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堪回首(2)(1 / 1)
“索戈雅!”闳瑟冷冷地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叫她的名字,他从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就像她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一样,名字的呼出就是生疏与胁迫,就像叫着尊号一样,地位与国家在中间相隔,绵绵不断的山川在中间横亘 。
鲜血从伤口中沁出,晶莹圆润的血滴从背上滚落,留下一道艳红的痕迹,无声地落在青石地面上,开出一朵鲜艳的梅花,鲜血不断地沁出,血滴接二连三地滑落,滴落在地上,光滑白皙的背上一道道殷红的血迹。
像重复一样的回答,或许什么含义都没有,或许隐含了很深的意义,但是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懂,“闳瑟?”无须回答的提问,对于疑问没有意义的回答。
“嗯”轻哼了一声,因为疼痛,但是只是很轻的一声,脚趾扣紧了冰冷的地面,背上的骨骼凸显了出来,淡淡的一道道痕迹,皮肤绷紧,啪的一声轻响,伤口迸开,鲜血涌出,流下,地上是一滩明艳的血迹。
手紧紧握着剑,反手飞速地向背后伤口处一划,挑出一段红绳,沁满鲜血的红绳飞了出来,落在地上,艳红的血绳,细小,孤落,躺在那里,就像一个无助的亡灵。
索戈雅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正好踩在血里,溅起的血洒在她的脚背上,像斑斑点点的胭脂,靠在闳瑟的身上,没有流完的血又流到了他的胸膛上,双手抱住肩,夜是这么的寒冷,他们两个又不是两个互相慰藉取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有用,我说了巫术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我不是何依王后,没有东西可以拦住我,不用你的剑,我自己的剑也可以解除束缚,只是我说过,我要走,一定会让你知道。”她要走,但是闳瑟认为她不能走,她要告诉闳瑟的不仅是她要离开,更重要的是她能离开,心中的失落与解脱、怅然与出离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她已经有些迷乱,失去知觉了,解去巫咒几乎要流尽她身上的血,因为那条绳子不是系在手腕上的,而是深埋在她的身体里的,但是脑海中仍然死死地保存着一点深存的清醒和理智。
“啪”的一声,清脆但是突兀的声音,闳瑟将索戈雅扳过过来,胸前一片血迹,抓着她的肩,用力毫无顾忌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好像将心中所有的怒火都在这一巴掌中倾泻出来。
一缕殷红的血从索戈雅苍白的嘴角流出,一个受伤流血的人匍匐在茫茫雪原上,身后留下一道触目的血迹。
索戈雅伸出手指蹭掉嘴角的血,指尖用力地揉搓着嘴唇,手指上沾的都是血,但是嘴角仍然残存着胡乱的血丝,茶褐色的眼睛挑衅地盯着闳瑟血红得像野兽一样的眼睛。
“拉次布穰那尼各剌索弥。”索戈雅忽然缓缓地说出一句希罗古语,希罗古语听起来都像是祭司祭神的祷告,乐律舒缓,宁和人心,就像月落星沉四野寂静之时一江缓缓流动的逝水。
但是闳瑟听不懂希罗古语,摇着她问道:“你在说什么?”索戈雅就像风中的落叶一样,被他不停地摇晃着。
“不要逼我!”索戈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用力打着他的手臂,想让他放开自己,但是闳瑟死死把住她,一点也不松手,雪白的皮肤上都是用力按压的红色指印,还有淤青。
索戈雅看他不放手,握着拳头,用力砸他的眼角太阳穴,闳瑟一阵眩晕,用力将她推到在地上,冰冷的青砖地面上,索戈雅倒在血泊里,身上地上都是狼藉的血,雪白的肌肤,青黑的地面,妖艳的血。
“你想杀了我吗?”闳瑟低声吼着,扑了上去。
索戈雅吃力地翻转过身体,正面躺在他的下面,脸几乎贴在他的脸上,很气喘,胸口起伏,但是咬紧牙关,“不是!但是你不要逼我!”
