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三十三回 一夜，惜别（1 / 1）
宋彦听这话，心中一感，几乎要落下泪来。生死不离…… 有这句话，死又如何？可现在这情形？你怎么可以陪着自己送死？还要说话，却听那人又道——
“好个生死不离。那你们一同跟我来吧。”说完呵呵一笑，从怀中抖出一根长绳便要缚住二人，凌紫娇不动声色，待那长绳刚要触及己身，纤手轻轻触碰绳端，嘴角露出一丝巧笑，宋彦抬眼一看，只见那人痉挛般松开绳子，□□一声，从马上翻身坠下，登时气绝！
原来凌紫娇借触绳瞬息，射出一枚毒针直穿绳身入他掌内，他自然不会料到这娇美女子暗器功夫如此厉害，大意之下，竟一命呜呼！
宋彦还是第一回见识她的身手，亦是惊喜万分，本以为她中毒之后情况不妙，不想恢复竟是如此迅速。其余三人见大哥一声不吭就自死去，不由心上一凛，暗暗叫苦，却也不得不镇定心神应战，只是不得不承认，心理上已经失去三成信念。
凌紫娇呵呵一笑，道：“我和相公，自己会走，为什么要用绳子缚住我们？”
她语带嗔责，仿佛撒娇，然而三人听得只觉头皮发麻。
老二一声暴喝，道：“上！”
说着三人便从三方攻向二人。
凌紫娇目中寒光一闪，从袖口中登时射出百余枚银针，如散雨般射向其中二人，拉住宋彦一个旋身，道：“用笛子刺！”
那二人正要避开银针不及，只觉腹部一阵刺痛，原来是宋彦的紫竹笛捅入半寸皮肉，再要说话，却已经扑倒在地。
四人中只剩下了那个老二。
此刻他已经全然没有之前的凶杀之气，勉强保持镇静已是不错。不想这女子的身手如此厉害。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取胜可能，更何况还有个宋彦。心中悔恨，看来最慈妇人心，最毒妇人心，二言皆不假。而不幸，今天自己不是她保护对象，而是报仇对象。
“你不是很喜欢奸尸么？”凌紫娇道：“现在有三具尸体，请你为我表演一下。可不可以？”她的笑容如此动人，然而笑得令自己胆战心惊。
原来她之前并没有完全昏迷……
“我问你可不可以？”凌紫娇此刻真正怒意横生，对宋彦道：“这个人交给你了！„„”
话未完，只听“扑通”一声，见他跪倒在地，再一看，竟自尽了。
“便宜你了！……”凌紫娇说着，怒意未消，抄起为首者的长矛，又一记刺进那人尸身，狠狠捣了几下。她平生最恨这类无行男子。还要再发作，却被宋彦一把拉住，不觉心里一触。抬头一看，见他眼里湿润，喜极而泣。自己亦是五味杂陈，原来彼此已经走到“生死不离”的地步，可如今虽非死别，然而生离还是难免。——许久，才松开他手，笑道：“你哭什么？仇也算报了一半了，该笑笑才是。„„还有，没事别老拉着我。另外，除非我真的死了，不然别哭。我不喜欢看到你哭。”
宋彦听了，不觉有些不好意思，擦干眼泪，道：“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
“好了，这下，我就不欠你了。到底还是你欠了我的人情。”凌紫娇欣然一笑，道：“不过也算你聪明，不然，我恐怕也难说。唉，谁叫我的好多血给了你，现在抗毒能力大大下降。”
“我知道。又是我莽撞了。好在还有补救的余地。你也总算没事。”他叹口气，自责道。
“我是没事了，那你呢？”凌紫娇头一回闪现出愁色，将净慈寺一事略述，道：“如今倒是两案归一了。都是那个大国师背后操纵。他的才智心计，绝不在我之下，我每每都需十二分小心，才能勉强应付。目下公事暂结，他的国师身份既然败露在即，我料他必定会来个诈死，重新部署，你若及时收手，他也不会继续为难。然而私事难了，却是你的决定。„„说真的，你可曾读懂过你爹刻在那笛子上的那句话？”
“我爹？”宋彦低头看那笛子。摇摇头。
“再多的丰功伟业又如何，仍旧雨打风吹去。更何况私人的仇怨，该隐忍遗忘，就隐忍遗忘。告诉商卿云，也是如此，许多事，本来不必如此执着。最后还不尽归尘土？”凌紫娇默然道。—— 因为她比谁都明白，如今与其正面对抗，或难免玉石俱焚。
宋彦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只怕她不能，我也不能。” 望了一眼海面，那帆点渐渐清晰，知道是她的航船要来了，明白无法挽留，也不该挽留，虽然难舍，可她为自己做的，也已经够多了，如今两案归一，自己自然义不容辞，可绝不能再拖她下水了，道：“我会好好记得这些日子。你保重。” —— 这话虽平淡，可他说出口来，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心中已是伤感至极。
凌紫娇点点头，无奈一笑，道：“好了，别那么难过了。论理，我不该这时候就撇下不管，可你知道，除了此事已经愈发复杂，深不见底之外，我还担心„„”
宋彦抬头，眼里疑惑。
