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执剑相向(2)(1 / 1)
“大君殿下,外希罗的将士们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回到外希罗?”
“是,帕邑国王陛下亲自驾到,带着他们回去了。”
“这样也好,西陆本就不是他们应该久留的地方。但是我想知道,你是否知道索戈雅公主在哪里?”
“公主殿下现在在穆兹,在刑蓝夫人统领的希罗军队中。”
“什么?她在希罗军队中?”
“是,大君殿下。”
“好,多谢,告辞了!”
他又要回到穆兹了,但是现在他想离开希罗,他和索戈雅有不一样的理由,但是都不想再踏上这片本是故土的土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但是这片土地时时提醒他们的却是心中的隐痛,忘记不了,更加无能为力,这是他们心中的软弱,他们的剑无法指向的,利刃伤人更伤自己,放下,但是心中的裂痕已然存在,不可弥合;抬起,却又不能刺入,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们?
一路飞驰,远离这个地方,日月星辰、云海波涛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迦南。”索戈雅转过身,看着他,一路风尘,长袍如旧,“我说过,会等你来。”
“我来了。”迦南没有再说什么,站在桌子边上,解开随身带来的包裹。
只是一身衣服,雪白,很轻,泛着柔润的光泽,希罗王族的朝服,是这个天下最高贵的服饰,天衣无缝。
还有额饰,白银雕成的一弯斜月,象征高贵和地位、权势与荣耀的繁复花纹,中间托着一颗水蓝色的宝石,那象征着人,被世间的繁华所包围的人。
索戈雅看着那副额饰,宝石上的波光闪动着,像大海一样幽邃。
“你的朝服,应该很合身,你要试一试吗?”迦南问道。
索戈雅轻轻地抚摸着那轻柔的衣服,缓慢地摇了摇头,把额饰放在衣服上,指尖划过蓝色的宝石,没有再动,像原来那样将它们包好,放在一边。
迦南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扳指,盟约指环,放在手心上。
索戈雅没有想到盟约指环还会被带回来,问道:“怎么回事?”
“这属于你。”迦南拿起索戈雅的手,想将盟约指环戴回她的拇指上。
索戈雅将手抽回,“不,我不会再戴上它。”
“不,它是属于你的,应该由你交给你认为应该得到它的人,我不能代劳。”迦南拿着盟约指环向自己的拇指上套,但是戴不上去,又换成食指,但是滑了下来。
“但是我不想再次回到罔城。”索戈雅说道。
约定有始有终,持有盟约指环的人开始了约定,那么同样有终止约定的使命,结束约定的印信要由她印上,那是第二次出兵的开始,十年,二十年,还是几百年,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但是有三个印信,第一个终归要由她印上。
“没有别的选择。”迦南回答。
“我知道。”索戈雅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干干净净的手,什么饰品也没有,肤色白皙,手指修长,但是手心有薄茧,握过弓箭,举起过剑。
迦南没有说什么,将盟约指环戴在她的拇指上,慢慢地套上去,大小合适,完美无缺,这指环本身就是属于她的,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也只有她的拇指能戴这个指环,它随着她的长大而变化着,大小一直在变化着,一直都是最合适她的,而她也一直是唯一一个能戴着它的人,这个指环有着自己的灵性,选择它所信赖的主人。
索戈雅看着那枚黑色的盟约指环,五指合上,握紧了迦南的手,“迦南……”
迦南也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索戈雅,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他没有提起,所以索戈雅也没有问,他说过,他可能不会将那个故事讲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解开了谜团,往下,他究竟要怎么做?很多选择,但是他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个。
“不,我知道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叛国比侵略还要可耻,我不会放过践踏过希罗的人。”
“我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面对什么,面对的人不仅仅是敌人。”
“我知道,但是我想让那些始作俑者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
“不,塔安的势力已经遍布朝中,他已经站稳了脚跟,这样做的话,会再一次颠覆朝政,使希罗陷入动荡。”
“对于塔安,我的确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是夏烈伽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是有些人,可以一直逃避惩罚,因为执行惩罚的人下不了手,他们已经遭受了苍天的惩罚。”
“我不相信苍天能代替人来惩罚有罪的人。”
夏烈伽国王四十七年,伊西塔女王三十七年,闳瑟王八年一月二十日,那是西陆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穆兹王宫的庭柱因为寒冷而冻裂,议政大殿坍塌半边,希罗和缗胤两路进军,成犄角之势,逼近穆兹军队,一路直逼奉碐河,西陆三国混战,大局已定。
奉碐城,希罗军队在东南,缗胤军队在西南,两军遥遥相对,将奉碐城围在中间。
“刑蓝夫人,可否为我找一副合适的铠甲?”