闳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在强迫她,他的本性中有野蛮的一面,有疯狂的天性,有破坏的欲望,有势在必得,有根深蒂固的独断专行,他的东西他不会放手,属于他的,别人不能碰,更不能拿走。
索戈雅的神志是极其清醒的,她知道他为什么,但是她不能容忍,她的尊严,她的高傲,她不允许别人动摇,她不能容忍,迸裂的伤口还在滴血,但是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她拼尽残存的力量保持自己的沉默,用她历练了十几年的忍耐去不出声。
一地模糊的血迹,索戈雅不是一个弱势的人,但是现在就像一个虎口下的羔羊一样任凭一个发了疯的野兽宰割,她不是一个羔羊,更像是一个自愿走上祭台的牺牲。她反抗一个霸道的王者,但是要忍受一个发疯的男人,作为十年爱恨的了断,不可逆转的毁灭。
闳瑟的手游走在她的身体上,滑落到地上,按进了血泊里,他感受到了那片渐渐变冷,渐渐凝结的血,忽然他的动作变缓慢了,索戈雅能感觉到。
闳瑟停了下来,翻过身,离开索戈雅的身体,躺在她的旁边,屋顶黑洞洞的,似乎要吞噬一切,虽然一地狼藉,但是一切都已经渐渐趋于平静,呼吸已经变得平缓了。
“你如果不停下来,我会恨你一生。”索戈雅淡淡地说道,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那是他的女人,只要他心智尚存,他不会让她因为自己承受痛楚,他不会让她受伤,怒火能够使他的理智暂时消失,但是不会烧尽他的理智,会报复,但是还是不能伤害她。
“留下来。”闳瑟的语气很平淡,狂风暴雨不管用,他知道,这只是他要她留下来,“我许诺,不会利用你。”最悲哀最嘲讽的就是有朝一日,他们之间会互相利用,他已经明白了,就算他留住她一时,也不会留住她永远,她离开并不是因为什么理由,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使人信服的理由,她离开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有不能抗拒的力量驱使她不停留,她一直在逃离,那个压榨她灵魂的命运之手,她一直不承认,一直在反抗,但是她可以拿自己冒险,却不能用一切去冒险,生死一线,泰山将崩,无所惧,但是家国覆灭,故人转眼成为仇人,她还能怎么做?闳瑟尚且年轻气盛,志在天下,有朝一日,他未必不会像夏烈伽一样对希罗兴兵,国与国不可能永为盟友,有些人最大的野心还是那万里疆域。名分地位,她根本不在乎,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她还能怎么去抉择?闳瑟说,他不会利用她,但是他会去侵占她的国家,她不要王位,但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国家丧失寸土。
就如同伊西塔女王一样,为了政治的需要,她可以与一个王子联姻,但是不可能两个国王联姻,家国不可相抵,只是作为一个情人,自然可以相安无事,但是她了解闳瑟的野心。
索戈雅摇摇头,“你何必如此强求?没有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因为无力,身体蜷缩着,但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满身的血迹,走到一旁,架台上有一盆冷水,“哗”的一声端起,从头顶倒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体上,淡红色的血水顺着肌肤留下,流到脚尖,地上一滩水,索戈雅将水盆叮叮当当地放回去,抚着墙慢慢地走着,走向床边。
“你不想活了吗?”闳瑟看着浑身湿淋淋的索戈雅冷冷地问道,将一团被子扔了过去。
索戈雅接住被子,裹住身体,但是还是冷得发抖,没有回答,只是摇着头,冻得僵硬的脚踩在石板上,似乎有撞击的声音。
艰难地爬上床,跪着缩在被子里,被子把身上的血水吸干了,身上变得有些暖和,但是还是很冷。
但是闳瑟浑然不觉得冷,看索戈雅回到床上,自己也走了过去。
他有些用力,床上一震,嘎吱作响。
索戈雅抬起头,脸因失血而苍白,茶褐色的眼睛像深深的漩涡,看着闳瑟,笑了笑,殊不柔媚,但是也不疏离,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冰冷,但是闳瑟的脸炽热,“闳瑟,拉次布穰那尼各剌索弥。”
闳瑟握住她冰冷的手,问道:“什么意思?”
