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手折梅花意（1 / 1）
清晨出门，温度已是凉爽透彻。服侍了厩户去上朝，阿秋与我皆穿上身素白的衣装坐上五福的马车向神奈山行去。
路上颠簸，我竟有些胃里作呕的感觉。阿秋连忙让五福停车，我趴在车沿上缓了一会儿，才稍稍好些。“娘娘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宫，改日再来？”
“不妨事，许是今早的豆腐油腻了些，胃里有些不舒服罢。”我推开小窗，远处是一小片山丘，皆呈现淡淡的黄色，“大概还有多久的路程？”
“约摸过了两刻钟，一个时辰后应该能到的。”阿秋答道。
走着的途中，竟然开始下起小雨。路上偶有石子挡拌，马车在湿滑的马道上响着“轱辘”声。一直摇摇晃晃很长时间，车子才停了下来。
“娘娘，到了。”
阿秋把门打开的时候，一丝小雨飘进车内。我弯腰走下去，雨水落到我的头上，凉凉的感觉。阿秋赶忙把外褂举在我的头顶。
拐了两道小弯，抬眼便看见姐姐的坟墓孤零零地坐在茂密的树林里。坟头上没有杂草，前面放着些许枯萎的花束，显是经常有人打扫过的痕迹。因着姐姐不是妃位的等级，故下葬的地点也只能是皇林附近的神奈山。姐姐去时，厩户破例予以厚葬，已是开恩。
我让阿秋等人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过去。却见墓碑前的干花居然是水仙，心里恍然大悟。姐姐从小便喜欢水仙花，这是我们几个都知道的事情，但到了东瀛后，为了把自己办成十足的倭人，其他人便以为姐姐是喜欢樱花的。这里的人不曾知道，那除了正贤，还能有谁。我丢下袷袢，跪在坟前忍不住落泪，泪眼朦胧处，大理石的碑上几个黑漆大字仿佛鞭笞着我，让我生出更多的愧疚。
木村优花之墓
雨水伴着我的泪水越来越多。我哽咽道：“你到死都不能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原是连名字都不能有真的。你爱的男人不曾施恩给你，我也这般无能为力，我答应过母亲，会永远保护你，可是我却没有做到。”
“娘娘，您不要再难过了。”阿秋跪在我身边劝道：“尚侍也不希望您这般难过啊。”
“姐姐不会原谅我的，我不曾帮助过她，却一心堤防她。”我摇头哭道。
阿秋没有立即接话，沉吟片刻后方才说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不想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你。在这个害与被害的宫殿，谁都会为自己考虑。娘娘，不是您的错，而是这个地方的错。”她说着便把我硬拉往回走。我看着小坟离我越来越远，联想到以后，说不定我也是这种凄惨的下场。心里的悲凉油然而生。
回到宫里，厩户正在泽明宫的书房批阅奏折，美智迎出来时，他也刚刚出来，手上还拿着墨笔。
他上前，我退后：“殿下容妾身把身脏衣换下。”说罢，我与美智入寝宫沐浴更衣。厩户这才进入内间。
他拿着干燥的抹布轻轻擦拭我铺在地上的湿发，动作娴熟而温柔，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容。我淡笑道：“这些让下人做就是，殿下何必亲自做？”
他没有续我的话，而是低声说道：“你的头发真好，黑亮带着香味。”
我嗤笑：“却说这茉莉露本就带着香味，用在头发上自然生香，倒不奇怪。”
“为你做这些事，我只当自己是在休息。”
心下一动，我缄默不语。
“我们明天到奈良去吧。”他看我一脸迷惑，接着道，“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我不知道他想给我什么东西，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回家。
翌日早。我和厩户整装出发，随驾一些武士，并没有带其他的人。一路上未曾耽搁，直到天黑这才到了奈良的驿馆。想必那里的臣官早已得到消息，在我们下榻的地方跪了一片。厩户见状，语气随和地让大家都起来，那些大臣这才唯唯诺诺地带我们去府上安歇。
府邸虽不宽大，但里面的摆设等等却是极近华丽。厩户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这有些太过奢华了。”
“是。”身后的声音略带颤抖。
我但笑不语，随着厩户来到那些人准备好的居所。屏退所有人，我看他一脸的疲惫色，遂关切道：“殿下累了吧，妾身服侍您休息。”
厩户却突然笑出了声：“看你满脸的困色，倒说我累了。”
我帮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刚挂在木架上，他倒欺身上来，开始扯我的结带。我笑道：“想来是妾身误了殿下，还这般有精神。”
“很久没有看见你笑了。”他含糊说道。
我不觉默然。
继而见他丢掉手上的东西，“以前的你有时在笑的，可我感觉不到。”
