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六回 难言之隐(1 / 1)
第二天清早,不悔在淅沥雨声中醒来,却见殷梨亭已经穿着整齐,一个人坐在窗边喝茶了。坐起身子,迷迷糊糊道:“六哥,怎么每天你都比我醒的早。”
“你年轻,爱睡是应该的。”殷梨亭站起身来,递给她衣服。
不悔却又一头睡倒,道:“既然这样,让我再睡半个时辰吧。天气又下雨,真是春眠不觉晓了……”
“不悔!”殷梨亭无奈的摇摇头,道:“我不放心宋先生,还得去看看他内伤是否好些了。你既然还想睡,那就睡吧。一会儿我再回来。”
不悔一听是去看宋彦,一下子爬起来:“等等我……”
“你啊……”殷梨亭笑着说:“还说不关心他呢。”
“我……”不悔半红了脸,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他受伤,我心里也着实有些难过。”
殷梨亭点点头,坐到她身边,揽她在怀里:“不悔,你心地好,总看不得好人受伤。我知道。”
“六哥……”不悔心头一暖,埋头在他怀里——有什么比被懂得更好,轻声说:“只是你要小心些。”
殷梨亭微笑道:“你放心。”
……
二人撑着伞,走在湖边,连日来的风和日丽,今日被春雨吹散。湖山间一片苍茫。尤其那断桥一处,烟柳迷濛,竟显离情万千。
“先生夫人要船么?”一个驾娘摇船而来。青布衫,白净脸,看着倒也和气。
“好。”不悔应道:“我们要去那乐苑的画船。”
“上来吧。”她招呼着:“那船今日靠在小瀛洲。不走水路是也过不去。”
殷梨亭打着伞,牵着不悔的手,坐到了船头。
“客人不到舱内坐?外面在下雨。”驾娘笑问。
“不必了,西湖烟雨,岂不是更美。”不悔道。
“夫人说的是。奴家也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清清淡淡,才是宜人。”她摇着船,手法娴熟,道:“二位去乐苑,可是去看望宋大人?”
殷梨亭点点头,道:“正是的。”
“那你们今天恐怕要白去了。”驾娘笑着:“今天去看宋大人的人太多,都被凤老板给挡回来了。”她显然昨夜并不在湖上,因此也不认识殷杨二人。
“哦?”不悔道:“宋大人口碑似乎不错的样子。”
驾娘叹口气道:“宋大人本来就是杭州人,十年前又在本地为官两年,别的也就不用说了。就说那回西湖涨潮,冲坏了堤坝,还是他一人呆在水里,指挥着修堤。竟也不怕大水无情。”
殷梨亭一听,更是沉吟许久,道:“宋大人有仇人么?怎么昨夜……”
“奴家也听说了,不知哪个天杀的,竟然要害宋大人……一定是吃醋昏头了!”她语气里有些怒意。
“这怎么说?”不悔问。
她听此,不禁失笑,道:“你们二位一定才来这里不久罢,不知道那乐苑里的卿云逸玉可是这里的头牌红人,尤其那卿云,千金一曲,都未必赏脸。唯独对宋大人,却是百依百顺的。也难怪,毕竟宋大人是他们的恩人。只是难免有些小人,心中怀恨。宋大人又不拘小节,平日里来往乐苑,随身又不带个仆从。唉……好在昨夜听说有个大人的朋友在,竟是个有奇术之人,都说大人是死定了,谁知却被他救活了。原来是武当山上的有道之士……”
“奇术!?”不悔不由扑哧笑出声来:“还有道之士?”