“为你祈福。”索戈雅抽出手。
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只有晚风的声音。
索戈雅揭开被子,一件一件穿上散落的衣服,被子上有洇湿的血水,用手指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身影很孤绝落寞,穿上靴子,拾起地上的佩剑,系在腰上,看着地上那条红绳,顿了顿,还是拾起,收好,一切都收拾好以后,转过身,看着盘坐在床上的闳瑟。
火光淡黄,照在两个人的脸上,脸上都是只有阴影没有表情。
“你能走回去吗?”闳瑟问道。
“可以。”索戈雅回答,她可以强撑着,当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遇到了任何事情,遭受了任何攻击,就算败局已定,她都要勉强支撑,摇摇欲坠也要支撑,直到对方比她先倒下去。
索戈雅走向他,一步一步,步伐沉重,走到闳瑟面前,“我不想欠你的,但是你也不能欠我的。”抬起手,用尽仅存的力气,也狠狠地打了闳瑟一个巴掌,手从他的脸上滑下,拄住他的肩,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转身走了出去,步履没有凌乱,修长的背影笔直。
第二天一早,亲兵进来看到一地血迹,满屋狼藉,不禁十分慌张恐惧,肯定是有刺客,而且这个刺客应该很不好对付,才把房间弄得这么凌乱,虽然闳瑟只是让他们每天远远地守着,不可以靠近,但是这也是他们保护不利,跪下为失职向闳瑟请罪,但是闳瑟只是让他们站起来,烧掉所有能烧掉的东西,把地面收拾干净,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提,伴君如伴虎,他们也知道少说话为妙,不该问的不要问。
索戈雅脸色有些苍白,迦南能看出她的身体有些虚弱,但是她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闳瑟和缗胤众将站在不远处,闳瑟的神色看上去也不怎么对劲,两个人貌不合神亦离,他没有机会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他知道自己也不应该问。对于缗胤来说,索戈雅和闳瑟的暧昧关系只是空穴来风的谣传和有板有眼的猜测,只是一段一个年轻国王和一个相识日浅的异国公主之间的风流韵事,作为一段野史,提供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战火纷飞中的交换和互利,只是什么所谓的英雄美人,为铁青的战争添一抹暖红的色彩,但是迦南却隐约地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他是极少数的几个知道索戈雅离开希罗之后经历的人,他更知道索戈雅的决心之大,历尽艰难险阻,生死考验,但是她宁愿选择在异国漂荡,也不选择回希罗,伊西塔女王也知道索戈雅和闳瑟的关系,这让她十分恼怒,她不允许她的继承人成为别国的筹码,但是她却不知道索戈雅当时根本不知道闳瑟的身份,闳瑟更不知道索戈雅是谁,都只当对方是一个偶然相逢、缘定今生人,萍水相逢便是生生世世,是巧合还是命运安排的阴谋?
索戈雅走到迦南的身边,说道:“御风而行。”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没有低语的遮掩,却也不是故作镇定的大声说话好叫人尽皆知。
迦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索戈雅知道他要问什么,迦南能够御风而行,那么她要怎么离开?
“我没有事情,不要管我。”平平淡淡的回答,不是故作胸有成竹。
迦南没有动,他不能自顾自的走,留下索戈雅独自承担后果,要走也要一起走。
索戈雅看他不动也不焦急,只是伸出手握住迦南的手,迦南感觉手心中有一个坚硬的异物,很冷但是也很小,纽扣一样大小,索戈雅放开手,将那个异物留在了他的手心里,“我等着你那个故事的结尾,保重。”
盟约指环,她把盟约指环交给了他,借兵靖国难?缗胤按约应出兵三次,她把有用的东西留给了他,让他带回去,让希罗自己去抉择。
迦南握紧手心,回答,“我可能不会告诉你,故事的结尾。”
索戈雅笑了笑回答:“没有关系,你讲述的只是一个故事,即使没有结尾,那也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的确,那只是一个故事,虚假的历史连故事都不是,那么真实的往事也未必成为真实的历史。
