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美人不老(2)(1 / 1)
希罗伊西塔女王三十六年八月五日,外希罗的军队从梵冈启程,踏上了回家的路,塔安王子出城十里相送。
“大君,我们这次回外希罗取道穆兹,应该会与缗胤军队相遇,请问大君是否同行?”曼殊雅格问迦南,他虽然不清楚希罗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变动,以至于整个梵冈都显得危机四伏,但是他知道,一场大的改朝换代行将发生,伊西塔女王所创造的神话不会被颠覆,但是会成为历史,伟大的历史会被世人传诵,但是那些史诗皆为往事。
伊西塔女王作为希罗史上最著名的国王之一,她的血腥统治,她的风流韵事,她与自己唯一的孩子索戈雅公主的母女反目,她与诸兄弟的宫廷倾轧王位争夺,一直都是历史上不朽的传奇,她一生中的诸多谜团,被世人猜测,各式各样的关于她的故事被传诵,诚然,她不是一个伟大完美的人,但是她是一个成功的王者,一个在历史中个人色彩异常鲜明的人,一个可以打败,但是不可征服的人,就像这个国家一样。
“多谢大人关心,迦南与索戈雅公主有约定,的确是要在穆兹国中会面,但是迦南现在有未了之事,必须在留在希罗,等到此中事完,迦南会赶上大军的。”
曼殊雅格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如此,那么曼殊雅格不再强求了,前途多阻,请多保重。”
迦南卸下铠甲,换上长袍,向曼殊雅格欠身告辞,趁着夜色,走了出去,离开外希罗的军队,走向梵冈方向。
一路逶迤,翻山越岭。
有些真相,一辈子都不要去碰触,解开以后,如此惨痛,事中的人宁可不知道真相,因为不知道,所以还可以自己安慰自己,权当它没有发生过。
迦南不知道要是没有这番变动,伊西塔女王会不会坦承这件事,应该不会,她会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让它消失,消失在岁月中,百年过后,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埋没了。
就像泊洛王子一样,不会被平反的冤魂,即使他无辜,却仍然要承担千载的骂名,他是一个牺牲品,一个权力的牺牲品,就算是塔安即位,权衡轻重之后,他也不会为他的父亲平反,他是一个深谙权术之道的人,知道什么是大局关键,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已成定局,旧事重提,也只会掀起另一番风浪,有些事情还是让它被埋没好了。
真相与谎言之间只有一线之差,假作真时真亦假,故事有的时候还要更真实,因为它本身就是虚构的。
漫长的寻觅之旅,迦南曾经想放弃,不是寻找困难,而是当真相真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是否能够接受,只要知道了,就不会再忘记,不再忘记,这就是一个放不下的沉重负担,放眼看去,羁绊的绳索铺天盖地。
爱里面不能参杂仇恨,但是仇恨里有爱,又应当何去何从?相逢一笑泯恩仇,如此快意,又是所有人都能做出来的吗?
当他越来越深入的时候,离他所找寻的东西越来越近,但是却离他自己越来越远,那是一个深渊,跳进去,就爬不出来。
该怎么办?那么点燃一盏灯,迦南站在深渊的上面,透过这如豆的灯光,看着深渊的底端,剖开真相,自己不要走进去,但是除非是是万丈光芒出现,深渊的底端永远都是一片黑暗。
艰难地走在这个熟悉的土地上,原来这寸寸疆土下面都尘封着一个又一个不能触动的故事。
魂飞千里,他在回溯着那个往事。
“我知道有人惧我,有人怨我,有人恨我,但是不要有人妄想触动我。”
人如她,一生固守的权力也有破绽、漏洞让人可以趁虚而入,那么她真的就没有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吗……
“你后悔了吗?”
伊宁问穆雅,有些计划越接近完成,就越不能有差错,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穆雅抬起头,问他,“三哥,你说我还能后悔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回不了头了。”
伊宁笑了笑,笑里有满意,还有一丝恶毒,他一直都不认为这个世间有什么东西是他所不能觊觎的。
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一个小王子从外面跑了进来,“母后!母后!”快乐地呼喊着,举着手中的一柄剑,“父王以前答应的,我要是学完了《王礼》就把这把剑给我,今天我学完了,师傅把这把剑给我了,父王真好,母后,看看,这是我的剑……”
闳毅一直不停地在空旷的殿堂中欢呼雀跃,孩子长得真快,一年多就长高了许多,穆雅闲适地靠在窗边看着他,有些追怀,浅笑盈盈,招手让他过来,“王儿,把那剑拿过来,让母后看看。”
闳毅捧着那把剑走了过去,开怀踊跃地把它递给穆雅,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很期盼,翘首看着他的母后拿着那柄剑要干什么,他没有看旁边的伊宁,他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是他的舅舅,但是如果这时他用余光瞟一眼伊宁,他会奇怪,为什么这个男人用那么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他是他挖掘出来的价值连城的宝藏还是在那个宝藏上面坚硬撬不动的岩石?
穆雅捧着那柄剑,剑身轻巧,很精致,适合女人和孩子使用,她记得,闳瑟在答应闳毅将这柄剑给他的时候,曾经提过,说这是闳瀛第一柄佩剑,他九岁的时候,他们的父王给他的,同样是作为学完《王礼》的奖赏。
原来手中拿着一柄剑的感觉是这么奇异,有些兴奋,还有些憧憬,有战争的欲望和征服的野心,闳瀛和闳毅,他们的父王都希望他们成为王者,所以将这柄王者之剑给他们,挑起他们成为王者的雄心。
穆雅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鞘,手有些颤抖,她第一次握住剑的时候也是握着这柄剑,闳瀛贴着她,把她拢在怀里,双手覆在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问她,“用力拔出,能拔得动吗?”