殷梨亭也不禁莞尔。可见这人言相传,真是一传一误了。忙打断道:“这么说,宋大人并不曾和人公开结怨。”
“自然不曾。”驾娘答道。
那就奇怪了……殷梨亭也不得其解,也罢,见了宋彦再问罢……
湖上,一艘画艇正往回行,估计便是被挡回的客人之一了。不悔遥遥一望,见个年轻公子背对着自己,身形有些眼熟。再要看清楚,却见他匆匆入了内间,不见了。
到了。
那花台已被卸下。“琼山乐苑”四个字,隐在雨里,也似乎看的不甚分明。
殷梨亭收起伞,那凤十娘已然摇摇着出来了:“是殷六侠和殷夫人,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大人已经醒了。昨夜真是幸亏你们俩在。”
殷梨亭随她进去,不悔回头来,见那驾娘一脸错愕,抿嘴一笑。
房门敞开着,殷梨亭在门前暂驻了脚步,向内一望,却见临湖的轩窗开启,宋彦靠在塌上,正在看书,晨风夹着些许雨丝飘落到他身上,已沾了他一身星星点点,却毫不在意。他见有人来,立刻放下书,见是殷杨二人,却要下榻行礼,殷梨亭却笑道:“宋先生不必客气。”
宋彦会意,仍旧靠在塌上,道:“那宋彦就不矫情了。救命之恩,本该登门道谢的。不想殷六侠和夫人却先来看我了。来,随便坐吧。”
“宋伯伯觉得好些了么?”不悔自己搬了个凳子到塌边,坐下来,问。
殷梨亭掩上房门,也寻了个椅子坐下。
“殷夫人记挂,我已好了许多,喝了药,胸口也不那么疼了。看,宋彦都能坐起来看书了。”他说着,笑了笑。殷梨亭注目一看,是本《稼轩集》。
“那就好。今天六哥老清早的就起来,说是不放心。”不悔„快嘴‟道。
“不悔……”殷梨亭不由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宋彦神情触动,有些动容:“殷六侠,你这样,叫我真是心上难安。唉……”
殷梨亭摇摇头,道:“宋先生,虽然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可是说实话,在下却很敬重先生为人。”
宋彦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哪里……我也不过是做该做的事而已。家父过世的早,都是家母一人辛劳,这些年我一直在京,都不曾能回来看她,其实又能说些什么?不孝而已。前岁她过世了,我直到去年岁末才得回来。可是,你们看我,既不穿孝,更不忌酒,也难怪别人看我不惯了,呵呵。”
殷梨亭听这话,不以为然,只道:“老夫人家教不拘礼法,心底无私,也难怪先生为人处世如此别具一格了。先生这些年的作为,岂非为人母最大的欣慰,至于礼法间的约定成俗,又何必在意。”
“哈哈……”宋彦听此,不由爽朗而笑,道:“宋彦本以为名门正派之人都多半有些迂腐,不想殷六侠如此体察我意。在这炎凉世态中又如此古道热肠……真是相见恨晚。等我好了,一定要和你好好喝几杯。”
殷梨亭还要回话,却听不悔插嘴道:“好了,你们两个也彼此吹捧够了……再说下去,我可肉麻死了。”
听了这话,殷,宋二人不由同时失笑。
“殷夫人,你这样聪明伶俐,你爹却还不放心,还来信叫我去看看你是否安好。可见真是太过操心了。”宋彦笑道。
“我爹?”不悔不禁大吃一惊。
宋彦颔首,道:“你爹听说你和殷六侠在姑苏遭了暗算,一时间人言纷纭,不知真假,又听说你们两个到了杭州,因此来了快信,叫我看看你俩情况。所以那晚,宋彦才不请自去,不曾想,人没见,倒先偷听了雅音,呵呵……”
“这……我爹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叫你?你又不是明教的人……朝廷和明教这一向水火不容的,怎么……?”不悔糊涂起来。殷梨亭也一脸不解。
“你爹和我,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殷六侠和我,不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么,我们不也认识了?”宋彦淡淡一笑,道:“那还是宋彦年轻时候,就和你爹在酒坊里认识了,十几年间,虽则见面不过数次,然而每回相见必饮至畅快。他这回特意来信让我这局外人探个究竟,而不借助于教内的人,想必也是为了不惊动你们和教众的意思,只是如今殷六侠救我一命,宋彦自然不敢隐瞒。”
殷梨亭听此,倒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心思这宋彦还真是狂狷了,身处官场是非地,却结交明教“反贼”,竟也不怕被别人告一状。
谁知听了这话,不悔却站起身子,急声道:“啊,那你还是我爹的好朋友了……我还一直叫你伯伯。明明是叔叔嘛!你还一直叫我„殷夫人‟,往后叫我不悔就可以了嘛……爹也真是的,外面认识那么多人,都不告诉我!”脸上不自觉有些不高兴。
“不悔,你爹也是关心你……那事也确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还让他担心了。”殷梨亭连忙劝慰道。
“六哥……”不悔噘着嘴,道:“根本不是你的问题,都是他多心,他怎么老还把我当小孩子!”