“不是,那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至少我和你应该不会这么认为,它会有结尾的。”但是往事不要在现在终结。
“那么我等着。”索戈雅回答,朝云初起,今日,按计划,闳瑟是要检阅骑兵的骑射,前面已经有几纵骑兵骑着马列成几路方阵,“向前走,不要回头,乘风而去。”
迦南没有再犹豫,看了索戈雅一眼,向前方走去,走出几十步便停下,在众人与骑兵方阵之间。
缗胤众将看迦南走了过去,都有些奇怪,但是看他没有走远,就没有在意,而索戈雅又站在旁边没有动,就更放心了,迦南已经请辞了,他们不得不防他们会离开。
校场后面是营阵,前面是骑兵方阵,东西虽然是通的,但是营阵与骑兵方阵绵延几百米,前后难以突破,而左右又容易包抄。
闳瑟冷冷地看着索戈雅,看她能耍什么花样,但是索戈雅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方迦南的背影。
营阵后一阵飞尘袭来,呼声四起,很多人都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但是闳瑟还是看着索戈雅,没有回顾去看,而索戈雅眼睛也没有离开迦南,迦南也没有动,这三个人就像走动的人群中逼真而隐藏的雕像,苍天鬼斧神工的惊世之作。
惊呼声渐近,一个白影风驰电掣地飞了过来,利刃一般扫过平原,留下一路烟尘,索戈雅嘴角噙起一抹笑,“影骥,追逐风的影子。”
闳瑟冷冷地看着看着她,拔出腰际的佩剑,“咄”的一声,掷出剑,掷向那飞驰的白影,剑飞出的速度可以与影骥的奔腾相媲美,比闪电还要快,横飞过去,直飞向影骥,越来越近。
但是与此同时,索戈雅也从袖中抽出一支箭,希罗长袍宽大,袖中自然能藏住一支箭而不被人看出,但是她的衣服里藏不住一把弓,如果她徒手掷出,力道肯定不足以打偏闳瑟的剑,如果打不偏闳瑟的剑,影骥肯定会被刺中,那么大的力道,简直会刺穿它。
“射箭,你不如我。”索戈雅心中想着,眼中也是这个神色,但是她的眼睛这时看的不再是迦南,也不是闳瑟,而是那柄剑。
迦南没有回头,他听到声音,看到骑兵都看着他的身后,但是没有回头,他只要等着影骥过来,那些骑兵的表情那么惊诧,他只听到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然后影骥飞了过来,他抓住影骥的鬃毛,翻身上马,动作优雅,像与落霞齐飞的孤鹜一样在天水夕阳下飞去远方。
一骑飞尘,恍如隔世,影骥如此迅猛的速度,飞驰出营阵,而绵延百米的骑兵竟然连阻拦的机会也没有,一片白影,人马合一,飞逝远方,这么快的马!影骥不仅仅是追逐风的影子,风也让它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闳瑟的剑偏了,飞出了十几丈,射中了营地边上的一株古树,刺穿了这株两人合抱的树,树叶被震得翩翩落下,落了一地。
的确,希罗的神箭谁也无法比拟,射箭,闳瑟不如索戈雅,众人都有些愣住了,闳瑟的眼中此时却没有怒火,很冷静,声色不动,而索戈雅冷然地看着包围在身边的缗胤众将,头发垂下,有些散乱,握着的手松开,一缕黑色的发丝从手心中滑落,落到地上,被风吹走,缕缕发丝就像风中飞舞的枯叶一样,翩飞四散。
众人只见过索戈雅射过两次箭,但是却都是令人吃惊,在意想之外,第一次,他们见识到了什么才叫做“苍天之箭”,而这次,他们见识到了,希罗人只要手中有一支箭,无论有没有弓,都会把它射出去。
索戈雅竟然能握住长发,把它当成弓弦,将箭射出去,但是只是将闳瑟的剑打偏了一点点,但只是这一点点就足够用了,箭撞在闳瑟佩剑的剑尖上,那里受力最容易改变方向,剑擦着影骥的鬃毛飞过,极险,但是恰到好处。
索戈雅看着众将将自己包围起来,每个人的手都按在自己的剑上,脸上有淡淡的、嘲弄的笑,扫视一圈,每个人都准备着,但是没有轻举妄动,闳瑟没有下令。
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锡安的脸上,“锡安将军,伤势可痊愈了?”
锡安没有放松警惕,回答:“已经好了,承蒙公主殿下挂念。”
索戈雅握住泰陵金错的剑柄,“好,我知道将军一直都想能与我一决高下,而我也一直有这个打算,那么,请拔剑吧!”说完,将剑拔出,泰陵金错一出鞘,便是寒光耀眼,索戈雅一直都佩戴着剑,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在缗胤将士面前拔剑出鞘。
锡安看了看闳瑟,闳瑟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