凌紫娇一想，还是没说，只道：“我心里还是有些骄傲。”
宋彦听这话，不由笑了，道：“凌姑娘，你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秀外慧中的女子，才智人品，世间难得，骄傲些是应该的。而你已经对我够好了。”
凌紫娇听这话，开心笑了，道：“宋彦，你其实从不说真正意义上的谎话，可有些话比谎花说的动听的多„„”说着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对你算得上好的了。当然，你也对我不错。但我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我，就像殷六侠喜欢不悔妹妹一样。可你的心里，却不只我一个。”
宋彦黯然了神色，自己该怎么说？实在没什么可说，卿云无法放下，因为这早已经成为他的责任。
凌紫娇见他不能答，无奈一笑，道：“那你好好保重。今后，真的要小心了。千万不能再莽撞了。这回我差点就没追上你。下回，就不一定就有那么好运气了。„„船快靠岸了。”
宋彦举目望去，见是一艘八帆密杆韧蓬商战两用海船，乘风破浪而来，气势浩大。显然，此船是由海外路经泉州而来。这个门派看来不但掌控了内河长江许多漕运，在海运上也有相当可观的实力。目下世上能造出最大的船不过九围十二帆，且已经要倾全国之力。一个域外门派竟然有此巨大商战船，而明教暗中得此派援助，于将来水战上无疑是如虎添翼。
帆落船停。
凌紫娇似乎看出他惊叹之意，道：“这船虽大，航行也稳，然而海上风暴毕竟难料，不比内河漕运。多少人运命不遇，葬身海底。只是习惯了风浪的人，已经无法再安心一叶扁舟，飘荡江湖了。”
这话倒是颇具深意，宋彦笑了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许恰可以做个注脚。”
“嗯。”凌紫哈哈一笑，道：“对了，我刚才在笛管里做了些手脚。那些药粉我要回去才能弄干净……不如把你的笛子送给我，可以么？”
宋彦这才明白，为何那几个人顷刻毙命。点点头，将笛子解下，递给她。
凌紫娇接过竹笛，轻轻一抚，道：“真是把好笛子。”说罢，回头吩咐船工道：“去把那盒子给我。“
船工应声，取来一个紫檀木盒。
“这笛子送给你，作为交换。”凌紫娇说着，打开盒盖，宋彦一看，见是一把晶莹剔透的玉笛，笛身镶嵌着七颗紫晶宝石，在夜里荧闪如星。
“这……”他摇摇头，道：“太贵重了。我收不起。”
“收下吧。”凌紫娇拉起他手，将笛子放到他手里，道：“这玉笛不过贵而难得，而你的紫竹笛百年不折，却是千金难买。分别在即，不如吹那晚的那支曲子祝我此去一帆风顺。”
“那曲子„„”宋彦问：“你可有给起了名字？”
凌紫娇笑道：“早想好了，就叫它《自归去》。”
“好。”宋彦点点头。自归去„„风浪固不惧，归去我本愿。凌紫娇啊，你这样的胸襟气度，岂非让男儿汗颜？
“好了，你可以吹笛子了。不到看不见我，别停。”说罢，不能再言，也不待他回答，转身跃上船去，一挥手，几十名船工同心协力，将那数面巨帆再度升起。
海浪拍打礁石，天上层叠的暮云呈现出一片峰峦叠骤的景致。
许多话，还未出口，就要咽下，从此陌路江湖。人生聚少离多，要历经多少风雨，才能做到此心安然？—— 玉笛声起，清澈如泉，潺潺如歌，目送着帆起船离，强忍着眼泪不要落下。一袭紫杉在视线中渐趋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
仰天长叹，从此自己的灵魂又将寂寞孤独……再不会有人能读懂他的心事，在他难过的时候陪他喝酒，不会为他的曲子写词，不会有如此聪明锦绣让他惊叹，不会有这样的胸怀气度让自己折服……不会了……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宋彦紧握玉笛，临风眺望那无尽海洋，洒泪无言。—— 只愿你能找到那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
船在大海中继续往东而去。凌紫娇独立船头，一夜未眠，她自诩志在四方，为何一夜之后仍然如此伤感？她自以为能轻松跳出情爱是非，将无望的感情抛诸脑后，却为何心中仍然意气难平？当初看出殷梨亭对杨不悔此心不渝时，眉间心上，不过微微一颤，转身之后，海阔天空。—— 可为什么今天，明知同样无望，却无法释怀？原来不知不觉，她已陷入太深。
思绪纷繁，却见海上一轮旭日升起。刹那间光耀环宇。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道：“快！加速航行，早些回岛去，我还有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