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南回轩辕（1 / 1）
若非刚刚疗完伤，体内流窜着黄栩至阳的内功，叶子青也不会听到窗格上那细微的轻啄声，三下一顿，显然是在通告主人，有客造访，她略一沉吟，才披上了外衣，冷声道：“何人在外？”
身体却靠紧了床柱，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翻转手腕，甩出了软云索上的利刃。
“在下罗大，奉鲁王府世子爷之命给姑娘捎个物件。”外面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声音恭恭敬敬道。
叶子青稍稍呆了一下，彻底消化了他的话，这才跳下床去，右手仍然紧握着软云索，左手打开了窗户，只见一个劲装男子蹲在外面的窗沿上，身手甚好，她暗自心惊，在黄栩眼皮下尚能夜访，此人定不一般。
而外面的汉子看到她，惊讶于她的容颜的清丽脱俗，略一失神，然而却只是一瞬，便立时垂下了头，恭敬将一物递了过来，层层包在手帕里。
叶子青接了过来，正欲打开一看究竟，却听那人说道：“世子爷还有八字相赠，说姑娘会明白。”他转身攀上了房檐挑起的角，回身轻轻道：“以钗定情，勿以为念。”
那人身子一跃，背影如同大鹏般消失在夜色里，而叶子青则怔然在原地，眼前浮现的是岳翎轩的模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他送她桃木钗那一天，他便是这个意思么，是她太愚钝，还是她不想看清……
她还没有认清楚她的心，而他，竟要与她定情了吗……
清晨坐在铜镜前面，一眼瞥到了那根桃木钗，叶子青心里瞬间涌过了一种情绪，从未有过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大脑，她拿起了桃木钗翻来倒去打量，思量许久，终究是插入了鬓发之中。
席水江是位于封阳城东边的江水，自东而西贯穿了整个国家，千家万户依附它而生，叶子青久闻其名，人常说席水，乃是以地为席，以天为水，她早已对它感兴趣，却就是没有机会看得到。
如今总算来到了席水码头，看见到的不是水天一线，霞鹜齐飞，反而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提着一筐筐海鲜的渔人，四处散发着浓重的鱼腥气味，纵然是码头尽头，也堆满了破败的残舟，让叶子青不免有些失望。
低头看了看，遍地鱼鳞，时不时有一两只死鱼死虾的，很是脏乱，叶子青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念想，怕是轩辕公子这等人物还从未走过这样污秽的路吧，她偷眼去看，却看到黄栩神情自若，步子迈的坚定，眼眸明亮，没有分毫嫌恶。
这并非做作，而是自内而外散发的一种气度，此时的叶子青无暇深想，所以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气度，只是有些惊讶，本以为以他的性子……
她微微蹙眉，原来一切并不如传言，经过三日的相处，她渐渐发觉，眼前年轻俊美的男子，好似跟暴戾嗜杀扯不上干系……他年纪轻轻，却几乎掌握了民间大半的商业脉络，想来也不是凡人呢……
忽然，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黄栩偏头看来，恰好对上了她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她怔住，脸上大红，他却笑了。
叶子青的眼神被抓了个正着，看着他略带深意的笑容，她连忙抬手，指着他身后正后方一个卖鱼的老伯干笑道：“那个……好香的鱼……”
“想要？”黄栩回头看了看，转过脸来笑意明显加深，望着叶子青的眼神趣意盎然，不及叶子青回答，他已是对旁边的一个随侍轻轻颔首。
片刻过后，叶子青捧着腥气四溢的一筐子鱼嘴角狂抽搐，黄栩一张俊美无双的脸笑得一脸善解人意，他说：“香吗？那就好好闻闻。”
忽然筐子里一条尚未死透的鱼翻了个身，甩了叶子青一脸的江水，味道新鲜的让她几乎要将肠子都吐出来，她无语望了望苍天，彻底地相信了，面前这个男人绝对是老天派来折磨她的……
黄栩转过身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跟她在一起就总能找到无数乐子，他喜欢看着她因他而喜，因他而悲，甚至于因他而变得无奈。
不过很显然，目前俨然是自己变得因她而喜，因她而悲了，甚至于会因她而做出乱思乱想这种毫无意义的傻事……
黄栩忽然恼怒起来，轩眉微皱，他对这样的自己不满，这一切都不应发生在他轩辕公子身上，他应当是站在最高处，气定神闲指点江山的那个人，他的思想行为，不应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许多年以后，当黄栩已经拥有一生的经历可以去回味的时候，回想少年的种种，那时他才蓦然发觉，他的一生中，原来唯有一个人能影响到他的决策，长达几十年，除了那个人，他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人能够。
