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十五回 教学之间(1 / 1)
“不悔,这些菜真是你做的吗?”殷梨亭见一桌子好菜,不由高兴的问道。
不悔嘿嘿一笑,腆着脸道:“暂时还不是。”
殷梨亭做出失望表情,对陈伯道:“陈伯,我还以为将来的确有‘口福’了呢。”
“呵呵„„”陈伯也笑了,道:“你放心,不出一个月,不悔这般聪明,只要肯悉心学习,就会是我陈伯的不二传人了。”
不悔听着这话,明白这“传人”含义还在做饭之外,不由和陈伯相视会心一笑。
饭后,不悔先去书房查看宋父画像,一看宋彦之父,单讳一个灏字,竟是十分文雅孱弱模样——难怪早逝。暂时也想不通那个刺绣人物是谁,不如先活动活动筋骨,随即到了后院,跟着陈伯认认真真学起了那招“抄鱼”术,她原本性情聪明,一点就通,原来因为性子使然,对那些循规蹈矩的拳脚剑术不甚喜欢,如今见此等别致有趣的招数,不消说,当然是兴致勃勃,陈伯见了,也甚感欣慰,道:“这样不出十日,你就能学到七分火候了。”
“真的?”不悔听了,不由心花怒放:“倘若我学的很好了,是不是以后打起架来就不用六哥保护我了?”
老人点点头,道:“这些招数,贵在随机应变,则能事半功倍,却不善于苦战。明白了么?”
“明白了。”不悔吐了吐舌头,道:“就是说,假如要打得太久,我还得把六哥带上。”
“哈哈„„”老人不由大笑,道:“不悔,爷爷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夜雨忽至。殷梨亭独立在客房窗边,望屋外茫茫夜色,听雨声雷鸣,该是入春以来的第一次打雷。不悔和陈伯的笑声不时自后院传来,虽觉快慰,然而心情疏疏淡淡,思绪辗转万千。左右无事,不如出去走走,于是留下一张字条,撑了伞,往后山那日和宋彦交谈的凉亭走去,却远远看见个女子,单薄模样,坐在亭子里。—— 卿云„„?她没有走么?
商卿云抬起头,见夜雨里走来了一个人,修长挺拔,淡淡温雅,不须细看,就知道是他了。
“卿云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殷梨亭收起伞,走入凉亭,朝她温和笑了笑,道:“宋兄还去别处找你了。”
“殷六侠,我知道。”商卿云柔声道:“所以我并没有走远。”
“我也应该想到这一点。”殷梨亭叹了口气,道:“姑娘是来找我的,是不是?”
“唔。忽然开始下雨,因此避一避。”商卿云直视他温暖双眸,不知为何,觉得心底平静许多,默默点点头,道:“殷六侠,如今发生了这么些事,我心情也很乱。”说着,叹了口气。
“我明白。”殷梨亭想到那迷香一事,更是心底怜悯,不由宽慰道:“可宋兄对姑娘,却是真心真意。姑娘无论如何,都别忘了这点。”
商卿云凄凄一笑,道:“不忘又如何,记得只会使我更痛苦。”
“不要这么说。”殷梨亭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曾经,我也是总是想着报仇,那时候总以为如果能为晓芙报仇,就算此生无憾了。可如今想来,却辜负了许多关心我的人,倒也伤了他们的心。世上本来有太多的事和人,远比报仇更重要。你真不愿意和宋兄好好的过日子,而忍心去报仇身死,让宋兄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么?”
“他不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的。也许他会难过一阵子,可该忘的时候,还是会忘的。”商卿云站起身来,道:“更何况,喜欢他的人,何止我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自然还会有很多。”
“不。这话不对。”殷梨亭肃然道:“你实在错看了他。别的我不敢说,宋兄也许心里放不下别的女子,可真正在意的,只有你一个。”
“殷六侠,我总以为,人是会变的。你过去不是也以为会爱纪晓芙一辈子,可如今呢?”她并不等待回答,只淡然道:“晓芙成为了回忆,而不悔却是鲜活的。所有虚无缥缈的感情,最后都敌不过真实世界里的一个温暖微笑或一句真切问候。先生或许现在惦记的是我,可只要一旦爱上了另一个人,他就会慢慢将我忘记的。我问你,你如今还愿意记起晓芙么?”
第一次,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殷梨亭不由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还会念起晓芙么?自己真的爱过晓芙么?还是并没有真的爱过,只是以为爱上?„„这些问题,随着不悔的出现,的确已经不再重要,而他也不愿意再仔细追究下去„„此刻潇潇夜雨,更觉春寒,晓芙,唉„„心底微微一颤,半日,道:“我的事,已经如此都发生了,本没有什么好再说。而你们才开始,为何就一定想着要结束?”
