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一章 康熙五十一年冬 北京城（上）（1 / 1）
小倩自尽后，太子愈发暴戾，动辄打骂太监宫女，甚至连朝中大臣也是屡屡被罚，生活上更是摆足了派头，饮食服御陈设等，几乎与皇帝相同。民间还盛传太子喜好优童，从各地买来大肆猥亵。毓庆宫成了是非之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小七知道太子气数将尽，如此放纵不过是最后的无谓挣扎。
那本书，小七还留在身边。虽然看上去是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论语》，但她知道让小倩不惜以生命换来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可是翻前翻后，抖来抖去，始终看不明白，正是因为不明白才不敢贸然交出去。说来也奇怪，这一个月来，小七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先是十三阿哥，然后是十四阿哥，再后来是八阿哥，就连九阿哥都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在她屋里呆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或是单刀直入，或是旁敲侧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问她小倩身前可留下什么东西，小七一律装痴卖傻，推说不知道，心里却是越来越惴惴不安，只觉得那本《论语》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压在心口。
一日，小七忍不住又把《论语》拿了出来，想着该如何呈给皇上，就听得外室四阿哥的声音问道：“七姑娘在吗？”小七赶紧将书往枕头底下一塞，飞身蹦到案前，装模作样的临帖子。刚坐定，四阿哥已经掀帘子进来了，小七躬身请了安，转身泡茶，趁此深深吸了口气。
四阿哥清亮的眸子注视了小七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一直钦佩姑娘仗义直率，敢作敢为，不曾想在宫里头，再尖的棱角也是会磨圆滑的。”
小七不在意道：“四爷这话见笑了，奴婢何时有过棱角！”
四阿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道：“姑娘是聪明人，太子被废只在旦夕之间，全凭皇阿玛决断。可是那个东西却关系叶明远一家能否沉冤昭雪，你可曾仔细掂量过？”
小七的手指一遍一遍摩蹭着垂在胸前的几缕头发，暗想“四阿哥似乎知道小倩留下的是什么东西，看样子不能再藏着了。既然有利无害，不如交给皇上处置”。想到此，也笑道：“四爷的话，奴婢记心上了，知道该怎么做。”四阿哥若无其事的抿了口茶，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方起身走了。
畅春园，小七将《论语》呈给康熙，细细说完书的来历，重重磕了个响头，说道：“请皇上为叶明远叶大人伸冤。”康熙听完后，倒在椅子上怔了半响，才艰难说道：“起来吧！传张廷玉。”
张廷玉已升任内阁学士，那本普通的《论语》经过他的整理翻译变成了一本行贿受贿的帐册。康熙颤抖的拿起帐册，定眼看了又看，忽然身子一歪，站立不稳，倒了下去，畅春园立时乱作一团，到处是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第二日，康熙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废黜太子，圈禁于咸安宫，发布上谕说胤礽“是非莫辩，秉性凶恶，与恶劣小人结党，断非能改”，告诫诸臣子“若再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同时残酷清理□□人，将江苏总督、安徽提督均革职查办，并把已拘禁的刑部尚书齐世武揪出来，指责他“谄事”太子，用铁钉钉在墙上，呼号数日而死。
太子再次被废，庙堂之上，江湖之远，无不拍手称快，却没有人关心有一位老人为了太子心思用尽，容颜清减，几又大病一场。小七给康熙喂了药，服侍他躺下，康熙喃喃说道：“朕睡不着，朕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太皇太后和赫舍里皇后，她们纷纷问朕，如何致胤礽于此，朕该怎么回答，该怎么回答。”一边叨唠，一边流下泪下，浑浊的泪水湿润了枕头，最后变成沉重的呜咽。小七心疼得纠起眉头，轻轻拍着皇帝，就像哄着一个大婴儿。呜咽声渐渐低下去，康熙终于疲惫的睡着了。
小七回到自己院子，十三阿哥就立在傲放的梅树下，肩头落满雪花。小七替他掸去，说道：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进屋？”十三揽住她，说道：“我替叶大人、替小倩谢谢你。”小七舒服的贴在他胸口，轻轻道：“万人之上的皇帝其实是世上最孤单的人，太子的事让皇上一下苍老了好多。胤祥，那个位子太冷，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冷得连人心都变质了。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很满足了。”十三“恩”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把小七揽得更紧。雪越下越大，风吹起团团的雾气，笼罩在两人身上，把时间的脚步拖住，融进满心的牵挂。