他心神不定之间，已是转身将她手中捧着的鱼筐子拿起抛了开来。
叶子青空端着一双手呆若木鸡，周围的随侍看见这个场景也呆若木鸡，黄栩一眼望到被他扔的七零八落的筐子，当下也呆若木鸡，看了看自己沾染上鱼腥味的双手，闭上了眼睛，何以这么冲动。
又莫名其妙怒了。
这个念头一跳进叶子青脑子里，她眼珠就骨碌一转，连忙甩了甩手，想要打圆场，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望着远远的鱼筐子，才干笑着挤出一句话：“那个……鱼篓是无罪的……”
黄栩听闻，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鱼筐子，一时间竟未发觉自己的怒气全都烟消云散，他微眯眼睛，打量着一脸牺牲小我，娱乐大众的叶子青，暗自沉吟，她装傻的功力果真了得，却不知道能撑到几时，想着忍不住笑了。
叶子青眼风一扫，瞥到了黄栩眼中流露出来的笑意，她眼中闪过一抹灵动神色，暗暗放下心来，不过这人性格也太难揣摩了吧，其实这样也好，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这样她才有机会逃离，不是吗。
几人一路走到了码头尽头，黄栩忽然顿住了脚步，让身后跟着的叶子青几乎要撞到了他笔挺的后背，她捂着鼻子茫然抬头去看，却见他轻轻一笑，让开了身子，俨然是一个华丽丽的大船停在那里。
叶子青眼前一亮，望着那个夺取了所有人目光的大船，差一点就扑过去，心里大喜过望，暗暗叹息，原来跟着轩辕公子就是威风啊，让她叶子青也狐假虎威一次……
却见此时身边的黄栩抬起了修长优美的手，幽幽指向了那大船旁边的一个小舟，低头望着她笑：“那就是咱们此行的船，你认为如何？”
叶子青艰难地把目光挪了过去，只见那个小舟在大船旁边显得无比凄凉，她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了下，苦笑道：“呃……很好很强大。”
走近的时候，叶子青发觉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小舟似乎离岸太远了，也没有地方搭板子，而同行的所有人都是轻轻一跃便上了船，她此时刚刚痊愈，身体还虚弱，她生怕自己这一跃不但没有跃上船，反而一头扎水里去，当下站在岸边踌躇不决。
探着脚比划了比划，证明自己真的上不了船，她转过脑袋，一副多么不愿意的模样：“既然如此，我也不麻烦轩辕公子了，改日叨扰轩辕堡，咱们要不就此别过吧。”。
“你要想好，当真要走？”他寒声道，目光如同利剑扫了过来，脸上笑容不动，眼神却透露着威胁的信号，而那声音已经冷的让她有些发毛了。
“其实……如果船家在把船弄近点儿我还是可以上去的……”叶子青立刻打消了要走念头，抬头望着黄栩可怜兮兮地建议。
他闻言微笑，目光略缓，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一深，轻轻笑了笑，微微弯下腰来，一抬手已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看着她想挣脱不敢挣脱的纠结神情，他大笑道：“我抱你上去便是了，又何必麻烦船家？”
足间轻轻一点，二人已经飞身上舟，黄栩将她带到了舟头，几乎没容她看上一眼，便将她安置在舱内，自己则是戴上了斗笠站在舟头，叶子青靠坐在舟壁上，看着舟头修长身影，心下说不出的疲累。
她怎能不知道这次南下轩辕堡，他意在何为，每每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惆怅……
这其中真情几分，她不知，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她自从踏上这个小舟，便别无选择了，只能且行且看，只是无论如何，此时的她，已经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会在那样傻傻任他摆布了。
莫约黄昏时分，小舟拐过了一个出口，进入了一片开阔的水域，此时恰好一个稍大的大船靠近，黄栩等人跃上了那大船，反而是大船上两个人跳进了小舟的舟舱，叶子青冷眼旁观，心里隐隐不安。
何必为了自己这么一块不吉利的凤佩，又害得两个人的性命。
黄栩的决定一向难以捉摸，水路不稳，且十分远，这一次他却胸有成竹地带着她毅然决然地行水路，此时她才真的明白了，原来水上也是他的天地，这个男人，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登上了大船，她顿时没了限制，几步跑到了甲板上，便有江水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子青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探着头四下顾盼，寻摸着谁在骂她，眼风一扫，便被眼前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放眼望去，江上小舟条条，随着波纹轻轻晃动，在偌大的江面上显得轻巧无比，而远处有望不断的天水尽头，平地挑起的云彩更是如同九天飞龙，七彩华凤，腾卷着直入苍穹，端的是气势恢宏。