“有些故事,就是才开始就结束了。”商卿云的清婉声音在夜雨里更显凄楚,道:“你假如八岁就面临家破人亡,就会明白我了。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娘亲在临死前,那惨绝的面容,和爹血肉模糊的样子。原来随爹娘一死也就罢了,而那人却偏偏要留我一条生路,将我卖到妓院,作贱我人格,教我生不如死。更何况„„”她顿了顿,神情激动悲哀,道:“我如今才知道他竟然非但追踪到此,还给我下迷药,污我清白。更教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殷梨亭惊讶她已自知,却不忍说破,只又叹了口气,却见她神色更是凄凉,悲愤道:“这几个月来,我常常顿时恍惚没有了知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如今知道这一切不是梦,而是事实。„„我本是个性子软弱的人,爹在世时,总怕我太过无用,丢他面子,可人生于我如此残酷,我怎么能不坚强绝情些?”沉默片时,她又道:“那夜之后,先生虽然已经知道我不再清白,却只字不提,我知道他对我的确真情不假。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尽早抽身,让他好重新开始,你明白么?”
殷梨亭听到这里,不由再次长叹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也不再说那些空洞无用的话了。如我所答应你的,我先教你太极剑法。只是,你这阵子,住在哪里呢?”
“你随我来。”商卿云淡淡笑了笑,侧过身子。殷梨亭抬眼一看,她侧面和楚黛宁实在酷似,若不是她再高挑纤弱些,恐怕不熟识的人,还真会认错人。
雨仍然下的甚紧,殷梨亭一把折伞都挡在她这一边,自己倒淋的湿透,商卿云见此,有些愧疚,道:“殷六侠,你都湿透了。”
他摇摇头,只道:“没关系。”随她绕过山梁,止步在山脚下一块界碑前,上面字迹已经模糊,只听她低声道:“这里面是故宋时修建的一条密道,当时,修建了数条类似的密道,可我当年只听爹提起过这条。过去,我也常常一人在此练剑。”说着,将那界碑往左一推,果然露出个小小的洞口,道:“进来吧。”
殷梨亭走进去一看,果然,是条修筑的颇为精良的密道,再往里走,还有大小好几个仓库依次林立,一处陈设着些简单起居之物,叹道:“看来过去这里也曾囤积过粮食兵器。”
商卿云点点头,道:“不错,故宋开国时,四方不定,高宗皇帝几次出海逃难,狼狈不堪,因此后来修筑了这类通道和仓库合一的密道,直达钱塘江边,以便出逃。”
殷梨亭念想当年汉人弱势如此,朝廷苟安一隅,奸臣当政,而岳飞一众英烈却被诬身死,有志难伸,不由有些感叹,道:“卿云姑娘,你爹怎么知道这密道?”
“我爹„„”商卿云叹气道:“实不相瞒。当年,家曾祖父曾护送末帝出逃,因此知道这条密道。只是后来,他并无忠烈气节,见大势已去,在明州投诚当朝,做了顺民。尔后这事便传到我这一代。”
“姑娘自明州来?”
商卿云点点头,黯然道:“是的。只是我自从八岁离乡被卖到此地,就不曾再回去过了。恐怕连回乡的路都要忘了。”
殷梨亭听此,怜惜更甚,不由暗叹口气,道:“只是这灭门惨案,怎么官府不追究么?”
“官府?”商卿云轻蔑一笑道:“殷六侠以为所有的父母官都是先生这样的人么?要是如此,天下也不会乱成这样子了。”
殷梨亭叹一口气,道:“唉。且不谈汉胡难容,可恨朝廷昏庸至此,的确也怨不得义军四起了。„„那我以后就在这里教你剑术么?”
“如此甚好了。”商卿云道:“只是还请不要告诉先生。”
殷梨亭应过,扫了一眼周围,道:“这我明白。可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有人发觉,岂不是很不安全?”
“不会有人来的。你放心好了。”她淡然道。
“还有饮食起居,也有些不方便。”殷梨亭道:“这样,以后我每次来,就带些饭食给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商卿云抬起头,见他温和笑意挂在嘴角,心中一暖,道:“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殷梨亭仍旧一笑,道:“今天既然见面,不如就开始第一篇。你看可好?”
