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回 清夜谁共(1 / 1)
客房朴素雅致。悬瓶挂画,纱帐锦衾。看来宋彦的母亲生前的确对老宅的一角一落都精心打点过。
二人入了客房。殷梨亭端坐一边仍在想塔中玄机,不悔说的似乎不错,那白衣人确实有些木偶的样子,那暗器发的也毫无间隔,看似机关所设。只是这木偶也未免做的太机巧聪明了,怎么一闪就不见了。还是终究是个人在装鬼呢?
不解……还有那光亮,如此光耀刺眼,究竟是何物所制?
“六哥,你还不想睡?”不悔倒在床上,看着他。昨夜已是累极,今夜又横生事变……短短一天发生了这许多事,真是要心力交瘁了。
“我就来。”殷梨亭应道,遂起身,解衣,摸到那串手链,取出一看,那当中的一枚双桃红宝石盈盈发光,心思一动,对准月光一照,不料那宝石与月光一触之刹那,竟射出一道刺眼光亮,将客房照得通亮!此光自然和塔上之光不可比,然而小小石体却有此光照,可谓奇异。
“六哥,这宝石——”不悔不由惊呼,跳起来。
殷梨亭思虑一番,道:“不悔,我明白了。那光一定是由类似宝石和月光交辉而成。只是那塔上的那块一定比这个大多了。还有……”
“还有什么?”不悔忙问。
“一定是有机关设置,控制那石头和月光的交接时间。才会一闪一闪。我只怕这闪光背后,大有深意,弄不好,还是一场阴谋,也未可知。”说罢,他不由一笑,道:“看来宋彦不肯说的事,我们终究还是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不悔道:“还有两日,才是和那秀才约定见面的时间。凌紫娇也不在,许多事都无法理出头绪。这些天,这么多事,我们也……”说了半句,咽下了。
“不悔。”殷梨亭看着她粉脸露出娇羞之色,欲言又止模样,不由上前将她抱起,笑道:“我以为你累了。”
“我……?”不悔还要说话,却被他一吻“封”住了唇口,四目相对,言语多余,不悔身子一时娇软无力,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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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彦房中。一片沉寂。
商卿云默坐一边。昨夜,也是如此,今夜,又是如此。一夜漫漫,谁知风波频繁?唉,你……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欲哭无泪。欲诉无言。见他这样,如何不难受……可是,她如今却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怕看多一眼,自己就会忘记,一定要做的事;忘记,自己也许早晚要死的事实……
他忽然痛苦的□□一声,她不得不看他一眼,手不自觉地触摸到他的手,接触那刻,他竟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她起身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再一看,他已经醒了,看着自己,一片深情。
她抽开手去,折过身子。不敢看他。秀目低垂,已然流下清泪。
宋彦见她流泪,心中一颤,此刻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坐久了的春夜,寒意滋生,此时只觉身子一暖,他竟……抱住了自己?
额上隐隐湿润,抬头一看,却见他也同自己一样,竟是泪已成行。—— 刹那间,她什么都不想了,这许多年,她何尝不想有这一刻的到来?埋头在他胸口,那温存之意,真能使自己忘却一切……只是这一刻,她惟有流泪,是喜还是悲?
他扶住她柔肩,定定看着她,取出块帕子,擦她眼泪,轻声道:“云儿不哭,再哭就不好看了……”
她一听,却哭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一切词穷,故意捂着胸口,皱了眉头。
“先生,你怎么了?”她不由紧张起来,倒不哭了。
他见她不哭了,笑了。
她知道他哄了她,“生气”要捶他,宋彦后退一步,他原来才醒,身子还疲软,一步没站稳,却往后倒去,她扶他不及,倒把她也带着摔倒在地。
宋彦见状,急忙扶住她,道:“你没事吧?”