刑蓝夫人看着站在面前的索戈雅,“没有问题。”这种要求,她不会拒绝。
“那么,多谢了!”
“你决定了吗?无辜的生命不应该被血浸染。”迦南看着索戈雅穿上那一副合身的银色铠甲,问道。
索戈雅拢起头发,用丝带绑上,银甲闪闪发光,转过身,回答迦南:“我决心已定。没有人生来就是无辜的。”
“穆兹败局已定,你本无须如此。”
“泰陵金错,”索戈雅拔出佩剑,冷冽的寒光闪过,使人心胆生寒,“故老相传,配有这把剑的人有守卫希罗的义务,有手刃侵略者的使命,现在这把剑仍在我的手上,我没有将它给出,那么现在这种义务和使命还是要由我完成。”
“你未必能遇到夏烈伽,战场之上有几十万人。西陆之事,你我无须再管,只要结束与缗胤的约定就可以了。”
“我的确未必会遇到夏烈伽,但是这把剑会带我找到他,‘王者之剑’,他知道它的剑锋应该指向谁。”
“不要去,索戈雅,战场上的血光是不祥的。”
“战争就是不祥的,它就是血光的起因。”
“索戈雅,不要去,我劝你不要去,你看上方的阴云,黑色从那片乌云中涌出,那是不祥,它预兆着死亡和厄运。一个还没有降临到这个世上的生命不应该承受厄运和杀戮。”
索戈雅抬起头看着天空,湛蓝如同沧澜的海水,清澈如同情人的眼眸,但是那眼眸中却有一片阴影,广袤的天空中飞鸟绝迹,寂寞如绝望的贺释沙漠,只有一片乌云,黑色的阴云,笼罩在她的头顶。
索戈雅只是仰头看了看那片黑云,脸上没有因为它而笼罩上一层晦暗,“那些由我承担,暗示只能主宰命运,它不能主宰我。”
“索戈雅!”迦南叫着她的名字,她不听他的劝告,这让他很担忧,那片阴云黑得愈加浓重,经久不散。
“迦南,”索戈雅知道他的担心,但是她的确是心意已决,那片乌云,如果不自行散去,就要被她驱散,“我只想,我,我不会背叛希罗!”她的话语中有欲说还休,但是她的心中没有犹豫。
“索戈雅,我们奉碐城中再见。”迦南不再劝说她了,他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划过,“苍天护佑你!”他在为她祈福,他能做的只有为她祈福。
索戈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苍天诅咒她,戴上头盔,走了出去。
“带着我,你知道你的剑锋应该指向谁,带着我找到他。”
看着漫山遍野的希罗和缗胤两国的将士,夏烈伽像岩石一样坚硬阴鸷的脸上还是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傲和偏执,有人说他现在发了疯,但是还有人说,他一直就是个疯子,只不过现在更疯了,疯子让人害怕,但是夏烈伽比疯子更加令人惧怕,千倍,万倍,更有人说,他一直就是一个恶魔,必须饮尽天下生灵的血才能安静的恶魔,不停地发动战争,不停地制造杀戮,不停地让一片片土地被鲜血染红,没有战争,“战神”风邪浑还可以驯养猛虎,但是他不能,没有战争,他连活都不能,有人生来是为了杀戮,死也同样是为了杀戮,他杀戮别人,最后也要让报仇的人杀戮他。
“陛下,我们退过奉碐河吧,凭借奉碐以西,我们还可以继续支撑……”一个副将,大着胆子,建议着,但只是被夏烈伽扫了一眼,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开城门!出城迎敌!”