我环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脖子里呵气：“殿下倒不若与妾身在此静静地呆上一会儿，休息休息，可好？”
岂料，他一下把我压在身下：“你这是故意挑逗我，还想与我安静，是不容易了。”
也许是因离了那压抑之地，似乎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消失不见，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寒夜之下，温室感觉不到它的幽冷，萦绕在墨蓝天空上的乌云缓缓散去。旧的灭亡就是新的开始吧。将来的事总会在趁人不备之时，来个突击，让人防不胜防，无可胜防。但心中的那片光明，会带着我向前走，找到自己想要的。
一夜好觉，出门看时，蓝蓝的天空高而远。镶嵌的几朵白云悠闲地漂浮，仿若画一样安宁。密集的水稻在对面的山上泛黄，倒是一个丰收的好时节啊。
出了小院，外面等着的官员早已躬身站在那里。众人看见我们出来，便引我们出府去坐马车。马车外的风光水域不是没有见过。可此情此景，与身旁的人在一起看却别有一番滋味。我一直没有问厩户到哪里去，但没问不代表我不好奇。他却一直高深莫测地笑着，就算我干着急也无可奈何。
走到中途，他却说什么都要给我戴上眼布。未知的等待会让人更加急不可耐，待车一停，我便拽着他的袖子要往下走。厩户没有拒绝，而是先下了车，亲自来扶我。
等我站定，眼前陡然一亮。黄橙橙的小山下，静静地站立着座白墙青瓦的秀巧寺庙。宽大的阶田亦是种着稻谷。周边几座小山把这一处美景围绕在中间，与世隔绝。仿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我们一众人走过石块修建的路基，穿过寺门。放眼看去，正殿大门上的屋顶犹如红鹰展翅，期间贴着些红色的琉璃瓦，更显得富丽。橘寺两个黑漆大字笔道强劲有力，倒有些像厩户的字迹。临门一匹青石刻就的壮马栩栩如生，马背上有一朵花状的刻纹，待走近细看时，却是一朵小小的橘花。
厩户总是给我感动，每次都足以令我感动到愧疚。我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摸摸那朵小花，凹凸不平的触感仿佛烙在我的心间。偏偏厩户还上前说道：“这朵花我本想再刻好看些，却实在技艺不足，你莫要笑话才是。”
我“噗嗤”一声：“难怪看不出纹理，竟是殿下刻的，勉强看罢。”
身旁的他也跟着笑了。
寺里的石壁和佛像都较柔和，婉约的感觉与之建筑两厢适宜。绿竹扶阴的青石小道旁，一汪水池上竟还漂浮着几朵莲花，绿幽幽的池水倒映着上面的枝叶以及缝隙里的蓝天白云。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广阔了起来。忽又想起佛经里讲的：
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寺里的和尚不多，诵经声偶尔传来的，错让人以为到了极乐世界的圣地。远离世俗的悠然，缥缈虚幻。
“喜欢这里吗？”
厩户睁大眼睛注视着我，很期待的样子。正如一个孩童般，我对他的认真有些想笑，遂垂首低声道：“嗯。”
身前的人露出欢喜：“这可是我在一年前就着人开始修建的，度你或是喜欢这个地方，就想给你个惊喜。”
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贪念无法满足，当实现这一个愿望的时候，另一个欲望又会出现。不断滋长。还好……还好有这么个人，当我的心里有了不平的空缺时，他会尽自己的努力来帮我填平。
“你很怕我难过？”
我睥睨瞧他，看他有什么反应，他却很认真，很认真地点头。
我突然语塞，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妾身也是，妾身也害怕殿下难过。”我顿了顿，拭掉眼下的泪水接着道，“妾身害怕累及殿下，所以选择逃避。”
厩户安静地看着我，很安静，一直没有说话。我兀自哭泣，默默地看着脚下的那片小草：“殿下不知道，妾身每当想起殿下的背影，妾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痛的……”
“……妾身在想，如果不遇见，是不是会更好，我可以不是您的负累，您也不是我心中的那根刺。可是……妾身又一想，倘若没有遇见您，那妾身这辈子是不是就白活了？”我仰头看他，随意地嫣然一笑，“妾身现在知道了，头顶的天是殿下的，是殿下让妾身得以呼吸。”
“优衣……”他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仿佛把个宝贝抱在怀里，“这是我这辈子听到最优美的语言。”
阳光明媚，浅蓝的下面是风轻云淡。
我们都想带着自己的臆想得到更多的真心。其实，每个有爱的女人都是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