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八章 康熙五十年冬 紫禁城(1 / 1)
科尔沁草原是小七的伤心地,祭奠了两位好友,在瑞瑶陵前啰哩啰嗦说了一通话,就再无留恋,巴巴盼着早点回去。康熙的年纪大了,又为太子费心费力,身心疲惫,自前一年开始塞外行围都只是从旁观看,并不亲自参与,逗留的时间也比平常短很多,秋风一起就回了紫禁城。
北京的秋天是极其短暂的,秋冬之间没有十分明显的交替,回京后才两月就下了第一场雪。太监们每日三更就要起床,打扫地面的积雪。光秃秃的树枝、冷硬的宫殿,映衬着紫禁城的冷峭,偶尔有点点梅花的淡雅香味留住宫女匆匆而往的脚步。
毓庆宫风平浪静,每个人日复一日的重复同样的生活,太子也不例外。这样的冬日里,让人愈发懒散,也愈发松懈。小七那点可怜的耐性逐渐被消磨殆尽,甚至怀疑整日耗在这毓庆宫里究竟有无意义,然而狐狸终于还是露了尾巴。
一日傍晚,小七奉太子妃命请太子用晚膳,可太子屋里只有一个宫女在收拾,太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太子爷呢?”小七问道。“太子爷刚出去。”宫女恭敬回答。小七一惊,急急就追了出去,追至东华门,就见太子的轿子摇摇晃晃出了宫。小七顾不得多想,紧紧跟上。七拐八拐,拐进一处偏僻的巷子,被几人拦住了去路,带头的是毓庆宫的太监王喜。
“七姑娘这是要去那儿啊?”王喜的脸上堆满了笑。
小七同样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太子妃突然想吃万福楼的桂花糕,差奴婢买些。”
王喜脸上笑容敛去,换上阴狠:“万福楼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吧?七姑娘,太子舍不得动你,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能不为主子着想,只好委屈姑娘了。”说着一招手,身后几个男子便将小七围住。
小七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想打架,谁怕谁!”那几个男子的身形已经靠了过来。小七的武功在十四的指点下虽然有了不少进步,可同时应付几个手持利刃的大内高手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一边全力招架一边骂道:“臭十四,坏十四,说什么以柔克刚,根本就是骗人!”王喜似是非要置小七于死地,手下出手各个心狠手辣,小七手臂被刺了一剑,腿上又挨了一刀,渐渐再无斗志,只能默默忍受,欲哭无泪。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之声,妨若如来佛祖的救世之音闯进小七绝望的心里。一个胖胖的身影转瞬间已到小七跟前,阻挡了王喜的打手们犀利的进攻。那胖子转过头嘿嘿一笑,说道:“小七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张庆啊,十四爷叫我们暗中保护姑娘。”“你是韩庄那个——”小七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张庆又道:“这里交给我们了,姑娘先走吧!”小七反应过来,说了声“好”,急忙去追太子的轿子,连追了几条巷子,已找不到轿子的踪迹。正准备原路返回,瞥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路边咬糖葫芦,走过去问道:“小屁孩儿,你刚才看见一顶漂亮的轿子从这儿过没?”
小男孩睨了小七一眼,爱理不理的说道:“我不叫小屁孩儿!还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七忍不住笑了,心想“怎么跟小六小时候一个德行”便从袖中拿出一些散碎银子,哄他道:“这里够买几十根糖葫芦了,你要是告诉姐姐,全部都给你。”小男孩拿过银子,拽拽往前面一指,说道:“刚才就停在那个大宅子门口!”小七走到大宅子近前,原来是步军都统鄂善的府邸。
小七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怎么进去,张庆也赶到了。小七见他一身血迹斑斑,问道:“你把王喜他们如何处置了?”张庆答道:“都结果了,一个不留!”小七愣了,嘀咕道:“都结果了,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张庆不在乎道:“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都是一样,姑娘不必太挂心!”小七呆了一会儿才道:“我出来很久了,你在这里盯着,我回宫禀报皇上!”张庆点了点头,叫手下的人分散着隐蔽起来。
乾清宫,康熙正在批折子,小桂子匆匆进来,递了张条子,说道:“禀万岁爷,七姑娘呈上来的。”康熙打开条子,条上写着三个漂亮的小楷字“鄂善府”。康熙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对身边的李德全说道:“传胤禵!”
