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美人不老(1)(1 / 1)
四天三夜后,一个深夜,曼殊雅格已经就寝了,但是有一个客人求见,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虽然风尘仆仆,但是难以掩盖他的风度翩翩,客人说,他知道深夜造访,实在失礼,但是他不得不如此,请卫兵通报,卫兵很为难,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叫醒了曼殊雅格,曼殊雅格醒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仍然穿好希罗长袍,去见客。
会客室里,客人正站在窗边,可以看到背影颀长,黑色笔直的长发垂至腰际,沾着灰蒙蒙轻尘的希罗长袍,应该也是个希罗贵族,听到有人进来,来客转过身,躬身行了个见面之礼,“曼殊雅格大人,可否还记得迦南?”
曼殊雅格笑道:“原来是迦南大君!今日再见,实乃幸事!”
迦南也笑道:“能够再见曼殊雅格大人,迦南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但是客套归客套,迦南忽然正色向曼殊雅格行了一个大礼,曼殊雅格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扶起,“迦南,你这是做什么?”
迦南拦住他,不顾他的阻拦,争执中还是行完大礼,方才站起,“谢谢外希罗的王族、百姓和将士,还有大人为希罗所做的一切,救希罗于水火。”
曼殊雅格道:“希罗与外希罗本自一体,希罗有难,外希罗岂能坐视不理?大君太过多礼了!曼殊雅格受之有愧。”
迦南摇摇头,“不,这是希罗的臣民对外希罗的感激,这是大人理应得到的。”
“大君深夜来访,有何指教?”曼殊雅格想到迦南本来应该在穆兹缗胤军中,半夜三更远道而来,不会没有什么事情。
“有一事相求,”迦南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了出来,“请问大人是不是要去梵冈觐见女王陛下?”
曼殊雅格点点头,再有一天的行程,他们就可以到达梵冈了,在梵冈城外的离宫里,伊西塔女王会照会他们,这是塔安王子的安排。
“那么女王陛下一定会接见大人。”曼殊雅格又点了点头,礼数上讲,伊西塔女王不可能不见外希罗领兵的统帅,“我想见女王陛下,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
“大君不想让塔安王子知道?”曼殊雅格忽然问道。
“是!”迦南点了点头,没有掩饰。
曼殊雅格没有深究,“那好,到时大君乔装一下,作为我的陪同一同觐见女王陛下。”他没有考虑,就答应了迦南。
“谢谢!”迦南只说了一句话,曼殊雅格要大他几十岁,这时像一个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摇了摇头。
就像希罗与外希罗一样,有些东西没有感谢的必要,虽然有这个理由。
“大君现在就乔装一下,塔安王子在军中。”曼殊雅格建议迦南,要在塔安的眼皮底下隐藏起来不被发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这里大多数都是外希罗的士兵,在十万士兵中藏起来,而且还是在主帅的帮助与策划下,塔安要发现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对于迦南来说,唯一的改变也就是他要平生第一次穿希罗的银色铠甲,在太阳下会闪着粼粼银光的铠甲,同是银色的铠甲,但是穿在外希罗的士兵身上与穿在希罗的士兵身上截然不同,虽然经过浴血,但是不再征战后,外希罗将士身上的铠甲仍然干净银白,闪着神圣的光,他们不像是征战在凡间的战士,更像是护送灵魂重归天国,一路唱着宁和安魂曲的天国仪仗队,走在清水白云青山隐隐之间,拯救世间堕落的游魂,指引着恶的终结,回到外希罗,那现实中,却又仿佛是神话里才存在的乐土,一路飘扬着洁白的旗帜,回荡着祥和乐曲,一路不染凡尘、误落黑暗的性灵回归。
曼殊雅格叫来卫兵,按着迦南的尺寸找来一副铠甲,让迦南穿上,戴上头盔,若非极近,谁也认不出来,而且谁能想到,迦南大君竟然会穿上铠甲?而且谁能想出迦南大君穿上铠甲之后的样子?