她咬着牙,很用力的拔,但是一点拔不出剑,只能摇摇头。
闳瀛笑了,握着她的手,轻轻一用力,就将剑拔了出来,她还记得,剑锋上的白色寒光。
握着剑,还是用力拔,只是撼动了纹丝的缝隙,还是拔不出来,摇着头,喃喃低语,“我拔不出这剑,帮我……”
伊宁伸出手,想将她手上的剑拿过来,帮她把剑拔出,但是穆雅将他的手挡住,“不用,这是闳瀛的佩剑。”
伊宁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将手缩了回去。
穆雅抚过剑鞘,冰冷的凹凸花纹,将剑还给闳毅,“王儿,要是你认为你无法驾驭一把剑,就不要将它拔出剑鞘。”
闳毅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不!母后,它是我的,我能驾驭它,它伤不了我的,你不用担心。”还是在尝试着将剑拔出剑鞘。
伊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是穆雅没有察觉。
“母后,父王什么时候回来?”闳毅忽然问道。
“不知道。”穆雅回答,闳毅抬起头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眼中竟然有盈盈泪光,惊问道:“母后!你怎么哭了?”
“没有。”穆雅偏过头看向窗外,否认着,一滴泪水却已经滴到窗棂上。
锡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断剑,好锋利的剑!泰陵金错。他的剑不是被砍断的,而是被削断的,断裂处没有犬牙差互不平,而是完完全全的平滑斜倾而下。
索戈雅低头看了看插在肩上的剑尖,她的剑削断了锡安的剑,但是这断剑的剑尖却没有因此而移动分毫,沁出的血洇湿了衣襟,对着发愣的锡安赞道:“锡安将军,好身手!”
锡安漠然,“公主殿下过誉了,锡安不及殿下。”他先出手,刺中索戈雅后,索戈雅才出手,一剑扫断了他的剑,她是故意让锡安刺自己一剑的,这是锡安自认为不如的地方。
忽然间躬身行了一个礼,甲胄之士,最大的礼也就是躬身行礼,“失礼之处,请公主殿下见谅。”
索戈雅摇了摇头,“锡安将军过虑了,无妨。”似乎锡安刺入得很浅,只出了不多的血,洇湿了伤口周围的一小片,但是锡安知道他这剑刺的多深,而且别人也能看出,要是不深,轻轻一划的话,那剑尖也不会没入那么多。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希罗缗胤现在是盟友,使臣迦南逃跑了,而公主索戈雅又被缗胤的将军锡安刺伤,两国之间的盟约本来就不牢靠,而且现在希罗战局已经大为好转,主动权早不是缗胤所把持的了,这样一来,无异会使局势变得复杂,锡安出剑之时没有想到那么多,而且闳瑟默许,又是索戈雅甘愿自受一剑。
然而现在情况僵持了,希罗与缗胤肯定不会不考虑往后的利益得失而立刻解除盟约,但是两国之间的裂痕已经存在了,不能弥合。
“国王陛下已经答应了迦南的请辞,迦南离开也是在陛下的默许之下,不是不告而别。是吗?”索戈雅问闳瑟。
有一个台阶可下,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那就顺着台阶下吧,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闳瑟点头表示默认。
索戈雅又低头看了看肩上的断剑,“这也只是误伤而已。”
这并不是误伤,刚才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受伤的是索戈雅,她都这么说,缗胤还有必要较真吗?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只能不了了之,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就像迦南,走不了就困在这里,走得了就走,缗胤拿他也没有办法。
但是索戈雅没有离开,缗胤就更不能松懈了,要加倍地防范,明里,她是希罗的公主,要礼遇有加,但是暗地里,却是严密的软禁,让她插翅难逃。索戈雅和迦南,明里是别国来使,但是战事无常,更有着权力和利益的争夺,他们也是人质和筹码。
影骥已经离开了,索戈雅还能怎么逃走?十万人不会连一个人都困不住,但是在混战之中,难免也会有疏漏,所以还是要小心提防。
“那么国王陛下,诸位将军,我现在可以告辞了吗?”索戈雅环视一圈,问道。
闳瑟摘下头盔,露出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的神色很刚毅,漆黑的眼睛,眼神像利剑一样,“失礼之处,请多包涵,公主请便。”
索戈雅迎着他的目光,“告辞。”转身离开,风中,长袍飘动着,地上一行浅浅的足印。
索戈雅一箭射出,缗胤骑士的骑射也显得没有什么生趣,有的也只是气势,万箭齐发,也黯然失色。
断剑已经刺穿了肩头,背后突出了一寸剑芒,索戈雅拇指和食指捏住断剑的剑背,咬了咬牙,用力抽出断剑,扔在地上,锋利的剑锋两侧还有滚动的血滴。
解开衣衫,露出肩头,微微凸起的锁骨下面,有一道两寸宽的伤口,淡淡的血迹。
索戈雅用布帛沾着热水,轻轻擦拭着伤口,碰到伤处,便是一阵刺痛,但是她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擦拭着一幅蒙尘的古画,仔细地擦拭着,在蒸腾的热气中,擦掉血迹,在伤口上涂抹伤药,但是后面的伤口却碰不到,索戈雅试了试,在背上,顾不到,就把手中的布帛和伤药扔在一旁,拉上衣襟,走到床边,靴子也没有脱掉,直接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