“在你爹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嘛。”殷梨亭说着,把她又按回凳子,对宋彦道:“既是这样,就麻烦先生说一声,殷梨亭一定会小心的。那回在姑苏,是也有些出人意料。”
“殷六侠放心,宋彦早知道一切。那夜听二位说话情形,就知道是杨兄太过操心了,也难怪,就一个宝贝女儿……”他的话,却说不下去了,脸色又黯淡下去,却是胸口又痛起来。
“宋先生,你没事吧?”殷梨亭关切道。
宋彦摇摇头,笑道:“还好,这内伤没个七八天,是不会好的了。”
不悔递给他一杯水,宋彦谢过,喝了几口,仿佛缓过一些。
殷梨亭见他昨夜中的毒果然极险,问道:“宋先生昨天怎会中毒呢?我实在看不出任何伤口。可这毒却如此迅速的浸入血液。再耽误个片刻,真是要回天乏术了。”
宋彦又喝了口水,顿了顿,道:“说真的,我自己也不明白。忽然就心口作痛,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不悔总算不再“生气”,听此,心中有疑,又问道:“宋叔叔,昨夜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这么快就改口叫„叔叔‟了?”宋彦又笑起来,想了想,道:“要说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那枚射在卿云剑上的冰针,刚触碰到,谁知就化了。”
“化了?”殷梨亭疑惑,皱眉深思道:“我虽还不甚明白,只是很可能,那针便是下毒的暗器了。”
宋彦未作声,表示默许。却是不悔说话了,语气愤愤:“这样的毒针,岂不是杀了人,连痕迹都寻不出?”
殷梨亭点点头,道:“只是那毒却并没有一针致命,也是我所不能明白的。莫非那人……”说罢,望着宋彦,却见他浅浅一笑,道:“那人显然只想给我个警告。下回如果再下手,就不会是七分毒,而是十分了。”这话在他口里说出,仿佛轻描淡写,颇有些不屑的味道。
不悔见他这般洒脱模样,笑道:“现在我明白,为何爹会和宋叔叔做朋友了。”
殷梨亭也笑了笑,道:“只是看来,那人是想错了。可是……”话至此,却不知该不该问,因此将话打住。
宋彦会意,道:“殷六侠是否想问我,可知道那人是谁么……说实话,宋彦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什么?”不悔瞪大眼睛,道:“不知道?难道真是吃醋吃的昏头了?”
“啊?……哈哈哈……”宋彦一愣,不禁大笑起来,道:“不悔听谁说的?”
“我听好多人说的。怎么了?不是么?”她不解。
“自然不可能的。”殷梨亭断然道:“即便有人心怀不满,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冒险。更何况,此人做的如此不露痕迹,这般的暗器身手,恐怕七弟还比不上。又岂是一般武师能为。”
宋彦听此,不禁更多了分赞许之意,道:“殷六侠说的不错。何况这等阴谋诡计,又岂是一般人能为之?他知我会拾剑,不知就里,碰了冰针。这份心思细密,实在让人惊叹呐。”
“那人的暗器身手真如此厉害?”不悔惊讶:“连凌紫娇也比不上?”
“凌紫娇?”殷梨亭忽然想起什么,不由灵光一闪,道:“我怎么忘了她!这冰针……”不由想起那夜,不悔被她“凌空点穴”,可自己却分明也找不到任何下针的痕迹。莫非竟是同出一理?不禁心事转重。难道是她?她已经到了杭州了么?可她为何要害宋彦?
“殷六侠,怎么了?这凌紫娇是谁?”宋彦见殷梨亭沉吟不语,问。
不悔将前情略一叙述。宋彦听了,不禁赞叹:“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呢。”
殷梨亭苦笑一下,心想说不定就是要你性命的人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凌紫娇虽然行事古怪,心思细密,却也绝非阴毒之人。只是究竟是谁布下这层故事,因此又问:“先生果然没有仇家?”
宋彦听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眼望窗外——雨如烟幕,小瀛洲上桃花飘零,淡然道:“宋彦其实知道,有人要杀我,只是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悔再问。
宋彦看着她,和悦一笑道:“不悔,这是个秘密。原谅我不能说。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