曼殊雅格笑着看着甲胄加身的迦南,“要不是看着你穿上这副铠甲,我根本不会相信你是迦南大君。”
迦南笑了笑,“是吗?”走到镜子旁边,在镜中照了照,“我也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我自己,”摘下头盔,又看了看,“这样,还有点像。”复又戴上头盔,他没有穿过铠甲,一副沉重的铠甲压下来,还有些不适应,曼殊雅格提议,“我们出去走走?”
“好。”迦南点点头,头盔也随着晃动。
一匹白马即没有缰绳,也没有被绑在拴马柱上,正四处悠闲地走动着,吃着地上的草,几个外希罗的士兵围在它的周围好奇地看着它,这匹马好快,而且它也很漂亮。
曼殊雅格看见那匹马,走了过去,轻轻地拍着马背,马没有理会他,还是在地上吃草,“这就是风影之骥?极其罕见的神物。好漂亮的马!你是骑它过来的?”他在问迦南,从现在开始,他不能叫迦南的名字,也不能称呼他的尊号。
“是,我请它帮助我,我用自由作为礼物。”迦南回答,正是因为影骥的速度,他才能有惊无险地离开缗胤军队,才能在外希罗军队抵达梵冈前赶上他们。
曼殊雅格点点头,“这种神兽,必须平等地对待,请求它帮助自己,而不要妄想驾驭它。”
迦南也摸着马背,“影骥,谢谢你,离开吧!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虽然在外希罗的军队之中,但是这是西陆的土地。”
影骥似乎有所触动,嘶鸣了一声,扬起四蹄,绕着圈一路小跑,忽然飞驰起来,一路奔腾,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它失足流落在凡间,游荡了一圈,误入了陷阱,遭到过鞭打,也遭受过囚禁,但是最后还是重得了自由,一路飞驰,离开这里,回到它本来的地方,远方的乐土。
“不要将今天晚上看到风影之骥的事情传出去。”曼殊雅格对那几个士兵说道,影骥出现不是一件小事,这种宝物,很多人都想得到,他们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去寻找它,将它占为己有;更何况,迦南骑着影骥离开缗胤军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塔安耳中,要是他知道外希罗军中出现了影骥,一定会猜到迦南来向曼殊雅格求助,那么他肯定会在外希罗军队中搜寻迦南,迦南要想通过曼殊雅格见伊西塔女王就会难上加难。
希罗伊西塔女王三十六年七月十九,女王在梵冈城外的离宫顶楼检阅犒赏列布在离宫铁灰色宫墙四面的外希罗军队。
雪白的希罗长袍在顶楼徐徐的清风中鼓起,白色的王冠,光润圆滑的珍珠,璀璨夺目的钻石,离地几十丈的高台,四野花香,绿树合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风华绝代的女王的陪衬。虽然有着那么多的非议,但是当人们亲眼见到她的时候,都会相信,虽然有着“血腥女王”的恶名,但是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御她的魅力,能够不拜倒在她的裙下,她的美有着死亡的气息,巩固着她的地位,但是把对手都引入地狱,但是很多人都宁愿被她引入地狱,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向地狱。
“我曾经有幸在女王陛下登基盛典时,陪伴家父来到梵冈朝贺,那时女王陛下的风姿倾倒了所有的宾客,我当时还年轻,我没有见过比女王陛下还要美丽的人,那时我被她的美丽惊呆了,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现在,女王陛下仍然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人。”曼殊雅格不自觉地提起了少年心事,时光已逝,他已经老了,往事已经过往,他现在提起,也只是曾经少年,老来的一段回忆,一段笑谈,但是近四十年,伊西塔女王同时已经在缔造着一个美人不老的神话。
“岁月不会改变她。”迦南似乎是在与曼殊雅格交谈,但是曼殊雅格适才只是少年往事的流露,无须回答,迦南更是在自言自语。
权力和美貌,她永远都抓得紧紧地,丝毫不放松,顶楼上房檐的阴影为她遮住了一片阳光,多少年以前,她就不再暴露在比那片阴影光线强烈的地方了,但是她还要光明能够照到她,在人前永远都是惊艳绝伦,在恰到好处的光亮下。