深沉的黑眸望着自己,一如十年前,她初见他时,梁老板喝醉了酒要非礼还是个女孩儿的她,正惊慌失措的要逃开,一声喝斥,只见一个俊朗潇洒的男子将她挡在身后,随后,手上笛子一扬,那个无耻的老家伙就扑到在地上。那一刻,他也是这么,深切望着自己,问自己是否无恙。
她摇摇头,看着他,一脸紧张,不由笑了,她这一笑,竟让宋彦看呆了 —— 似乎从来,自己就没看到过她这么开心的笑过,不禁呆呆道:“云儿,你笑得真美……”
她脸红了。这样的话,他从来也不曾说过。今夜,是梦么?望着他,眼中的人影仿佛渐趋模糊……唇上燃起暖意,晕眩中不由自主地拥住了他……
烛火已灭,罗衫轻解,一身憔悴,经的几多风雨。
这一夜,缠绵之时,总好似无尽时。
……
月华东移。星辰璀璨。
商卿云醒来,见自己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难得睡容和谧模样。
一夜,也尽够了,再多,她必然不能承受了 —— 趁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必须放手。
—— 原谅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自己保重。今生有情无缘,只有等来世。
披上单衣,走笔几行字,言未尽,泪已落……也罢,这样也够了。
回头再望他一眼,万般不舍也须舍。
轻掩房门,疾步离开……
老者独立窗前,见她含泪不告而别,惟有默默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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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再好,终有过去时候。
不悔睁开眼,却见今天殷梨亭还睡着。不由笑了。昨晚……想着,脸已微红。已经不早,她也不摇他,只捏住了他鼻子。
“哎哟……”殷梨亭一下子醒过来,见她一脸调皮望着自己,笑起来,道:“今天怎么比我醒的早了?”
“因为我老了嘛……哈哈……”不悔笑着。
他见她打趣他,摇头叹气,道:“那好,我再睡一会儿。”
“啊……”不悔连忙趴到他身上,道:“你今天不着急了?宋叔叔还不知道醒了没有。”
“不急。”他缓缓道,抚摸她秀发:“我知道他肯定醒了。”
“哦?”
他点点头,笑道:“有卿云姑娘在。他肯定醒了。”
二人起身整理衣冠才毕,只听有人敲门,殷梨亭急忙开门来一看,却是宋彦 ——
“殷六侠,卿云走时可同你告别过?” 竟然一脸焦急。
殷梨亭摇摇头,道:“不曾。怎么,她不是昨夜在你身边么?”
宋彦一听,顿时失神,平日间万事释怀的他,此刻仿佛三魂不在,眼中含泪,低声道:“她怎么可以就走了,都是我……我对她做了些什么!我……怎么可以……”自责,悔恨,还是懊?--顺着门边一径坐下,无声落泪,抬不起头来。
不悔见他这样,一阵不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原来,他也会哭。
“宋……宋兄,你先把事情告诉我。这到底怎么了?”殷梨亭此刻改了称呼,不知是因为感同身受还是如何,竟以“兄”呼之了。
半日,宋彦才控制住情绪,望了一眼殷梨亭真诚目光,道:“她留了封信,叫我不用再去找她了……”
“啊?”不悔大吃一惊,昨夜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弄成这样了?情急之下对他直呼其名问——“宋彦,你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宋彦站起来,痛苦道:“我非礼了她。”
“非礼?”不悔一听,不由笑了。心思一转,已明白一切。
殷梨亭也猜出大概来。她若不愿,宋彦昨日这大伤初愈情形,恐怕愈行非礼也难。……只是卿云何以至就此离开?因此道:“能否将那书信与我看看?”
宋彦迟疑片刻,还是取出那手书,递给了他。书上云:
如此伤心更甚,不如别去,此后无须思量,不相见,自相忘。
写书人显然当时心中苦涩,纸上泪痕尤见。
“她……”殷梨亭见此,不知说什么好。他明白,因为她自知难过中秋,又怎忍让他愈陷愈深?只是,她就这么一走了之,莫非就能让他忘了她?相忘江湖,谈何容易,更何况,你二人并非无情……
“宋叔叔,你先别难过。她不是恨你„非礼‟她才走的。你知道,她对你的情意,怎么会恨你?”不悔道。
宋彦点点头,凄涩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该这样对她。现在她一个人,又能去哪里?”
