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七回 此志不渝(1 / 1)
一时间三人都无言语。
殷梨亭明白,他必定是有难言之隐,因此不能相告。只叹了口气,想他如果不撤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如此下毒手段,实可谓防不胜防。不禁又想到那个“愁”字……脸色凝重起来。
宋彦见殷梨亭面色沉穆,沉吟片刻,道:“此事本该让我一人来应付承担。宋彦不说,也是不希望二位无端介入这场事端……还望二位理解我的苦衷。”
“可是……”不悔心里一沉,声音低下去,问:“你会死吗?”
宋彦见她心地如此善良,念及云玉二人,一时有些无奈,半晌,才说:“也许。”
不悔听这二字出口,再不知说些什么好。
殷梨亭见他总无畏惧之色,然而一点无奈,却分明写在脸上……心中感触。显然,他从应付此事开始,本已不在乎生死,可是……义字可为,情以何堪?寻思该说些什么好,却听门外有动静,那门本来只是轻轻掩住,却见卿云推门进来,一身碎花衣衫,更显得几分淡泊清雅。她面容镇静,与昨夜哀哀欲绝模样判若两人,倒令殷杨二人不约而同有些吃惊。
“是云儿。”宋彦脸容一触,却语气平和道:“有事么?”
卿云只问:“大人好些了么?”
“好很多。”宋彦竟没有多话。仿佛例行公事。
“那就好。”卿云也同样只说了三字,却转过头来看着殷梨亭,道:“昨夜多谢殷六侠仗义出手,乐苑的姐妹们都很敬服先生。”
“哪里……”殷梨亭原以为他们两个会多说些话,却不料她立时转向自己,不禁有些意外,道:“卿云姑娘见外了。”
卿云并再不多言语,对不悔道:“昨夜幸亏姐姐开导,卿云再次谢过了。”不悔打点些笑容,忙道:“妹妹别客气。看妹妹今天气色好很多呢。该是为宋叔叔无恙高兴吧。”
卿云眉间轻轻一挑,却只淡淡笑笑:“大人没事,卿云自然高兴。”说罢,看了一眼宋彦。——他却始终不看着自己,只望向窗外。“也许”二字,沉沉在她心里回荡,刺的她只能把悲伤越藏越深……镇定情绪,只望向不悔,诚恳道:“姐姐,我能和你同殷六侠借一步说话么?”
殷梨亭听了,隐约觉得其实她是要和自己说什么,只是碍着不悔,不能直说而已。
“那自然可以了……”见不悔说着,望向自己,便道:“既然这样,不悔,你同卿云姑娘先去她房里,我马上就来。”
二人于是先行离去。
宋彦听她要同殷杨单独说话,隐隐不安起来,却又不能阻拦,胸口一紧,额上又渗出层细汗。
“宋先生,你怎么样?”殷梨亭见他时好时坏的,此际脸色又黯淡一层,不免又问。
宋彦半靠在榻上,努力笑了笑,道∶“殷六侠不必担心了。你去吧。我躺一会儿就会好些的。”
说话间,有人敲门。
“大人,该喝药了。”是逸玉。
殷梨亭开了房门,见她端着个小药盅,今日她显然脸上轻松许多,见是自己,甜甜一笑,道:“是殷六侠,你早!凤姨说你们来了好一会儿了,逸玉之前在煎药,所以才来。不好意思。”
殷梨亭暗想,幸而她没听到宋彦那句“也许”,不然现在又不知是什么情形,只是那卿云……也罢,笑笑说:“不用见外,姑娘进来吧。我正要出去。”因此回头来向宋彦暂时告离。
掩上门,却听二人说话声传来——
“玉儿,怎么又要喝了?不是一天一次么?”宋彦道。
“说药你就怕了啊?刚才还说药香呢!”
“我……”宋彦显然是无话可说。
“哈哈,大人也有被我骗倒的时候,不是药,是粥……我知道你吃不下饭,所以熬了些糯米红枣粥。你尝尝看。”
“这……你的手怎么烫了?”