当伊西塔女王走下高台,回眸看向那四野无穷无尽的江山万里的时候,地上的将士都仰着头看着她,这时候的女王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定格,风华绝代,美人不老,当这些年轻的将士们老去的时候,他们心中那个绝世的神话丝毫没有褪色,当他们知道衰老是什么样子以后,这个神话越来越清晰,比当时的情景都要清晰。
不管如何,她缔造了一个神话,王权与美丽交织的神话。
“大人,女王陛下请大人入宫。”这个是宫中的使者
曼殊雅格看着迦南,点了点头。
作为征战的士兵,面见国王时只需解下佩剑,却可以穿着铠甲进去。
女王会客的宫殿还是老样子,宫中也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一草一木,有的也只是春荣秋枯;內监宫娥,有的也只是岁岁老去。
窗前,阳光肆意地倾洒进来,但是这么强烈的阳光只照到大殿的中央,照得来访的臣子身处无处可逃的光明之中,女王的王座仍然在那明暗正好的光线中,绝美的脸庞与身姿无懈可击。
王座后面的小门上帘幕低垂,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
曼殊雅格跪在地上,行着王者之礼,迦南尾随在他的身后。
“甲胄之士,无须多礼,你站着就行了。”伊西塔女王对迦南说道,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外希罗将军。
伊西塔女王和曼殊雅格开始进行一段冗长而客套,没有什么意义的交谈。
但是迦南没有摘下头盔,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也没有发问,一句句听着伊西塔女王的话,不遗漏一个字,她认出他了,她也应该知道他为何而来,她只是借着与曼殊雅格的交谈,不留痕迹巧妙地回答迦南的问题。
“外希罗鼎力相助,我与希罗都很感激,不,大人无须谦虚,这是,事实,我们知道的都是事实。”
……
“希罗危亡曾经仅存于一线间,我没有必要隐瞒。”
……
“当然,想知道我们真正走过的路,应该问知情的人,但是那些人早已作古了,外希罗会有还活着的人知道?没有,我想也不会有。”
……
“希罗战后要休养生息,我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
“我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要回来,留在你的身边就行了。”
……
“大人是否要取道穆兹回外希罗?那么请将这身衣服带给索戈雅公主,这是她的朝服,还有额饰,她没有自己的朝服。”
……
“我知道,穆兹趁隙入侵,希罗国土沦丧,我难辞其咎,但是如果有人要怨我的话,那就让他们去怨恨好了。”
……
谈话到了最后,伊西塔女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背对着曼殊雅格和迦南,走到窗子旁边,透明晶莹但是浓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她的身上,然而只是照出了一个透薄的影子,华美的白色王袍也被阳光侵染得轮廓有一圈淡淡的金黄,模糊透明。
她的背影是绝美的,印在蓝天和明媚的阳光上的白色缬罗花,天界上最稀有美丽的花,三千年,一树只开一朵,一朵只开一夜,天神寿无疆,所以三千年只等花开,夜未央,摘下那朵尚且盛开未衰的缬罗花,抛向人间,坠入滚滚红尘,化成满人间的风云变化,沧海桑田。
迦南看着她的背影,四十年未变,曼妙、优雅、高贵、尊崇,但是逝者如斯夫,物是人已非,云起云也落,离开天庭的缬罗花不会凋零,但是会飘落,从天上坠入人间,如果天神遗忘了她,那么她会再去哪里?当所有都离她而去,她只能站在窗下,看着归飞的云无语。原来花落地的时候,风早已停下了,在空中漂荡盘旋,就预示着必然的坠落。
曼殊雅格站起来,躬身向伊西塔女王告辞,虽然知道她看不到,但是仍然是很恭敬,伊西塔女王双手都扶着窗棂。
“我一生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我不为我做过的任何事情而后悔。”伊西塔女王背对着两个人,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曼殊雅格默然无语,静静地离开。
迦南嘴唇动了动,但是也没有说话,跟在曼殊雅格身后走了出去,身上是一副沉重的铠甲。
伊西塔女王在窗前站着,直到夕阳西下,月起星现,一动不动,只有袍袖在风的吹动下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