“这……”殷梨亭沉思片刻,道:“这倒无妨,我想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宋彦一听,略有惊讶,却又似明白过来,只望着他。
殷梨亭想起自己和商卿云的约定,笑笑道:“只是这事,是我答应她暂时不能告诉你。还请见谅。”
他会意,久久凝视远方,不发一言。
殷梨亭看出他眼底坚决之意,明白他经此一夜,一定不会再逃避放弃。只是你自己,还不知是吉是凶……良久,才默然道:“那昨夜塔中的事……”
宋彦勉强收摄心神,应声道:“昨夜,我上塔是为了寻出那塔上连年来闹鬼的原因。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宋叔叔,多谢你昨夜出手相救,不然,六哥要是出事,今天可就轮到我哭了。”不悔有些不好意思,想她前面又对着他十分无礼,红了脸。
宋彦听这话,总算笑了笑,道:“不悔,你什么时候又这么客气了?”
“我——”她一时无语,只说:“我没有客气。”
宋彦见她歉疚模样,倒不能再放任心情,道:“晨起就这么失态,倒是我不好意思了。二位到前院小坐,我去泡壶茶,取些点心。我们坐着再谈昨夜的事情。”
“宋兄,你的伤?”殷梨亭见他来回走动,恐怕不妥,问。
“殷贤弟,我没事。”他礼貌一笑,说罢离开。
不悔见他眼里伤感戚戚,明明身心憔悴,恨不能就此去追卿云,却还要打点精神应付世情责任,不勉感叹道:“六哥,我今日才算懂得,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嗯。”殷梨亭应声,坐下。默想如今一切峰回路转,该从长计议了。
“不过,你怎么叫他„宋兄‟了呢?不想就一天多工夫,你倒认了个哥哥。”说着,不悔轻轻一笑。
“我?”殷梨亭也不知该怎么说,只道:“我也不知为什么。”
“嗯。”不悔点点头,道:“还有什么为什么,他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比你,放达,无谓一些。他还可以忍着伤心去泡茶,你么,肯定早已跑出去找人了。”
殷梨亭听了,不由笑道:“原来我的不悔还很识人。……不错,你要是走了,我必定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嘛!”不悔嗔怪着,敲了下他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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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后,宋彦果然端了一把茶壶并数盏小茶杯来,殷梨亭一看,那壶倒新巧别致,看似泥质,却光滑细腻,道:“这茶壶倒十分特别。”
宋彦听了,笑了笑,道:“此壶是家母生前亲手所制,她一生唯爱茶,这泥取自宜兴,家母爱称其为紫泥,以为梅尧臣那句„紫泥新品泛春华‟说的便是宜兴砂土。”
殷梨亭颔首,心中讶异敬服,道:“老夫人这般博识,真教我叹服。”
“哪里。家母不过是术有专攻。这安溪茶倒也是不错的,只是自唐后倒鲜有人知了。家父本自岭南而来,因此对家乡的茶总有念念不忘之意。此地名产龙井,好茶不过贵而已,家母以为安溪茶醇香宜人,别有滋味,性甘而和,最宜晨起而饮。因此我循她待客之道,如今泡一壶。你们看看可喜欢。”说着,掀了茶盒,便醇香沁脾。
“这茶好香。”不悔赞叹。
三人坐定,宋彦细细斟了茶,殷梨亭品一口,果然甘醇宜人,一时仿佛齿颊留香。此时那陈伯也来了,端了些糕饼点心,和一笼大包子,另外,递给宋彦的自然还有一碗药。
“陈伯,你也坐。”宋彦对他显然很尊重,见他来了,还特意的起身。
老人只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已经用过早饭了。就是这个药要趁热喝,凉了就没有药性了。”
“好。”宋彦答应着,端起药碗来一口喝完。
他见状,也不说话,只默默收了药碗,抽身走了。
宋彦见他如此,仿佛已经习惯,又坐下来,见殷杨二人并未动过筷子,道:“你们不饿么?还是吃不惯这里的点心?”
