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章 康熙五十一年夏 避暑山庄（1 / 1）

自从小倩进了太子宫里，小七便铆足了劲往她那儿钻，可是每回都吃闭门羹。小七并不气馁，锲而不舍的从紫禁城一直到避暑山庄，每天都到小倩屋骚扰一次，小倩终于扭不过她，在一个炎热的夏夜，让她进了屋。

小七一进去，便闻到一股中草药味，小七疑惑的问道：“小倩，你病了吗？”小倩眉间掩不住愁绪，只说：“是养身子用的。”小七可不那么容易相信，竖起鼻子仔细闻了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你该不会——”小倩淡淡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想有太子的子嗣。”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小七拉住她的手，难过道：“你这又是何苦？”小倩的眼里竟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反而开导起小七来：“太子对我挺好的，一切都是我自愿。你不是希望我找个好归宿，现如今我找了，你倒担心起来。”小七急道：“那也不该是太子。”小倩暖暖一笑：“我一个弱女子，哪儿都一样，在太子身边或许更有意义。”小七忍不住问：“那十三爷呢？你连他也不顾了，你可知他有多担心。”小倩摇头，凄凉道：“人生如浮萍，聚散苦匆匆。漂泊本无根，游子君莫问。”

小七怏怏回到屋里，十三已等候多时，急切的问道：“见到没？她怎么说？”小七在桌边坐下，有气无力的说道：“她这回是铁了心了。”十三轻叹了一声，默然不语。

小七忽然拽住十三的衣袖，叫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皇上怎么就老糊涂了呢！”十三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你又口没遮拦的。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皇阿玛没有责难那些闹事的举子，已是仁义。太子杀叶大人一家极为隐秘，谁会想到安徽的兵会乔装改扮在扬州犯事；又没有太子受贿的账册，如何定罪。”小七不甘心的说道：“那就听天由命了！”十三挑眉道：“为今之计，你多关心着点小倩，别叫她做傻事！”小七见十三全无平日懒散不羁的样子，神色肃然，心情也凝重起来。

小七担心小倩胡思乱想，借学戏为名，不时上她屋里串门，总带些糕点和小玩艺儿，又拉着四处乱逛，观澄波迭翠，听莺转乔木，闻香远溢清。小倩知她苦心，总是笑着极力配合，让小七觉得颇有成就。

这一日，小七又抓着小倩在山庄转了一圈，直等她眉头舒展，绽开笑颜，才高高兴兴到康熙寝宫接月兰的值，本想偷偷溜进去，哪知在门口给逮个正着。

康熙沉着个脸说道：“什么时候变老鼠了，成天钻来钻去，上窜下跳，把朕的避暑山庄当什么了。”

小七一脸谄媚的扶康熙坐下，殷勤的给他捶背，说道：“马上就到中秋了，皇上身边放着个现成的扬州名角，奴婢倾慕的很，正用心学着，预备给皇上和老佛爷献献丑。”

康熙微微蹙了蹙眉道：“扬州的名角，朕怎么不知道？”

“就是万寿节那会儿，三庆班唱白娘子的叶小倩啊！太子爷把她收自个儿宫里去了。”

宫里的规矩，凡是皇子娶妻纳妾，都要进宗仁府登记造册。小七看康熙的神色，似乎全然不知道太子纳小倩的事，不禁在心里又骂了太子一百遍混蛋。

小七在康熙面前夸了海口，不敢再胡乱应付，倒真的正儿八经的跟小倩学戏，可唱歌和唱戏原本就是两回事儿，小七的嗓子不错，没想到唱起戏来，简直就是鬼哭狼嚎，别说是人，把避暑山庄的动物们都给吓跑了。折腾了几天，小七终于垂头丧气的认输了，耷拉着脑袋埋怨道：“怎么这么难啊！”小倩笑她道：“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以为唱戏是多容易的事，吹牛前也不想想。”小七撑着脑袋，有苦说不出，冥思苦想，忽然灵机一动，高呼“我有办法了”，拉着小倩叽哩呱拉讲了起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院子里放着个硕大无比的月饼，康熙陪着皇太后与皇子大臣饮酒赏月，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除了燕窝口蘑锅烧鸡，红白鸭子，鹿筋拆肉，脍银丝等北方名菜，还有鹿尾酱，烧狍肉，敖尔布哈（奶饼），塞勒卷（脊骨面食）等满洲肴馔。良辰美景，美食之外还有歌舞助兴，乐工吹箫击鼓以和，舞者应节和拍，敷陈国家盛世。