鄂善府,美酒佳肴当前围了一桌人。兵部尚书耿额说道:“太子爷,如今皇上对我们多有压制,三爷、八爷对储位又虎视眈眈,如不及早动作,恐有变数。”刑部尚书齐世武道:“四爷的人封了刑部和户部的旧档,一旦东窗事发,我们都是杀头的罪。”额善坐得距离太子最近,极力劝道:“太子爷,趁现在我们掌握兵权,不如及早逼皇上退位,我等联手拥立太子登基。”太子沉默片刻,颓然道:“古往今来,岂有做了四十年太子的。可是逼宫,就是公然与皇上对立,成败难有胜算啊!”鄂善还想再劝,一个长随神色慌张的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惊道:“快送太子爷从后门走。”众人皆变了神色。太子刚走,十四带着人马就到了,将额善、耿额、齐世武以及其他几个八旗的首领全部锁拿。
第二日,康熙命诚亲王胤祉、雍亲王胤禛、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署内务府总管马齐会同宗仁府察审。审查当中牵出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多罗安郡王去世期间,步军统领托合齐多次纠集满族官员在额善家宴饮的事,康熙十分震怒,将因病请假在家的托合齐抓了起来,一改其宽仁作风,采取了颇为极端的处罚手段,下令将托合齐锉尸扬灰,不许收葬。一时间朝野之上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小七躺在床上啃苹果,一边啃一边想:“皇上怕是早觉察了额善他们的动作,上回北京城郊的事,十有八九也是知道的,可我却有意隐瞒。皇上把我放到太子身边,根本不是信任我,而是试探我,真是复杂!”
正想着,十四抖着身上的飘雪,满脸带笑的进了屋,走到小七床边说道:“身上的伤可好些?”
小七没好气斜他一眼,说道:“每次都来晚!总害我吃苦头。”
十四讨好的又给她削了一个苹果,说道:“这不是特地来赔罪嘛!等你伤好了,带你去万福楼吃好吃的。”
小七皱了皱鼻子,问道:“皇上为什么对托合齐那么残酷?”
十四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慢慢道:“托合齐任步军统领,负责京师安全,结交的又都是手握军权的将领,一旦起事,皇阿玛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控制局面!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小七懒懒靠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十四又道:“太子这次就算没有被惩罚,也是元气大伤。”说着,目光里掩饰不住得意。小七心里却不是滋味,喃喃道:“为了皇位,父子之间真会兵戎相见吗?”
“小七!”十四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也许无法理解,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可是连性命都舍得的。”
“那你呢?”小七立刻反问道,明亮的眼睛直视十四。十四的眸子刹那黯淡了下去,脸上恢复冰冷,默默不发一言。
“十四爷吉祥!”月兰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可她红肿的眼睛却叫两人吓了一跳。小七从床上跳下来,揽住她问道:“好姐姐,你可是哭过了?”月兰一开口,竟又呜咽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良妃娘娘薨了。”十四怔了怔,忙起身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月兰拭了拭眼角,答道:“昨儿晚上。”十四沉思片刻说:“八哥一定很伤心,我去看看。”月兰抽泣着对小七道:“八爷是好人,你上次失踪,若没有他尽力维护,我铁定是要挨板子的。”小七安慰着她,忆起四十五年那个夏天的晚上,八阿哥脸上动人的光彩“我额娘虽是辛者库出生,却生性温婉,艳冠群芳,是我一生最尊敬的女子”。良妃才四十多岁,曾经那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也化作了一缕芳魂,寂寞深宫处,生命是多么脆弱。
小七跨进长春宫的宫门,一地的冷冷清清。屋里的东西还是良妃在世的样子,妆台上放着良妃平常最爱戴的芙蓉簪,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朵傲放的梅花,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八阿哥孤孤单单的坐在屋中央,将一张一张的诗稿送进燃烧的炭盆里,身边的木凳上还放着厚厚一沓。
“八爷!”小七走到八阿哥身边,轻轻唤他。八阿哥木然的仰起脸,泪痕未干,眼下暗暗的一圈,整个人苍白清瘦,毫无生气,看着叫人揪心。小七拿过八阿哥手里一张诗稿,上面写着“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一笔一笔俊秀的行书,像极了康熙的手迹,可其中透出的寂寞伤感淹没了行书本该有的灵动,随着良妃的薨逝若有似无的罩在心头,渐渐化作轻烟,无处追寻。
“八爷,你恨皇上吗?”一句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话竟然脱口就问了出来,小七说出方觉后悔。八阿哥继续手中的动作,淡淡说了一句:“额娘,从来没有后悔爱上皇阿玛。”小七无语,将带来的点心放在桌上,祭了祭,静静出了门。
屋外,细细的雪花漫天的飘洒下来,小七伸出手,想要接住,雪花却从指缝中滑走,像漏落的时光,再也拾不起来;不经意间看到院口一道明黄的身影,忙躬身请安:“皇上吉祥!”康熙的目光茫然中含着凄切,不知是在追忆佳人的似水柔情,还是在感叹逝去的花样年华。
然而帝王的脚步不会因一个女子的死亡而停滞,良妃只是庶妃,没有资格进入康熙为自己建造的景陵,最后安葬在景陵东侧的园寝,遥望一生相许的男子。大丧过后,康熙降旨任隆科多为步军统领,殷特布为汉军都统,紫禁城里的争斗仍在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