“陛下! 快看,奉碐城门打开了,夏烈伽开城迎敌了!”锡安指着前面奉碐城缓缓开启的大门、慢慢涌出的军队,对闳瑟说道。
闳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希罗在东南,那个方向,穆兹突破不了,后面已经布防好了?不能让他们从奉碐城后面突围,那好,准备迎战!要先抢进城门,不能让他们退回去,穆兹现在是做困兽之斗,要小心应战。”
闳瑟勒马立住,看向东南角,那里希罗士兵银色的铠甲闪闪发光,漫延无际,就像皑皑的雪原一样,而穆兹的军队从奉碐城门中涌出,仿佛褐色的潮水,希罗前排的士兵都已经弯弓上箭,对着那涌动的褐色大潮,行令官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遮天蔽日,射向穆兹的士兵,希罗的弓箭果真是不可小觑,不仅仅是在对抗着穆兹,同样也震慑着缗胤。
缗胤没有拿出自己的盾牌,那个可以挡住投石器投掷出的石块的精钢盾牌,因为希罗的箭现在不是射向缗胤的,没有这个必要,利器要用在最需要的时候。
但是希罗的箭阵,的确使进攻穆兹变得容易了一些,快速、锋利的箭铺天盖地地飞来,射入穆兹的军队中,军中一阵骚乱,很多人被射中了,倒在地上,但是只是一会儿的骚乱,队形又变得整齐了,向正面推进,士兵集中在一起,没有分散,这样的话,更好对敌,尤其是对方的人数远远的超过己方的时候,毕竟穆兹是在对敌,不是在准备逃窜。
穆兹的军队已经越来越近,射箭已经不再起太大的作用了,刑蓝夫人一声令下,“弓箭手后退,骑兵步兵迎战!”
迦南走到桌子边上,他有点心不在焉,所以袖子拂过,竟然将桌子上的杯子扫了下来。
“啪”的一声,杯子碎了,水溅满一地,到处都是细小的瓷片,白色光滑的瓷片,一片碎瓷溅到墙角,迦南走了过去,那里有一个箱子,箱子上放着一个包裹,白色的包裹,迦南知道里面包的是索戈雅的朝服还有那个额饰,自从它们被放在那里以后,她就一直没有再动过。
那是伊西塔女王要他带过来的,那是她亲手缝制的吗?应该不会,她没有碰过剑,没有亲自杀过人,但是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样的手只能拿权杖,却不能拿起针线。
打开那个包裹,额饰静静地放在朝服上,银白的半月,深邃幽蓝的宝石,迦南只是看着那件额饰,没有碰朝服,那块蓝色宝石真的是太完美了,应该是被鲜血洗过的,只有鲜血才能洗尽宝石上的刺目耀眼的光芒,留下经久不息的温润光泽。
伊西塔女王十几年没有见过索戈雅了,这件朝服会不会合身?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否还记得她离开多年的女儿当时是什么样子,她能否想出现在她的女儿长成什么样子,惊人重合的轮廓,但是截然不同的风姿和气质。
迦南抚摸着那额饰上的蓝宝石,触手温润,幽蓝的光从指缝中溢出,像海水一样流动着。
他尚且还记得,伊西塔女王曾经指着这块蓝宝石,那时候,它还没有被镶嵌在额饰上,而是被放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黑色的缎子衬得宝石蓝得益发幽邃,那时候,她说过一句话。
“我剑上的宝石是留给一个人的,那个人的血管里流着跟我一样的血。”
迦南将额饰放好,包上包裹,没有理会那一地的碎片,走了出去,他不想举起剑在战场上与穆兹厮杀,但是他想过去看看,看看那三国将士为了各自的国家和君王舍弃生命,只为一个莫名其妙、遥不可及理由,看看冲天的血气能不能驱散那片越来越阴郁的乌云。
未出营阵,喊杀声便远远地传来,扑鼻的血气涌来,满天满地都是腾升的杀气,好像那远处高山绝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都被血气染红,但是那天上的乌云却越来越黑,越来越小,积聚在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在那战场的上方,投下一片阴影,对于广阔的疆场来说,那片阴云太小了,不能笼盖所有的人,只是积聚在战场中央的上空,那片阴影也只是投射在那里,满地侵染的血迹,腾空而上的灵魂驱散不了它。
夏烈伽是一个嗜血的恶兽,他的剑已经被血浸透,剑锋闪动的也是血红的光,睚眦欲裂,血红的眼睛瞪着周围的人,困兽之斗,流的血更多,不是穆兹士兵的血,他们只有那么多人,而是围上来的希罗和缗胤将士的鲜血,夏烈伽身前的一片土地积满了暗红的鲜血,土地已经吸满了鲜血,但是更多的血汇聚到低洼的坑里,这片土地也会几年寸草不生,亡灵诅咒它,让它荒芜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