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崩地裂（1）（1 / 1）
黑夜，星光黯淡，大雪纷飞，漫天的雪花，飘飞着，落到地上，掩盖了战场上的血迹，冷清纯净的气息冲淡了扑鼻的血腥，大雪连天，似乎要洗尽这天地之间的萧杀，然而却徒增苍凉。
“谁？”卫士举起剑戟，挡住通路，问道。
“索戈雅公主，让开。”索戈雅取下戴在头上遮住脸庞的斗篷说道，斗篷上积满的雪花纷纷落下。
“公主殿下。”卫士让开通路。
灵堂里阴森、寒冷，烛光幽暗，灯影幢幢。
索戈雅走到棺材边上，里面躺着的夏烈伽的尸体身首已经被缝上了，缝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他的头被人砍断过。
索戈雅伸出手轻触夏烈伽僵硬铁青的脸，寒气顺着指尖上传，传到心里。
夏烈伽的双目睁着，没有人能将他的眼睛合上，就是那么凶狠地瞪视着上面。
索戈雅看着那双已经失神的褐色的瞳仁，“我的眼睛像你。”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绞痛，翻搅着五脏六腑，好像那驻扎在身体深处的生命也在逃逸。
“但是没有他那么凶恶的眼神。”闳瑟从帷幕后面转出。
索戈雅转过身，斗篷上的雪花又落下，她的身上落着一层厚厚的雪，不知道到底在雪地里站了多久，而这个灵堂似乎跟外面一样寒冷，积落的雪一点也没有融化，手指也因为寒冷而冻得青白僵硬。
“我杀了自己的生父。”索戈雅淡淡地说道，就好像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她没有隐瞒闳瑟。
闳瑟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吗？”仿佛是在问她是不是打碎了一盏灯，灯火灭了，就是一片黑暗。
“是。”索戈雅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还是淡淡的回答他，转过去，面对着棺材里铁青的尸体，他的铠甲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有幽微的光亮，有伤痕，但是没有血迹，干干净净的，上面更加不会有泥土，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一点也不凌乱，很整齐的仪容，有王者应有的威严，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瞪视的双眼。
从袖中拿出一只干枯的风铃花，深紫色纤细的花，它是指引亡灵找到归属的引路者，轻轻的插在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的铠甲上，那么小，那么脆弱，深紫色，花瓣皱缩着，脉络清晰，就好像一条条通途，静静地依偎在死者的胸前。
“风铃花可以指引他找到他的归属。”索戈雅伸出手轻轻地抹过夏烈伽的双眼，能感受到面容上僵冷的凹凸，像他本人一样刚愎强硬，但是当手移开，那双眼睛还是环瞪着，瞪视着上方，没有人能够合上他的眼睛，风铃花可以带走灵魂，但是留下躯体，带着不服。
“这是苍天所谓的诅咒，它应验了。”索戈雅说道，还是那一成不变的平淡。
如果现在那个传达命运暗示的使者再度出现，他会说，命运并不是苍天指定在一个人身上的，而是所有人做的事情被串接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发生，最终的结果就是你的命运，他是先知，预示着未来。
“索戈雅。”闳瑟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放在那一层白雪上。
索戈雅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肩上放着的闳瑟的手，又转回来看着他，“我没事，我既不绝望，也不恐惧，我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我现在只剩下一样不能背叛的了，那是希罗，那一直都是让我最怕的，但是我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没有背叛过它，将来也不会。”
“索戈雅！”闳瑟低声道。
“我现在只剩下一样了，放手。”索戈雅将手放在在闳瑟的手上，但只是一会儿，将他的手挪开，手落下，在空落的虚空中缓慢地滑落。
索戈雅戴上斗篷，遮住脸庞，走出灵堂，没有回头。
闳瑟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在风雪中，走到棺材边上，里面那具铁青僵硬的尸体，胸前的铠甲上寂寞地偎依着一朵枯萎的深紫色风铃花，在严寒中，干枯脆弱的花瓣零落，轻轻地飞落到角落里。
站在雪地里，就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纷纷的落雪落满了全身，堆积起来，就像雪地里的一个雪人，没有心，没有生命。
“我想接着给你讲那个故事，你要听吗？”迦南走了过来，问道。
“你认为，如果我知道一个人比我还要痛苦，我就会变得高兴一些？”索戈雅没有看他，仍然在看着那黑暗的前方，远方没有灯火，只有黑暗。
“我没有这么想。”迦南没有动怒，他的怒火被他心底的山压得熄灭了。
“那好，希望你能安慰我，而我也能安慰你。”索戈雅从斗篷里伸出手，握住迦南的手，一只冰冷的手，“迦南，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那个人是你，不是别人，任何人我都能容忍，但是你，我不能。”
迦南牵着她的手，“我们回去，外面太冷了。”
“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一个少年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两个人走在雪地上，白色的长袍与银装素裹的天地浑然一色。
“上次讲到什么地方了？”迦南沏了一杯滚烫的茶水，递给索戈雅，“我有点忘了。”
索戈雅已经脱掉了斗篷，身上的白色长袍一尘不染，“女王吩咐将刺客带回去。”
