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地崩摧（2）（1 / 1）
闳瑟一剑刺中了风邪浑的眉心，血从那个刺穿的洞中飞溅出来，溅满了闳瑟一脸。
没有人形容过那一剑是怎么出的，也没有人形容过那一剑是怎么刺入的，更没有人说明过因为什么风邪浑没有躲开，当亲历的人还活着的时候只是相传一剑刺穿，当那些人老去，归于尘土之后，世间流传的还是一剑刺穿。
风邪浑环瞪的双眼定住了，仰面从马上坠下，摔落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一双眼睛瞪视着乌云密布，沉重地压着地面的天。
闳瑟收起剑，脸上没有兴奋的表情，很冷淡，甚至连一丝一毫欣喜的胜利心情都没有，策马回到缗胤军中。
两边的士兵也异常安静，安静得比天还要压抑，穆兹寂静无声，就像那地面上腾起的尘土一样；而缗胤也没有声音，并没有因为国王的胜利而山呼群起，都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都在为那个死去的将军，而无声，而默哀，风邪浑一直都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所以人们对于他的感情也很强烈，爱戴他的人可以效死尽忠，怨恨他的人却也是恨他入骨到死，但是没有人不钦佩他，就算再恨，也承认他的骁勇善战。
现在，天在头顶压下来，为他血染长空的悲壮，鸣颂着葬曲。
索戈雅站在窗边，看着那一剑刺入，拔出，鲜血喷涌，她一直提着的心跌了回去，但是却在心底撞了一下，就像风邪浑坠下战马跌入尘埃一样。
虚空中，有淡灰色的风影从下面升起，在窗口凝聚，索戈雅伸出手，伸向窗外，风影从她的手上穿过，飞升上去，直入那乌云密布、浩荡无边的苍天之上。
穆兹的军队没有动，但是缗胤的军队缓缓撤了回去，退潮一样，渐渐回来。
安静沉闷得异样。
夏烈伽攥着缰绳，勒马走到风邪浑的尸体旁边，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他的身边，一只粗糙的手盖住他瞪视阴云的双眼，一只手握住他紧紧握着刀的手。
索戈雅看着，虽然远，但是射手的眼睛却是上天的禀赋，穿过乌云，能看清一切，她的瞳孔在收缩，茶褐色的眸子中一点晶亮。
风邪浑的手松开了，刀砰然落在地上，五指迟缓地张开，而夏烈伽握住了他的手，缓慢地，但是明显地，他也紧握住夏烈伽的手，那是松枝一样的手，大而粗糙。
不自觉地，索戈雅又握紧了手中的弓。
但是当夏烈伽的手移开风邪浑的眼睛的时候，索戈雅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合上了，而那握紧的手也不再动了。
原来只是终了最后的心愿。
他们最终还是做到了，生死一别，而恩仇尽泯。
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清泪落到了青黑的石头上，抬起头看向远方，索戈雅眼中有晶莹的泪水，弓落到了地上，她自己知道是什么触动了自己，那充溢在天地之间，压向大地，又缭绕腾空的乌云。
夏烈伽握紧风邪浑的手，那已经渐渐僵硬的手，仰着头，狂吼一声，吼声直冲云霄，震得地动山摇，塔楼之上的索戈雅也能清楚地听到远远传来的吼声，有愤怒，有悲伤，有孤独，有不服……
吼声久久缭绕在崇山峻岭之中，一道闪电在乌云中划过，天地间瞬时亮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阴暗，只是那一亮，照亮了塔楼，映出了索戈雅泛青的身影，也映出了狂吼的夏烈伽，躺在尘土中的风邪浑，静默的穆兹将士……
电闪雷鸣，积郁了几天的暴雨倾盆而下，只是一会儿，一股一股的水流汇集成溪流，冲刷着地面，冲洗尽地面上的血迹。
夜里，夏烈伽在军中为风邪浑举行了葬礼，熊熊烈焰在漫天的大雨中腾起，映红了一片。
“我并不觉得很兴奋。”透过窗户，闳瑟看着那腾空而起的烈焰说道，他身上散发着浓重酒气，醉意熏熏，但是这句话中却没有什么醉意。
索戈雅知道他不会兴奋，甚至他觉得空虚，所以在宴饮上才会喝了那么多的酒，他是成功了，但是这成功却不像他一直所想的那样。
索戈雅看着他醉意朦胧的眼睛，他从未醉成过这个样子，“我知道。”
闳瑟摇摇晃晃地把她抵在墙上，低着头，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你知道什么？”
索戈雅伸出手，揽着他的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醉了，不要问那么多。”嘴唇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耳垂，温热的呼吸，痒痒的碰触和吹拂。
“回答我！”一个醉了的人，不要和他说什么讲道理的话，闳瑟将索戈雅紧紧地压在墙上，胸膛抵住她，肆意地亲吻着她的脸颊、脖颈、肩，动手解开了她的白袍，他的手比她的身体要热，炙热的温度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索戈雅轻轻移动着身体，笑了笑，淡然，但是竟然也有一点流水中的风铃花那样紫红色、蛊惑人心的魅惑，“我说你醉了，不要问那么多。”
“那好，我不问这个问题，”一只手扳过她的脸，醉意朦胧的眼睛盯着她的脸，“你，你……”想了很久，但是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你要问什么？”索戈雅整个身体都靠在墙上，仰着头问他。
“你，你……”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问着，“……”身体的重都压在她的身上，更用力了。
索戈雅茶褐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神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醉了，不要问那么多。”
“回答我！”闳瑟命令她，强迫着。