商卿云听了,不由又要下跪施礼,却被殷梨亭扶起,道:“卿云姑娘,我已经说过。等你学成,再拜我为师不迟。”
卿云见此,也不好勉强,道:“谢谢殷六侠了。”
殷梨亭点点头,道:“那就好。我的剑法,正本清源而言,师承我师的四十九式太极剑,取其精,删其繁,变四十九为三十二式。你也知道往往剑式虽同,然而根据使剑的人性情迥异,最后呈现出来的面目却十分不同。譬如我四哥博采众长,也精通太极剑,不过他的剑招风格和我略有不同,贵在一个‘敏’字上。而我的太极剑,归根结底,却在于一个‘和’ 字。”
“和?”商卿云秀目微沉,凝神思考一阵,道:“以和为攻,以和为守。决战之前,最忌急功近利而乱了章法。如此心中和平,手中的剑自会剑随心指,倒反而会游刃有余。是么?”
“对。”殷梨亭见她能悟,不由笑道:“还有一点,你心中有一个和字,自然流露出不争之意,也会削弱对方的斗志。”
这„„商卿云会意,道:“这虽然对我而言很难。不过我会尽力的。”
“不急。和字,只是一念之间而已。一旦念起,就不会灭了的。”殷梨亭淡淡笑道:“今天我也没带剑在身边,不如先把三十二式口诀教你,来,一起坐下。调匀呼吸。我念四句,你跟四句。等你默记住了,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说罢,二人相对坐下,殷梨亭匀气凝神,朗声道:“太极剑式,起势如此,持剑立正,向左开步„„”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传授完毕,无有疑义,遂起身道:“今天也够了,过三天,我再来。”
商卿云自是十分感激,郑重道:“我一定会背诵在心。不教你失望。”
殷梨亭欣慰一笑,道:“我一定不会失望。今晚外面下雨,里面也挺凉。你小心些,别着凉了。”说罢告辞而去。
出了密道口,已是夜深,一路上,捉摸着那人,为何要将这降将的后裔赶尽杀绝,莫非竟是有旧年恩怨?一时之间,仍是想不明白,回到房中,不悔却还没有睡,正坐在书桌边一脸焦虑。
“你回来了?”不悔见他回来,悬了半天的心放下来,立马跳起来,抱住他:“去哪里了?一声不响就走了。留了张字条说出去散步,却去了那么久,教我好担心。”
殷梨亭内心有些抱歉,拉着她手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去那么久。让你担心了。”
“回来就好了。外面又在下雨。出去做什么呢?”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有些哀愁的双眸,问道。
“我见到卿云姑娘了。”殷梨亭暗叹口气,将事情暂述。
“原来是这样的。”不悔听了这层故事,不由抿了抿嘴,心中难过,道:“六哥,用你的太极剑法,真的能打赢那个人吗?”
殷梨亭摇摇头,道:“看那人的暗器身手,我估计他剑术也一定不低。因此难说。”
“啊?可这„„”不悔不由急道:“那不是让她去送死么?”
“我是希望她到那日来临之前,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了。”殷梨亭道。
“你是希望她放弃?可那人会放弃她么?”不悔明白他意思,却不由疑问出口。
“这——?”殷梨亭念起此人的卑鄙无耻,截然道:“如果那人继续如此,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嗯!”不悔点头,赞许道:“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殷梨亭不由笑了,坐到椅子上,道:“今天学了些什么?”
“学了‘抄鱼’,懂不懂?恐怕你从来不曾听说过吧?”不悔得意笑道,说着比划起来。
殷梨亭见她一脸得意,甚是可爱,心情舒展许多,笑道:“那好极了,今后有杨女侠在,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悔见他揶揄自己,心生一计,脚尖轻轻一点,不知使了什么脚法,竟将殷梨亭坐的椅子连人带椅翻转过来,殷梨亭一讶,连忙跳开,可那笨重的楠木椅子却轻轻巧巧翻了个底朝天,不觉大为惊讶,不想这简单的一招竟是如此有用,道:“不悔,这招是什么?”
“怎么样,从陈伯这里刚学的,就是‘抄鱼’啊,厉不厉害?下次再笑话我,我可就不翻椅子,直接翻你了。”不悔说着手插腰,哈哈笑道。
殷梨亭叹道:“看来这陈伯练武还真是独辟蹊径。你这个女侠身份,可是做定了。不过可也别忘了,外面抱打不平也罢了,在家里,还是不要„„”话却咽了下去。
“不要什么?!”不悔继续追问。
“不要„„就不要这样了吧。”殷梨亭说着,将椅子翻回来,嘴角笑意盈然。
“哦?那要看你对我如何了„„”不悔说罢,不由忽然倦意丛生,道:“今天我也累了。就算了。”
殷梨亭见此,舒了口气,道:“那睡吧。好好睡一觉。”
“你还不睡吗?”
殷梨亭摇摇头,道:“我再坐一会儿。你先睡。”说着,待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睡容安谧,只觉平静知足。在他眼里,从来只有一个不悔是实实在在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何必再深究,再提?
起身,望窗外苍茫夜色,不知宋彦身在何方?凌紫娇可有遇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