“我笨嘛……别管了,没事的,先喝粥,看你脸色还是好差。”
……
殷梨亭听此对话,心头顿感舒畅许多,好似不悔那时照顾自己的情形,不禁脸上又漾开一丝笑容。
只是宋彦,你是否只把她当孩子?你难道觉察不出,她对你早已超出了敬爱之情?而你假如身遭不测,又教她情何以堪……
踱步到船舷上,遥望水天间,那雨丝已是若有似无,远山边隐约有些日开云散之意。思虑他那不能说的“秘密”,和他与杨逍离奇的交情,同陆樊川的半师之份——不明白此人为何其实有这许多晦涩,而自己对他竟然无从不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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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推开门。却见不悔和卿云坐在榻上,见他进来,不悔道:“六哥来了,妹妹有话就说吧,究竟有什么事呢?”
殷梨亭刚立定在门边,却见她未说半字,竟自跪倒在地,唬了自己一跳,忙让她起来,道:“姑娘有话先说,别这样。”
她站起身子,定了定神,道:“殷六侠,我想问,武当的剑术,能外传么?”
“剑术?这……”殷梨亭讶异:“论理,只传本门弟子,怎么,你要学剑?”侧目见她榻前,悬着把剑,想起她昨夜的剑舞,认真道:“姑娘昨夜的剑舞很是精采。看来也是剑术不差的。怎么还要学剑呢?”
卿云摇摇头,道:“不瞒你们,我的剑术原本是宋大人教的。可是因为起步太晚,加上性格上缺乏洒脱放达,因此总不能学到大人剑术的精髓……如今虽则自卫有余,可是离真正的高手却还相差太远。”
不悔会意,却不免疑惑道:“自卫也够了,你为什么非要学成很好的剑术呢?”
殷梨亭见她望着自己和不悔,目中流露出几分决绝倔强之意,道:“姐姐,殷六侠,这事……我甚至都不曾告诉过大人。因此恕我不能说。”
又是个“难言之隐”——二人不由叹口气,却其实已经猜到大概。
她见二人一时无语,再次跪下,恳求道:“卿云其实也知道,武当门规甚严,不可轻易外传剑招,可是我……”
殷梨亭忙不及又让她起来,思量片刻,道:“姑娘莫非是想学在下的那招„天地同寿‟么?”
“殷六侠,你……”她神情触动,不曾想他已料到。
“„天地同寿‟!”不悔不禁叫出声来,道:“你可知道使出这招,意味着什么?”
“知道。就是敌死我亡。”她声音甚为平静,显然已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殷梨亭见她如此坚决,不由蹙眉,这仇……真有那么深?一定要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商卿云见殷梨亭脸色从未如此严肃过,道:“殷六侠,卿云知道,这个要求近乎无理,可是,时日不多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不悔见状,道:“卿云妹妹,你的决定,我不好说些什么,可生命可贵,你一定非要走到这步不可么?”
她点头。意态坚决。
不悔叹了口气,想,为何她和宋彦,如今都要如此……心中一软,不禁又红了眼,道:“既然是这样,我先出去了。六哥,你自己决定吧。”
殷梨亭目视不悔脸上忧愁,无精打采的走出门去,更增几分愁绪,回头看卿云依然坚决望着自己,长叹一口气,道:“卿云姑娘,不是殷梨亭不肯教你这招,实在是……你让我如何能教你一招去送死的招术。你教我心何安呢。”
“可殷六侠,你可知,如果没有这样两败俱伤的剑招,我恐怕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而我早已不再计较生死如何。”说到此,她再不能控制情绪,流下泪来。
拒绝。她也不会放弃拼命。
答应。教他如何承担可能的结果?
插手。她如此倔强,不会答应。
放任。真看着她也同宋彦一样,走上不归路?
太久,没有遇到这两难的境地了……殷梨亭伫立原地,念及自己在绝望之际,忘却自我生死而创出这个剑招,而这其间的十几年悲酸岁月,已经恍如隔世……如今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却为何会背负着如此大的痛苦和仇恨?而他,却竟然说不出话来。
“殷六侠,卿云也不勉强。毕竟,这还有关师门礼数规矩。更何况我连原因也不能相告。也罢了,当我没说过吧……先告辞了。” 她叹口气,要走。
殷梨亭转回身子看着她,道:“卿云姑娘,别的我也不用说了……我教你。只是,你可得答应我三件事。”
她停驻脚步,回头来看着他,道:“什么事?”
