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那天父母带上殷霄早早出门进城去了,我一人独守家中,这到是我乐意的,随着他们我会很难受,他们也觉得别扭。他们走后,我就搬了椅凳在后院画画,没有去溪边是因为正值涨水期,大批木材顺波而下,林场的工人们日夜呆在溪边打捞,幽静的小溪喧闹着,唯有这段时间我不涉足溪边。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水润润朦朦,亮晶晶的水珠垂挂在草叶上似一颗颗水晶;晨风带着一阵阵清凉从田野上吹来,有着野花青草新翻泥土的香气;小鸟与夏虫的鸣叫交织一起,汇成动听的乡间晨曲。
我心情大好,在画本上绘下了一页又一页,然而我到底画了什么已记不真切,那完全是我一时的灵动之作。即便是记忆深刻,我也不可能把事件的始末详细描述出来,除非让我说谎编造,把真实与想象搅在一块,再就是忽略那漫长而繁乱的细节,跳过一天的时段。
我再记得的是他们天黑才回来,而他们承诺中午就回来的。我饿着肚子等待着,在窗帘下睡着了。他们回来的声音惊醒了我,他们兴高采烈,象极了一个十分融合快乐的三口之家,让我有种是寄人篱下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最先记起我的是殷霄,他喊着要上楼去找我,一转身不经意地发现了我,便对我招手道:“小雲,快过来,爸爸妈妈买了好多东西给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充斥着无比的厌恨,他凭什么像一个布施者一样对我施舍关爱?欢畅的气氛在我的目光下霎时沉寂,父亲永远是用一种我看不懂却让我打心里厌恶的目光看着我,母亲显得有些不安,怯怯地叫了一句:“小雲。”
我挺着腰背缓缓从窗帘下走出。殷霄欲破除这股沉寂,笑吟吟地上前要拉我的手,我一转身向楼上跑去,奔入房中,把门砰地关上。在合上门的那霎时,我听见父亲的大声叫唤:“殷雲——”
这不是关切的叫唤,而是责备的叫唤。我恼怒地爬上床,抓过床头的小灰熊闹钟摔在地上。我听到了母亲上楼的声音,她在我门外柔声哄劝,不住地道歉没按时回家,我只是不理。
后来又响起了一个清爽的声音,殷霄加入母亲的阵营劝我开门吃东西。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说了许多,我只觉得烦,恨不得他们消失。最后是父亲喝令他们不许理我,他们才走开的。
夜悄悄深了,屋内窗外陷入了死般的沉寂之中,我趴在床上一直睁着眼,没有困意,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黑暗,直到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猫头鹰发出凄厉的叫声,我才转过意识,感到饥肠辘辘。
房里没有可吃的,忽见几缕疏稀的月光透过窗前的枣树在窗台上流动,当下起身爬至窗台,拉过一条树枝摘了几颗青枣吃,苦涩的味道在齿间散开,我吐了出来。
这时我才发现月光格外明亮,月满中天,像一个巨大的球形灯罩,把冷冷清清、朦朦胧胧的光芒射向青葱的树和山,在山和树的上空流动着白雾般的银光,充满童话与梦幻色彩。
我想起了初读的一首诗,不由轻念出来:“花非花,雾非雾,半夜来,天明去。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就在我反复叨念这两句诗时,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我有些吃惊,带着一丝莫名的好奇打开门。是殷霄。他手捧一盒糕点递给我,向我露出清亮的笑容,他的眼睛清明透彻,没有半点睡过或欲睡的样子。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要关门,谁知他抢前一步拦住了。我用力关不上门,气恼地盯着他。他再次递上糕点盒,说:“你吃。”
我看也不看就把盒子狠狠拍下了地,把他推退两步要关门。他的举动再次令我惊讶不已,竟捉住了我的双腕。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变得如此大胆?我能清楚地感到他和母亲一样,对我怀有一种莫名的害怕的,他是从来不敢冒犯我的。
“小雲,你听我说……”我自然不会听他的,使力要挣开手,然而他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得多,他就是紧握住我不放,要我听他说什么。我情急之下,张口咬住他右手背,他痛得大叫一声,却仍不放手。我也不松口,狠命的咬。
父亲母亲很快就从房中赶了出来,殷霄把手藏到背后来不及了,父亲一看,满脸怒容,劈头盖脸地问我:“是你咬的吗?”