几曲舞毕，康熙想起小七来，问道：“丫头，你的戏练得怎样了？朕可是等着呢！”小七忙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院子里的灯火瞬时熄灭，只剩明亮的月光斜斜照在院子中央。梆子清脆的过场后，优雅的乐声飘荡过来，从暗影出慢慢走出一个曼妙身影，体态婀娜，是一身青衣打扮的小倩，长袖从手中舞出，委婉唱道：“穿～花～径，听何处笛～风～送，在这愁～城！”接着又走出小生打扮的小七，潇洒的打开折扇，轻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潇湘夜雨不解女儿泪，笔墨粉黛是细娥眉，轻扇摆弄向我频频挥。”

青衣：错认为是那段经历让你憔悴，还是你疲惫不说疲惫，后悔不说后悔，只是重复着那句相思无味。

小生：我看你小气开颜，大方喝醉，小声倾诉，大言不愧，只能把命中的我给开罪，辗转不睡，难分错对，纸贱书贵，看遍几回，还不知美人心恨谁。

青衣和小生变换着身形，一个情深意浓，另一个美目含羞，执手相望，唱腔清新流畅，回味无穷。随着伴奏的二胡声渐行渐止，两个相依的身影又逐渐隐入夜色中。一片静谧之后，院内响起掌声，原来是康熙，一时激起满堂叫好声。小七美滋滋的回到御驾前，脸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油彩。康熙轻点她额头，笑道：“你那个小脑袋瓜里都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筵席过后就是祭月仪式，接过来是放花灯。小七和小倩一人许了个心愿，放了一展莲花灯，看那灯影摇曳，慢慢滑向湖心，小七说道：“小倩，把仇恨放下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小倩抿嘴露出浅浅笑意，浓睫毛遮住眼中的哀婉忧伤。

半个月后，太子寝宫。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十三阿哥跟前，慌得十三赶紧伸手去扶，说道：“太子爷，可使不得。”

太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十三弟，这回你可得救救你二哥啊！你要是不救我，二哥我必死无疑啊！”

十三把太子扶起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脸色惨白，凄凄道：“二哥丢了一件万分重要的东西。”

十三不解问道：“太子爷丢了东西，为何不上报？”

太子犹豫半响，终狠下决心道：“是，是一本账册。”

十三只觉得心狂跳，仿佛要冲出身体一般，怔怔立在原地。

小七做完了一天的事情，正准备睡觉，听得细微的敲门声。出门一看，是小倩身边的小宫女。小宫女胆怯的递过来一个包袱，低声说道：“这是我家主子交给姑娘的，请姑娘转呈皇上。”说完转身就跑了。

小七打开包袱，是一本书，里面歪七歪八写了很多数字，看不明白，正在疑惑之中，风中隐隐传来哀感顽艳的歌声，小七打了个激灵，预感不妙，急忙冲了出去。

院中，小倩穿着戏装，唱的正是和小七合作的那首“林妹妹”，神情无比凄楚。歌声越来越低，小倩手中长剑轻轻一抹，眼中的光芒逐渐暗去，带着无限眷念，纤弱的身子如同凋零的花瓣飘落在地。小七迟了一步，木然跪在她的身体边，震惊的呆了好半天，才呜呜的哭出来。

“看风过处，落红成阵，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杨柳带愁，桃花含恨。我一寸芳心谁与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天地间还回荡着小倩婉转的声音，可她却来去匆匆，美丽如昙花一现，用极端的方式燃烧了自己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