殷梨亭想了片时,道:“一,这招伤人自伤,本来不是武当剑术的要义所在。因此,你若要学此招,必须先得和我学太极剑,明白武道真义之后,我方能将这招剑术传你。其二,此招若用时,一定有必死之决心,不然稍一犹豫,便前功尽弃,因此,你不到逼不得已,绝对不可用此冒险。三,你得告诉我,何时是那比剑之期?”
商卿云听此,无疑有了希望,道:“前二条卿云自然没有异议。至于第三条,我只知道大约是中秋前后。具体哪天何处见面,那人自会提早三日告诉我。因此我如今也不甚清楚。”
殷梨亭点点头,道:“既是如此,还有四,五个月时间。只是我与不悔并不曾打算在此逗留这长时间,因此容我同她商量后,再与你决定具体事宜,可不可以?”
商卿云道:“自然可以。能如此,卿云已是十分感激了。那请殷六侠务必受我一拜,我虽非武当正式弟子,然而受你教导,不敢不敬。”说罢,且要跪下。
殷梨亭却制止道:“论理,我是不敢轻易答应此事的。只是因为深知姑娘性子刚烈,劝阻不得,因此不得已而为之。也不必先拜我为师了,且看你是否能习得太极剑的一些要义,再说罢。”
卿云道:“也好。只是此事,恳请殷六侠暂时不要告诉大人。日后我自会告诉他。”
殷梨亭点头答应,忽想起一事,又道:“姑娘说宋先生也会剑术,只是为何他却从来不佩剑?”
商卿云听此,笑了笑,道:“宋大人一向以笛代剑。因此平日里人只见他吹笛,却不曾使剑。”
“吹笛?”殷梨亭不由有些好奇:“我还以为他只会弹琴。”
“哪里,他笛技远胜过琴艺。殷六侠未曾见过他的笛子么?”
殷梨亭摇摇头。
“这却奇怪了。平日里他是笛子不离身的。恐怕又是逸玉调皮拿去玩儿了。她前阵子心血来潮要学笛子,缠着大人教她,倒把弹琴的事耽搁了,惹得凤姨还挺不高兴。” 说着,卿云不住笑了,殷梨亭难得见她笑得如此无拘束,倒显难得的几分温柔美丽,且道:“我明白了。那我先告辞了。明日再见吧。”
于是推开门去。却见不悔一人凭栏而坐低头无语,似乎在想心事。
“不悔。”他走上前,坐到她身边。
不悔抬起头,见他脸色倒不再那么无奈,略有些意外,只问:“你答应了她?”
殷梨亭点点头,道:“这事,我们回头再细说。你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
不悔轻声道:“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都要你瞒我,我瞒你的。唉……”
殷梨亭知她并非真是“不明白”。自己之前也为这二人太过迂回的心事烦乱,只想如今既然能慢慢教商卿云学中正柔和的太极剑,或许能使她回心转意,如此宋彦那边,若有机会,也许也会有转机……近来波折尤多,他倒愈发有些淡泊从容了,每每想到不可逆转之事,耳畔总不自觉想起凌紫娇那回漫不经心之语——诚然,何以致事情还未发生,就非得想的如此糟糕?
因此笑笑说:“爱之深,才避得切。你忘了,妙空法师给你琴谱说的话了么?人生长路,风波难免,我们既然又身处这风波之中,哀叹又能如何呢?”
不悔听此,心上略宽,不由笑了,道:“我知道了,六哥。你看雨也快停了。也许一切都会过去。别的不说,就说昨夜那秀才的事,还要了结呢。兴许这事和宋叔叔有关。如今,你说,我们得先找谁呢?”
她望着他,似笑非笑,又是“明知故问”,殷梨亭故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啊?”不悔见他如此“聪明”,站起来,笑道:“不知道就算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二人折过走道,却听宋彦房中传来悦耳笛声。
“这……?”不悔不解。
殷梨亭自不意外,道:“你说,是谁在吹笛子呢?”
不悔摇头,见他也会明知故问了,不知是该笑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