其实我见着殷霄的伤也吓了一跳,口中浓重的血腥味更叫我手足无措,但一见父亲气汹汹恶狠狠的样子,我立刻恢复了常态,不与理会,回头就要进房。
然而万万没料到的是父亲拖过我,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我惊呆了,父亲虽对我严厉,却从未打过我。我没有吭一声,只是看着父亲,父亲在我的目光下不禁后退了两步。母亲欲上前安慰我,亦被我的目光所阻。然后我转身奔入房中。
父亲应该不会明白这一巴掌所带来的后果,它使我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从此我再也没把它认作自己的家,再也没把他当作父亲看待。我对于父亲、对于整个家都怀上了深深的恨意。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想法,我要离开这个家。
我什么也没带,是从房间的窗子沿枣树攀下楼的,枣树离窗很近,又正好有一个枝桠在窗的近下方,从窗子爬到树上去是不怎么难的。
虽有皎洁的月光,天仍是灰蒙蒙的,地上事物模糊不清,在经过橘子树下时碰翻了我画画时坐的小凳子,一样方方正正的物体打在我的脚上,捡起在月光下一看,原来是我忘在此的画本。
我没有确切的方向可行,只是随着大道走。走着走着,月亮突然失去了踪影,天空一下子暗下,大地黑沉沉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惟有自己的微小脚步声。好几次我恐惧得停住脚步,欲往回走,最后我坚定的意念得胜了,我一直向前迈步。我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紧抱着画本压着惴惴不安的心,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胡思乱想,只是一个劲地走,向前走。
黎明终于慢慢降临,天色转为昏暗,泛着微微的青光,远方的田野山峦仍黑压压一片,但稍近处的事物在晨光中隐约可辨。
天际沉寂得吓人,连虫叫声也没有,万物都还在睡梦中。我已走过好几个村镇,来到了桑中区与丘中区的交界处。两条大道舒展在我面前,一条去往南嘉城,一条直通南甫市。我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南甫市方向,毕竟我对陌生有着畏惧。
空中弥漫着的乌云慢慢散去,天空呈现淡紫色,然后转成蓝色,白色,红色。太阳在云层中露出脸来,云布在山间田野里的雾气缓缓退去,青山含黛,绿野成波。我全身上下早就叫雾水打得遍湿,头发上凝结的露珠滴上我的脸庞。
清静宽阔的大道上车辆渐多起来,来往者见我独个行路的我皆感诧异,少不得格外地打量我,有的甚至停下来询问我。我谁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地走。真希望前方是另一个天地,一方净土,不再有人的气息、汽车的喧哗。
太阳渐高起,强劲的阳光射在白花花的水泥道上刺人的眼,来往的车辆追赶着时间,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不再有空闲注意我的身影。道路上逐渐出现一批批工人,骑着自行车赶着上班——我在不知不觉中已进入了役阳区内。我不再沿大道走,转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地面温度飞快的上升,我独个走在漫漫无尽的道路上又累又饿又渴又热,感觉狼狈、痛苦,不禁有些气馁。不过我没有停下,咬着牙继续走着,穿过了几条马路,走过了几片田野,绕过了几座村舍,家早被远远地抛在后方。
这样的长途步行让我觉得极了不起,简直是一壮举,如今叫我坚持走一个上午只怕也难,何况当时小小年纪,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由此我相信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人的意志力是非凡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正午,炽热的阳光叫我脑袋发晕,干瘪的肚子使我浑身无力,脚板磨出的水泡让我每走一步都是一种煎熬。我走到一片荒地里便实在走不动了。
这片荒地被用做废车场,有几间水泥筑的小屋,钢筋铁锁,里面却是空荡荡的。成千上万辆空架子车堆放着,到处是废铁旧轮胎破油桶之类的东西,高高耸立,如座座小山。我寻了一处干净的阴凉处坐下,太累的缘故,我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是被几声巨响惊醒的,睁眼一看四面已是黑乎乎的了。天空的月亮依旧圆浑彻亮,月光在废物堆里投下一簇一簇的黑影,晚风阴飕飕的,不时传来啪啪的响声和哇哇的咒骂声,更是显得可怖。
我从车底爬起,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见到什么打在废车壳上,蹦出光亮的火花,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站在那看得出神,一阵凉风袭来,我打着哆嗦,觉得好冷,才想到我应该离开这里。
这样的场景我在电视中有见过,是枪战。很奇怪,我竟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径直走出。枪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子弹打在铁皮上蹦出的火花在夜中显得绚烂多彩,黑暗中不时冒出几句粗野的话,本是荒芜无生气的废车场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有两颗子弹擦过我身旁在身后的铁皮上蹦开了,我这才意识到危险,跑了起来,但我很快的止住了脚步,弹流四面飞啸,我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只得呆立当场。
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时,黑暗中冒出一个身影,在我意识到他冲我而来时,一只大手已把我抱起,并迅速地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