阴险已极更胜百倍。你们都给朕听着，阿哥大臣之中旦有和胤禩结党者，朕决不姑息，都跪安吧！”
等阿哥大臣都走光了，康熙筋疲力尽的倒在榻上。小七给他喂了点水，康熙才缓过气来，指着笼子里将死的鹰说道：“丫头啊，你看看，这就是朕的儿子给朕请的安哪！”神情间痛苦不已。
小七出来的时候，十四在外边等着。小七问他：“怎么回事啊？”十四摇了摇头，苦笑道：“八哥因良妃娘娘忌辰出京祭祀，没有来请安，差人送了只鹰来，没想到打开笼子外面的罩子，那鹰已经不行了，皇阿玛这才发怒，认为八哥是故意藐视他。”小七蹙眉道：“八爷不是那样的人哪？”十四也道：“是啊！真邪性了，八哥又不在，谁说得清楚？”
小七不语，心里却想：“不管八阿哥承认不承认，良妃娘娘突然薨逝，他心底里必定还是怨恨皇上的。”
雪又飘了起来，洋洋洒洒，天空昏昏暗暗，小七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跟四哥念书，可是就算知道历史，知道大家的命运又如何，一切会因她改变吗？答案当然是不会，也不允许改变，何况她是那么渺小。小七觉得她的命运已经和紫禁城还有紫禁城里的人千丝万缕的连接在一起，待到此时已无法脱身，明天又会怎样呢？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