不悔又喝了口茶,道:“茶太好喝,都忘了要吃东西了。其实……我早就饿了。”说着,伸手拿了块酥油饼到碗里,翻过白糖,嚼起来,又香又甜,入口即酥,一边吃一边道:“真好吃,可比外面买的强多了。不想陈伯他老人家不但会种树,点心也做得好。”
“哦,是么?我一会儿告诉他,你还要吃什么,让他再做好了。”宋彦道。
“真的?”不悔一听,来了兴致,心思一转,想出个主意,道:“六哥,那句老话怎么说的,给人许多鱼不如教他打鱼?”
殷梨亭听这话又忍俊不禁起来,看着她,知道她又出了什么新主意,笑道:“怎么,你想学做点心?”
“我想学做点心不好吗?人家还不是以后为了你的口福着想。”她嗔怪着,又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
“这个口福,我倒没想过。”殷梨亭本来想说“你随便做什么都好”,但是看着宋彦在面前,还是改了口,只道:“粗茶淡饭也够了。”
宋彦却十分会意,道:“既然不悔想学做点心,那就在舍下多住些日子好了。陈伯一人也很寂寞,有个徒弟再好不过了。”
“这话当真?”不悔喜出望外,道:“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了?”
宋彦点点头,道:“你们不嫌蔽宅粗陋,我自然愿意。”
“太好了。昨晚上在塔上我还想,要六哥找个清静地方,就像这里,住上一阵子。—— 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悔……”殷梨亭不由失笑,压根还没找过,怎么就踏破铁鞋了……转而再看宋彦,略略笑了下,只低头喝茶,神思全不在于此,道:“宋兄,你也吃些东西。”
宋彦知道他好意,正要说话,不悔已拣了块糯米糕到他碗里,道:“宋叔叔你不吃,陈伯看到了可要不高兴的。”
宋彦见此,笑了笑,道:“好,我吃我吃。”
殷梨亭见他总算吃了些东西,眉头也略微舒展些,道:“宋兄,对了,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宋彦略顿了顿,道:“自去年我回乡丁忧,就听说那六和塔晚上时不时有所谓鬼火鬼魂出没之事,我因为不信鬼神之说,日里也多番前去探究,可是总无消息,夜里往往是只见光起,然而等我上塔去后倒又一切平息了。这五,六个月我仔细记下了这光起的时间,发现初八这日必定要闪三次,只是时间不定而已,有时夜半,有时黄昏。因此本打算本月初八再上塔看看,只是前夜因为那番变故,我都几乎忘了,昨夜正是初八,等我匆匆赶去,不想光已亮过,又听得你们二人在上面,不想昨夜果然有那„鬼偶‟出没。只是我未料到这东西制作如此精密,更不解这些机关设置究竟藏匿在哪里。”
“你看,六哥,我说那个是个木偶嘛!”不悔大为得意。
“原来如此。”殷梨亭点点头,心想宋彦官职在身之人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去调查这塔上奇光,只是又明白他毕竟不会说出完全的内因,只道:“宋兄,别的我也不知道了。只是那光照之事倒可能和这串手链有关。”
因此从怀中取出那物,向宋彦陈述那夜里发光的可能。
宋彦听毕,十分惊异,道:“这么说来,那位湖边卖首饰的秀才倒很是可疑了……”话未说完,却听门外有人急急忙忙的奔来,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三人转头一看,却是逸玉。
“大人,你果然在这里,害我好找,姐姐走了你知不知道啊?”她说着,几乎要哭了。
宋彦走过去,低声道“玉儿,我知道。”
“你知道怎么还坐在这里?凤姨可气坏了,姐姐这一走,她的生意可难做了。”
宋彦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大人,可是——”
“没有可是。”宋彦打断道:“我说了,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哦。”逸玉低下头,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宋彦不同平常,倒说不出话来。
宋彦见她尴尬,意识到自己言重,缓和下语气,道:“玉儿,对不起,我今天是有些心情不好。
你回去告诉你凤姨,就说宋彦会娶她过门。还有疑义自己来找我问话。”
娶她过门?逸玉一听这话,似乎明白过来,心中不知是如何五味杂陈,抬眼呆呆看着宋彦,不知不觉,眼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