叶子青撇撇嘴，这一种天地间的霸道，好似黄栩……
她举起了胳膊，微微捋起袖子，看到已经淡化到几乎不见的紫色线条，伸手轻轻去触碰，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那三日她天天需要黄栩为她疗伤，疗伤的过程她不知道，但是作为习武之人的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黄栩每天调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叶子青心里有些打鼓，她知道自己这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可是每当看着黄栩望着她的眼神，和他挂在唇边浅浅的、摸不透意味的微笑，她就不免浑身发冷，这个人情，为什么总给她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呢……
忽然瞪大了眼睛，貌似如今这艘大船上，除了船夫和几个下人，只有他和她……皱紧了眉头，情况不妙，非常不妙。
“这席水江直通我轩辕堡往北的镜湖，”忽然身后传来了声音：“景色如何？”
“美景。”叶子青下意识答道，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黄栩迎风而立，站在她身后，目光深远望着远方。
“感觉如何了？”他的目光扫向她已经放下袖子的手臂，笑道。
“好多了，说起来真是要谢谢轩辕公子呢，若非轩辕公子倾力相救，恐怕我已经……”叶子青连忙客套道。
“我不需你言谢，我救你一命，你当报答。”黄栩摇头笑道，一脸理应如此的表情，他伸出手臂，轻轻揽过了她的肩膀，将她锁在他胸前，他略略放低脑袋，嘴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至于怎么报答，当然是我说的算。”
叶子青僵着脖子，脑袋后仰，双手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但是她此时的力量对他来说如同虚设，他双臂收紧，于是自己这么一来反而被他逼得更是钻进他的怀里。
她忍不住长叹一声，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只好抬脸问道：“那我……怎么报答？”
眼珠子转了转，又觉得心里没底，她连忙在他开口前快速补充道：“不要太难！”
“一点都不难，”黄栩飞快地接过了话，在她头顶上方轻轻笑道：“报答我……你只须与我成亲便是了。”
“成亲！”叶子青高呼，她的下巴几乎要被惊掉，她是想过他会一直带着她，直到他们有机会去玄山宝藏，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成亲这个结果。
叶子青干咳了几声压了压惊，舔舔嘴唇试探地说：“你应当知道，我是个大累赘，和我成亲反而会拖累你呢……”
“相信我，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黄栩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淡淡地，然而眼神中的自信却那么张扬夺目。
叶子青眼珠骨碌一转，脸上已是疲惫，她说：“我相信你，可是先容我去歇息一下吧，这几日身体还是很酸的。”
黄栩应声松开了她，他退后了一步，微微眯起了眼睛，细细地看了看她，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那目光让叶子青觉得自己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忽然他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向大船那端，声音随后传来：“跟着我去你的舱里看看吧。”
“今日之后，你休要再动什么歪脑筋，”他猛然顿步，回头看着她静静说道：“我绝不会容你逃走。”
“轩辕公子何出此言，我已经落在你手里，自会乖乖遵从。”叶子青愣了愣，接着看他已经大步走开，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斜眼狠狠瞪了瞪他颀长背影，不满嘟囔道。
“你我即将成亲，何必叫得如此生分？”他又一次站定了脚步，回眸看着她，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暖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满意的事，唇角轻轻向上一扬，眼神光彩流转，低声道：“以后要叫我——栩。”