索戈雅轻轻□□了一声，“不要问那么多……”揽着他的头，抬起身体，咬住他的嘴唇，这样，他就不会再问她那些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了。
……………………
索戈雅侧过头，用手支住脸，在黑暗中看着睡在旁边的闳瑟，外面有风雨敲打石头的声音，单调而重复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容易让人困顿、入睡，但是索戈雅丝毫没有睡意。
雨夜很冷，将被子裹在肩上，伸出手指轻轻挑开挡在闳瑟脸上的发，年轻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浓黑的眉，笔挺的鼻子，紧紧闭着的嘴，指尖在他的额头上划着，划过眉，停在眼睛上，勾画了一圈，顺着挺直的鼻梁划过，扫过他的脸颊，停在嘴角，自己的嘴角又荡开一抹笑，闲散的笑，指尖在他的嘴唇上来回划动着。
但是没有想到闳瑟忽然张开嘴，咬住了她的手指，索戈雅一惊，赶快收回，但是中指已经被他咬住，索戈雅用食指指尖按住他的上颚，想把中指抽出来，但是没有用，闳瑟没有咬痛她，但是骨节卡在那里，去抽不回来。
“我问你一件事，你回答我，行不行？”索戈雅轻声在他耳边问到。
但是闳瑟没有上当，轻微地摇了摇头，手臂用力，将她揽了过来，叠到自己的身体上，索戈雅的手指被他咬住，没有挣扎，而是顺从着，“现在可以张开嘴了吧？”
闳瑟放开她的手指，双手环抱，搂着她的腰肢。
………………
“我知道你没有醉……”索戈雅看着闳瑟闭着双眼的脸说道。
闳瑟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中果然是一点醉态都没有，很清醒，“好，我也知道你知道我没有醉……”
他的问题，好像是醉话，但是却是索戈雅在他清醒的时候根本不会回答的，在他醉的时候，她可能会没有防备之中泄露本心，然而他的问题，索戈雅一个都没有回答。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要明说出来，两个人心知肚明就行了。
“我不想受你的欺骗，你也欺骗不了我。”索戈雅转过身体，背对着他。
“那好，我想知道，你回答我！”闳瑟躺在那里，看着上面。
索戈雅没有回答，而是掀开被子，外面真是很冷，但是她没有重新躺回被子里，而是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凉滑的衣料碰到温热的肌肤，一点清冷钻入心中，最后穿上靴子。
闳瑟看她穿好衣服，“你要干什么？”
索戈雅转过身体，对着他，用手指梳理着头发，“等一等……”
闳瑟在等，从床上坐起，被子落下，上半身□□在寒冷的夜中，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得冷。
索戈雅整理着衣衫，紧了紧腰间的剑，它不会滑落，取下墙上的弓箭，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风雨倾泻进来，寒冷也扑了进来。
但是闳瑟站起来，全身都暴露在充溢着黑暗寒冷的夜中，走向窗口，他根本不觉得冷。
索戈雅背对着窗，倾泻进来的雨水都打在了她的身上，地上也有一滩水，索戈雅伸出手，示意闳瑟不要过来。
闳瑟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索戈雅，站在那里，没有再往前走，窗外也是漩涡一样的黑暗。
“你能听到乐声吗？”索戈雅问道。
屏气凝神，真的有轻微悠扬的乐声在夜幕里回荡。
“安神的乐曲，今夜无人还会难眠。”
闳瑟没有回话，青黑的夜色给他的身影披上了一层青黑的纱。
“我说过，我会离开。但是我说过，我不会走掉。我没有欺骗过你，但是我说出的话，我也会做到。”
闳瑟动了动，但是索戈雅止住他，“你拦不住我，即使现在你拦住了，但是我还会离开。”
闳瑟没有再动，而是问了一句话，那句话是索戈雅头上的阴云，她心中的块垒，能触动她的伤痕。
“神谕使者给你的命运暗示是欺瞒与背叛，指的就是你欺骗我，背叛我？”
这句话果然是能伤她的利器，索戈雅眼中掠过比这夜色还要幽暗的阴影，“我没有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你欺骗我！背叛我！”他的冷静比他的狂怒更加让人惧怕。
索戈雅没有辩驳，什么样的辩驳都是无力的，她在他与风邪浑战前说过不走，但是即使她不用“走”，她实际上也是欺骗了他，在闳瑟看来，“不走”就是不离开；而她要离开，那么她就是离开他，他可以认为是她背叛了他。
“但是我不能背叛我的国家！如果你没有成为缗胤的王，如果我不是希罗的公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河流的流向不可逆转，她生来就是伊西塔女王的女儿，而闳瀛战死沙场，他不能抛下国家，他要继承他的王位。
“那不可能。”闳瑟摇着头，那不可能。
“但是你能答应我，收起你的野心，不再扩张你的领土……不想着侵略希罗！你能答应我吗？我连希罗的王位都不要，我更不会希望成为你的王后，我不会破坏你与穆雅之间的约定。十几年来，这个西陆就没有索戈雅公主，将来也不会有，只要你能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你不会有其它的女人，我没有其它的要求，我只要你答应这一件事。”
夜色中，她的双眼就像乌云掩盖、风雨冲刷下的星。
“我没有其它的女人，也不会有……”闳瑟缓缓地回答，声调平静，索戈雅也在冷冷地看着他，“你走吧！”
索戈雅没有再说什么，弯下腰，将箭囊放在地上。
转过身，跳上青黑色的石砌的窗台，冷风吹着她，雨水从她的头顶浇下来，但是站在窗台上，她的背影却没有一点弯。
在闳瑟的漆黑的瞳仁中，是巨大无边的黑暗中她侵染着青黑夜色的白色身影。
索戈雅最后转过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像帘子一样。
“不要觊觎希罗的土地！”转过头，跳下窗户，塔楼离地万丈，外面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