此时的八阿哥府却是一片暖意融融，通红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不时迸出火星，好酒好菜好气氛。理藩院尚书阿灵阿得意的说道：“这回太子可是死蟹一只，翻不了身了。皇上命我等审理太子的党羽，看来对八爷还是颇为器重的。如今朝堂之上八爷的名望最好，东宫储位是指日可待了。”
左都御史葵叙却说道：“我看未必，储位空虚，三爷、四爷可都盯着，皇上的心思没个准儿。”
阿灵阿又道：“我正好有个事儿要向八爷禀报，查鄂善的时候，臣查出十三阿哥竟与太子来往密切，四爷拦着不让上报，八爷您看…？”
“报！为什么不报！”九阿哥嘴里塞了块鹿肉，口齿不清的就嚷道，“没了老十三，老四就是一孤家寡人，掀不起风浪来；三哥是个书呆子，这天下还不是咱们的。”说着又拍了拍身边十四阿哥的肩膀，暧昧道，“顺便还可以把十四弟的情敌除了，这两全其美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啊！”
八阿哥却似提不起精神来，只淡淡道：“就这么办吧，我找个机会再试探试探皇上的意思。”
畅春园，八阿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前次废太子，众臣保举儿臣，儿臣愧不敢当。今次向皇阿玛请示，儿臣应如何做，或者装病在家，免得再有保荐的事情发生，让皇阿玛费神。”
康熙没等八阿哥说完就从榻上跳下来，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是在试探朕吗？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胤禩啊胤禩，你不要以为群臣公举过你，储位就是你的了，朕还没死呢！”康熙气得胡子都翘了，又叫道：“把这个逆子给朕轰出去！”
出了畅春园，九阿哥拉住八阿哥道：“八哥，你可不能退缩！兄弟们就指着你了。”
八阿哥没有应声，神色仍温文如玉，嘴角还竟带着笑意，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衣袖飞扬，眼中凝聚的却是深深的寂寞冷清。
小七听说废太子福晋病了，想起那会儿在毓庆宫的时候瓜尔佳氏对自己多有照顾，又觉得太子再废自己或多或少有些责任，便提了些水果去探望。
瓜尔佳氏见小七来了，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小七忙扶住她。瓜尔佳氏一脸的病容，咳了几声才吃力说道：“妹妹怎么来了，现今人人都道我这儿是不祥之处，偏偏你还过来。”小七环视了一下屋子，大冬天的，炭火也不生；床头搁着一小碗白粥，用手触了触，早已凉了；福晋病成这样，身边却连个使唤丫头也没有，寒风吹进屋里，打得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小七心中恼火，正准备去找管事问问，却被瓜尔佳氏按住，只好无奈坐下。瓜尔佳氏淡笑着安慰她道：“我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打紧。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别的就不要计较了。”小七听了，只觉得惭愧万分。瓜尔佳氏喘了喘，又道：“爷的事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可惜了小倩姑娘，多好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小七心中酸涩，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越坐越不是滋味，挨了一会儿，找了个借口告了辞，逃也似的出了咸安宫，路上还在想瓜尔佳氏这样善良的女子怎么就嫁了胤礽那种人，后半辈子可是有苦吃了。
一路想着一路往前冲，没留神和一人撞上了，那人“哎哟”了一声，捂着额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怎么走路的。”小七定睛一看，原来是乾清宫的小桂子。小桂子见是小七，忙换上笑脸，说道：“是七姑娘啊，瞧我这张臭嘴。”小七抓住他问道：“你慌慌张张的干嘛去呀？”小桂子反倒支吾起来，小七觉得这小子心里准有鬼，吓唬他道：“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把你前日在御膳房偷嘴的事告诉李公公。”小桂子可怜兮兮的说道：“别！别！我说还不成，刚才几位阿哥和大臣在乾清宫议事，万岁爷突然就发起火来，把十三爷骂得狗血淋头，命侍卫压着十三爷跪到太庙思过，没有旨意不许起来。”小七的脑子轰就炸了，忙问道：“那四爷呢，说什么了没？”小桂子心有余悸的道：“七姑娘，你是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万岁爷那脸色，谁敢吭声啊！”又推开小七，迈开步子就跑，边跑边喊道：“我还有事，不和您扯了，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夜色里，只剩小七失魂落魄的立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