叶子青立时从脚趾头发抖到头发丝，她觉得自己都快被他给雷到了，这么酸的称谓他都能说得出口，而此时却只能可怜兮兮地抬头去看他，眼神示意，这合适么，会不会太……肉麻了……
“你的本名好似是上瑄下蓝，是么？”黄栩不理会她的眼神，又似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却不等她的回答，只是径自摸着舱内长廊的扶手轻轻摩挲，邪邪地笑：“那么，以后我便唤你蓝儿，好吗？”
叶子青又一次震住了，她揉揉几乎被他酸麻了的腮帮子，不满地看着他，却见他魅然一笑，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眼神深邃，其中意味颇多，他柔声道：“不会等太久的，吾妻蓝儿。”
不会太久，一切都不会持续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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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子青数到第十八次晃动时，发觉自己还是无比清醒，她终于暴走了。
船舱在晃动中前行，是向着轩辕堡的方向，叶子青心情有些乱，当下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恍惚无比。
想起她第一次下山的时候，还对什么都懵懂未知，那时又何曾想过，自己会牵扯上了这几个人，剪不断理还乱，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仿佛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而她发觉得晚，早已拉不回原来的轨迹。
这一路上换了三四趟舟船，叶子青天天被黄栩的“蓝儿”叫的竟然也顺耳了，而至于路上的平安问题，她没有亲眼目睹，也没有询问，却实实在在地明白，黄栩为她摈退了多少麻烦。
有时恍然会想，她是个危险，而似乎在黄栩身边，这个危险便可以隐藏不发，或许是他的光芒太过强大，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住……随即自己对自己的想法都有些惊恐，连忙甩头，不愿去深想。
镜湖是轩辕堡往北的一处景点，听闻那里如同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叶子青早就想去了，虽然此时是跟着黄栩，但总算是去了，当下说服自己，蹭吃蹭喝，还有美色欣赏，何乐而不为呢？
叶子青抱膝坐在船头，把下巴支撑在膝盖上，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红鱼白荷，心下很是欢喜，原来这镜湖果然名不虚传，最让她汗颜的就是，自己竟然突然歌兴大发，很想唱个小调儿，可鉴于她这破锣嗓子实在不敢献丑，便强忍住没敢唱。
忽然船晃了晃，她想到了腰间萧域赠予的箫，心思一动，便拿了出来。
叶子青是自小便学习吹箫的，只是没有过多的机会展示，但她的箫技却着实是炉火纯青了，将玉箫对在唇边，缓缓送气，一首渔女歌，吹得万籁俱寂，如歌如泣，一片水上，空余水声潺潺，箫声袅袅。
采莲兮荷叶青，鱼戏莲中隙。
盼君兮无归期，妾心如莲心。
漠漠兮垂暮云，青山远连璧。
鸳鸯兮欲双宿，相对歌白头。
……
忽地音乐声骤停，叶子青将玉箫拿离了唇边，原来是身后有人将她环住，坐在她身后，缓缓地，却有力度地把她的身体揽了过去，让她可以靠在他的胸膛上。
叶子青心下稍惊，但很快就平稳下来，她早已经知晓，如若想要离开，唯有如此而已，所以她任由他抱着她，将她坚决却又不失温柔地拥入怀中，奇怪的是，自从某人开始唤“蓝儿”以后，性格忽然大变，变得异常温柔。
“为何不继续了？”黄栩笑问道，暖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他的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让她觉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美景我还欣赏不够，光吹箫岂不浪费时间。”叶子青干笑着胡乱应答，同时在心中呐喊，我也很想继续啊，你试试被一个人抱得紧紧的吹箫，气不断了才怪……
黄栩轻笑，半晌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因为抱得很紧，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内的共鸣，他笑道：“倘若喜欢，日后我便为你在此建一座别院，你若是闷了，我便陪你来这里泛舟于湖上，可好？”
叶子青身子微微一震，她咬了咬下唇不置可否，眼睛低垂，怕泄露了心中所想，当下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