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五回 未雨先风(1 / 1)
第五回未雨先风
不知何时,赵师宸也来到船头。他见殷梨亭远目沉思,正想走,却见殷梨亭回过头来,温和道:“赵公子,能说几句话么?”
赵师宸不能拒绝,上前来,道:“殷六侠要说什么?”他似是第一次仔细端详眼前之人,之前,他似总在有意无意间不愿过于正视他。的确,他不再年轻,岁月洗炼,在他清秀面容上平添了痕迹,然而骨子里却自有一种稳重温和。江湖风雨,难得他还有清澈眼神,使人看着觉得真诚亲和。赵师宸惊异自己对他的敌意似乎减少了许多。却听殷梨亭道:“我知道,不悔年纪尚轻,有些任性,所以请你不要太介意。”
不悔——赵师宸不由笑了笑,想他果然惦记的只有杨不悔,道:“赵某也不是无理之人。殷六侠不必思虑太多,不过二十几天水路。”
殷梨亭见他第一次笑,比起之前严肃神色多了几分飞扬神采。都说大师兄之子青书“面如冠玉”,但这个赵公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见他神情间比之前谦和许多,也笑答:“那就是我多虑了。公子不要见怪。”
赵师宸刚要作答,却见凌紫娇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之前一直未见她踪影,不知忙于何事,她见二人如今居然说起话来,略有些意外,遂笑道:“师兄,你不板脸的时候,可是不多。”
赵师宸听得这话,不置可否,向殷梨亭拱拱手,一人先走了。凌紫娇朝他离去的背影,仍是会心微笑的模样。殷梨亭无法猜透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也无心多寻思。自己并不适应和陌生女子单独相处的场面,也觉得无甚话可说,于是便也要走。却听凌紫娇细软的声音飘入耳内:“殷六侠,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黛宁?”
殷梨亭心中一动,他不曾想到凌紫娇会如此直白的提这个问题,半日,他才道:“我只希望她不要出事。”
她听了,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她不会有事。倒是你的小丫头,你却要替她小心了。”说罢,她也不待回答,径自离去。
殷梨亭满腹疑问,不知可谓,却又分明知道,凌紫娇这样的女子,是必然不会有问必答的。
此船似乎颇有些机巧,连续十几日间,无论风浪如何,行进的十分平稳自然。不悔不曾有过许多水路生活,凡事都看得新奇,尤其夜里,冒险打鱼的私船出动,洒下罗网,月光之下,捕上的鲜鱼闪着银光跳动,竟总能引起她许多赞叹。殷梨亭自幼不谙水性,也对浮水好手们的身手由衷称赏。
船主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名作沙孟海,生得十分粗大雄壮,一双手一望而知练过硬功夫,但听说话口气的豪杰意味,也知道并非等闲之辈,他手下有四人,分管这船上的航行,货物,饮食,洗刷,这四人清一色仆役打扮,却眼中精明自现。诚然,如今的世道,要霸占这一方水路买卖,总得有些身份手段才成。赵师宸除了用膳时间,倒不常见他出仓走动,唯有凌紫娇常和船主二人说笑,不悔见她毫无遮拦之态,居然也说不上讨厌,久而久之,竟对其少了许多不满之意。
殷梨亭因为凌紫娇的提醒,总处处留个心眼,十几日来倒居然风平浪静,这一日要过扬州路,沙孟海领着手下张罗了好一番,才将北货囤毕。这当时,赵凌二人也下船打听楚黛宁去向,不出所料,回程的船只果然有消息说,四五天前曾载过一个绿衫美貌女子到吴县。
不悔在一旁看水上人物风光,扬州自古便是商业欣荣之地,就在这番时节,沿河的铺子里仍旧是人潮如涌。殷梨亭只在船上观看动静,心中十分疑问。从此处起,便要走运河了。此条运河,自隋起,几经荒废,如今这条水道也是十分不畅,好几处地方干涸,不得不用人力拉船。沙孟海这船,载了这许多货物,如何能行驶到姑苏一带?但是奇怪,虽然又囤了不少货物,船身倒未见吃水下沉之势。此船构造定然有十分精妙的机巧。只是当今世上,谁人为之?
他疑问未消,却见凌紫娇已然跃上船头。她一番奔忙,脸上已渗出汗珠,此番她神情严肃,道:“殷六侠,黛宁确是去了吴县。只是,三日前,张士诚已经据了常熟吴县一带。从此地始,你一定要非常小心才是。”
“为什么?”殷梨亭问。
“张士诚不比别人。”凌紫娇道。
“张士诚比别人多长了两个脑袋,还是多了三支胳膊?”不悔的声音从殷梨亭身后传来。这几日朝夕相处,她虽说对凌紫娇不再如先时那般讨厌,却远远称不上喜欢。
凌紫娇听罢,头一次没有和她争锋相对,只说:“你若大意,吃苦的还是你自己。”说罢,她看了不悔一眼,这一次,眼神中竟有些莫名温情。殷梨亭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他这次也终于不待不悔说话,施礼道:“多谢姑娘提醒。我一定留意。”
凌紫娇点点头,余光一扫眼前还有些“余怒未消”的不悔,忽而抿嘴一笑。招呼着才上船来的赵师宸,入了船舱。
是夜,船只再度起航。不悔日间也总算到集市上逛了一回,倒是苦了殷梨亭,免不得四处小心。此刻万籁俱寂,唯听船进水声而已。不悔小心翼翼将日间买的一个纸包取出,放到殷梨亭手中,轻声道:“六哥,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怪不得,那时‘鬼鬼祟祟”,生怕我看到,你呀……”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今天一个下午把我盯得好紧,人家好不容易才趁你不注意买的嘛。不然先都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不要说啦,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哪?”
殷梨亭打开手中纸包,却见是枚古玉剑挂钩,心中自是欢喜,他抬起头,见不悔嘴角微扬,看着自己,满怀期待的样子,却故意皱了皱眉头,道:“这东西,我可不能要。”
不悔一听,信以为真,急声道:“怎么不能要?”
殷梨亭见她如此着急,不免有些好笑,生怕她不信,又道:“你看,这枚剑挂钩所用之料,是和田青玉,质地细密而未免太软,若是文人雅士做个装饰也罢了,我天天用它挂着剑,年久难免磨损,这怎么了得?而雕刻的纹饰,用的又是兽面纹,不知是何年月古墓里王侯将相曾用之物,自是阴气十足,我怎么要呢?”
不悔听他句句在理,原来的期待心情坠入谷底,竟然情不自禁,哭出声来。这下倒是殷梨亭措手不及,连忙抱住她,道:“傻丫头,我跟你开个玩笑呵,你怎么这么当真?你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
不悔仍旧抽噎道:“六哥,不要安慰我了……我只是看着不错,只想着你原先那个用了二十年,太旧了,却没想到你说的……我……”
此刻她梨花带雨,看得人好不怜惜。殷梨亭实在后悔自己的玩笑之词,道:“不是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看——”他拿起这挂钩,佩于自己腰带之上:“这青玉虽软而韧,若太硬则倒磨损的快了,正是做剑钩的上选。”
不悔听罢,点点头,道:“那阴气十足呢?我可不想你用了这个折寿……”
“哈哈!”殷梨亭此刻正是哭笑不得,道:“且不论我从来不信这些邪说,此物雕痕尤新,恐怕不出三年上限。”
“真的?”
殷梨亭郑重称是。这么一说,不悔终于释怀,接着想到他也会开玩笑了,也是好气好笑,指着他道:“六哥,原来人都是会学坏的!连你也不例外了……”她话未说完,竟忽然脸色大变,杏目微合,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