“对，是那里。”迦南的面容像水一样沉静，声音也像水一样缓慢流动，“女王吩咐将刺客带回去，因为她蒙着面纱，所以游侠没有认出来她，但是女王心里在想，如果她摘下面纱，游侠是否还能认出她，她并不确定，她让人将游侠单独关押起来，夜里，她换上宫女的服饰，去了地牢，游侠认出了她，那个他曾经救过的少女，她有了一些变化，很大的变化，虽然容貌未曾改变，但是游侠回忆了很久，才想起她来，女王说自己是‘女王’的女伴，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刺杀‘女王’，游侠回答说，是为了自由，但是他现在却被囚禁起来了，女王问他，难道那就是他所要的自由吗？游侠说这只是他们为自由付出的代价，他们不会一直被囚禁，他们一定会冲出去，就像苍鹰一样飞向天空，被囚禁也只是磨砺自己的翅膀，女王问他，如果他被杀了，没有生命的鸟还会飞上天空吗？游侠说，如果真的那样，没有了生命，他可以变成其他鹰身上的羽毛，伴随着他们的飞翔而自由地在天空上。他们争论很久，但是女王不能使游侠放下自己的理想，对于女王来说，他的行刺是叛逆的，但不是错误。女王对游侠说，因为他救过自己，所以她要报答他，但是她又不能让他杀了‘女王’，她问游侠，希望自己怎么办，游侠没有要求她放了自己，说那会使她受到牵连，他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受罚。但是女王对他说，她不能不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一定要为游侠做一件事情，到了那个时候，游侠还是不知道面前的女子，他当年救过的少女是这个国家的女王，他只把她当成一个故人，就像女王自己所说的一样，仅仅把她当成‘女王’的伙伴。女王忽然问他，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是像当初那样孤身一人，游侠回答她，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女王问他，如果‘女王’不计前嫌，不惩罚他，并且将他放了，让他还是部落的首领，他会不会放下手中的剑，不再反叛‘女王’，游侠回答，不会，如果‘女王’希望他臣服她，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拿走他的生命。女王问他，难道世间除了他所谓的自由，就没有其它他所珍爱的了吗？游侠说还有，但是他最重要的还是他所追求的自由，因为他为了拿回自由，所做的事情太过危险，可能随时都会被死神带走，所以他离开了自己的爱人和儿子。女王没有想到，他并不是像当初自己想的那样，孤身一人，他有他的爱人，竟然还有自己的儿子，她没有想到，她当时千里迢迢，历尽艰险，找到的人，那个唯一的人，她自己认为是注定要在生命中等待她的人，让她艰难寻觅的人，是属于她的，在某个角落，等着她的到来，她没有想到，那个人没有属于过她，一直也没有属于过她，她一直都只是一厢情愿。女王知道了，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她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少女了，她不再那么脆弱，她可以隐藏自己的感情，她有足够的能力去武装自己，不使自己受到伤害。但是游侠忽然想起，那时候，她陷入险境，是因为自己独自离家寻找一个人，游侠问女王，她找到的那个人是否在她的身边，她的父亲是否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女王回答他，当她到家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了，而那个人，她千辛万苦寻觅的人，也死了。女王问游侠，作为一个男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抛下自己的妻儿，去做一件根本没有成功可能的事情，是不是太傻了，也太不负责任了？游侠想起了自己的娇妻幼子，妻子很年轻美丽，而儿子太幼小，还没有记事，他现在已经离死神很近了，但是妻子和孩子还在等他，他是一个人，人都有感情，想到了他珍爱的人，他不可能不悲伤，但是他说，他已经将妻子和孩子托付给了他最忠实、最可以信赖的朋友。女王说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完全信赖的，自己都不行，但是游侠不同意她的话，有些朋友就是完全可以信赖的，那些抛舍生命跟他一起来的人就是他可以完全信赖的，他不知道，那时候，他的伙伴正在受苦，正在经受着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女王说，她不能不报答游侠的救命之恩，但是她又不能背叛‘女王’，那么她只能先放了游侠，让他回去见自己的妻儿最后一面，但是要求游侠天亮之前回来，她说，她不相信任何人，只是因为游侠救过她，她就姑且相信游侠一次，就算游侠逃跑了，欺骗她，那也没有关系，就当他们扯平了，互相都救过对方一次。游侠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而侠客不会失信，当天上出现第一缕曙光的时候，他就会回来，他不会连累她。然后女王放走了游侠，游侠没有想到为什么禁卫森严的女王行宫，他会那么轻易的就出去，但是因为他答应过他当初救过的少女，所以他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去找‘女王’，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任务，他只是离开行宫，去见自己的爱人和儿子最后一面，他同时也不知道女王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种香料，派了人跟踪他，他身手很好，但是他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机，因为香料会沿途留下味道，所以后面的人只需跟着味道走就可以了，没有必要紧紧地盯着他，所以游侠竟然不知道他的后面有人跟着，他的路径完全在女王的掌控之中，他根本没有想过别的，他只是想着自己的承诺，焦急地赶路，他答应过那个女子，天上出现了第一缕曙光，他就要回去。而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想到他的伙伴里有一个人背叛了，不是严刑拷打撬开了他们的嘴，而是女王所允诺的权力，使那个人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游侠，女王答应只要他帮助平定叛乱，就让他做部落的首领，这个人成为刺客里唯一一个幸存的人，月亮升起的时候，其它所有的刺客都被杀死了。游侠回到了家中，见到了他的爱人和孩子，还有那个他最忠实的朋友，代他照顾自己妻儿的朋友，因为他所做的事情，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爱人和孩子，所有人都认为那个朋友是他爱人的丈夫，他孩子的父亲，最好的朋友方能为他做这样的事情。他回来是跟他们告别的，朋友与爱人伤心欲绝，但是孩子却还什么也不知道，他还是个婴儿，连父亲是谁都认不出。他对他朋友的最后的请求就是照顾好自己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