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月光也照人(1 / 1)
黄叶坠落之时,都是行色匆匆的面孔。包括清风,小小的秋雨。
阿秋与我饭后到梓园去散步,密树之下,丛林之侧。晚风来得太早,谈话之时,模糊中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长发飘散的同时,她对我回眸一笑。我心里讶异,怎的这般面善,可是未曾见过啊?却刚想追上去,她已不见了身影。
“她是谁?”我小声嘀咕。
“娘娘在说什么?”
“阿秋,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
阿秋疑道:“有吗?想是奴婢没有看清吧。”
那是我不曾有过的感觉,仿佛有种东西始终萦绕在我心头不消散。为此,我寝食难安,某一日就病倒了。
那样的红色身影一直在我脑中出现,无论清醒时,还是在梦中。
这天晚上,厩户的呼吸在我耳旁清晰,我却始终也睡不着。世人皆睡我独醒,冥冥之中我披上袷袢推门走出屋外。门外清凉凉,我凭着自己的感觉一直往前走,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隐约看见那抹红色,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慢慢跟了过去。
先时还是一片漆黑的竹林,这时,我却明显感到了月光的存在。那女子站在竹林的辉光下轻轻地吹着笛子,我听不见声音,她却很专注。银色的月光撒在她纤尘无瑕的脸颊上,仿佛一面细纱,晶莹透亮。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里,不知哀愁,只有忧郁。
我正看得痴迷,她却对我微微一笑,手上的尺八透着幽幽的白光。仔细辨认下,竟与厩户送我的那支相似。就在这时,红衣女子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趁她没有注意,迅速用一根绳子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我心里大急,欲想喝止,却发不出声音,便连手脚也动不了。
红衣女子开始还激烈地挣扎,而后失了力气慢慢萎了些,手在空中无力的抓着,仿佛想要抓住某样东西。嘴里只是无声的喊着:“救我,救我……”
我眼睁睁地看见红衣女子垂下了头,手无力地吊在两旁,就像看见姐姐去世时的模样,我却无能为力。那杀人之人把红衣女子仍在了地上,探了探鼻息,这才抬头看了眼四周。
是她!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见那人阴测测地笑了笑这才走了。地上是毫无声息的红衣女子,我难过,原来死一个人竟是这般容易。岂料正想间,那地上的人却缓缓坐了起来,像幽灵一样,飘走了。
这是?惊怕交加,我只觉汗如雨下,瑟瑟发抖。恍如觉悟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竹林下,不复刚才的幻景,竟是阴森森的黑暗。我摸索着往回走去,双腿似灌了铅一样沉重。脑海里还是刚才的那副场景,会是怎样的仇恨竟连那般美好的女子也不放过?
快要回到舍中的路上,我却看见有一个隐隐发光的东西躺在地上,弯腰捡起一看。居然是那块玉佩?
今晚的事情太过古怪,那个女子在昭示我吗?厩户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只见他急声问道:“你这半晚上去哪里了?”
不及回答,我双腿一软,生生倒在了他的怀里。
天色暗沉,厩户下朝后带上长□□夫一起回到泽明宫。我躺在铺上由他给我诊脉,厩户在一旁旁听。
长□□夫摸着花白的胡须闭眼冥思,良久也不曾搁词。大家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皆一眼注视着他,就在我们以为是否出了什么大的问题时。他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启禀太子殿下,娘娘这是喜脉。”
一声既出,屋里的人顿时高兴的恭贺。厩户俯身拉住我的手,却转头问道:“多长时日,怎的就夜里睡不安稳?”
“下官估计,约摸三个多月。”
底下的阿秋却猛地跪下:“殿下恕罪,原是奴婢疏忽。”
“可不疏忽?娘娘三个月葵信未至,竟是这般照顾娘娘的?”
厩户的声音有些冷,我忙笑道:“殿下怪她们作甚,是妾身大意,连自己的事情都忘了。”可不,这段时间总是处于心情低落的状态,一难过,竟连其余的事也没有注意。
他听我这么说,脸上方缓了下来。
感觉身体略好了些,又见屋外的天气不错。我让美智等把夏日有些潮气的的手札拿出来晾晒。厩户看我捣鼓这些东西,遂随手翻阅,一看看了半个时辰。他拿了其中一本问道:“这是你写的吗?”
“是。”
“怎么想起写这些东西?”
我想想答道:“妾身无事翻看古书,却没有看见过完整的历史编记。于是搜集资料,想把从神武天皇到崇峻天皇大概的的历事年表及重大事件编在一起,现在还剩一点没有写完。”
“真是不错,很用心了。可是能举出印象深刻的弊端吗?”
心里暗忖,东瀛的不便说,我笑道:“女子不得议论朝政,妾身就说说邻国大汉建朝吧。”我见他点头,接着道:“却讲这汉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前半世不提,后半世的伟绩是天下人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死后却被其正室吕雉掌管朝权,风光不可一世,吕家因此鸡犬升天……”
“外戚专权。”
“是。殿下明理。”
“外戚专权……”厩户喃喃道。
这些手札不过是我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厩户却非常认真地在看。那一天,他一直在书房里看我的手札,时而在上面圈画添补。
同月的末尾,厩户在朝上请《国记》、《天皇记》和《臣连伴造国造百八十部及公民等本记》。一时朝野震惊,优胜当年的《三经义疏》和《十七条宪法》。
我心里高兴,终于可以在微末处帮到厩户。却不曾想到这其后的轩然大波竟是这般。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命运在操纵我们的时候,不允许反抗,若想走捷径改变它,必然有不好的后果。
大概可以把天下人可以分三个等级,皇族、官宦与百姓。三者紧紧相连,却又总处于矛盾之中,级级相压。百姓不得触犯官宦,官宦不去招惹皇室。然而,某一处官宦的威慑力甚至可以超过皇室的权利。比如苏我马子。
那天他来时,我正在泽明宫逗弄白发部。这小家伙可是聪明,不到一岁的人,竟然会叫父王了。我正觉有趣,有司却报说岛大臣在前殿候着。
“确定是找我?”这个人的厉害我在丸吉屋便已见识过了,当下烦恼,也不想去。
有司说道:“您就算这次不见,如果他想找您,下次还会来的。”
细想此话是理,只得硬着头皮往大殿上去。我在心里祈祷,万莫要认出我来才好。屏障背后,苏我马子正端坐在右首喝茶。我踩着碎步缓缓而出,他并没有看我,而是跪坐在垫子上向我行了一礼。
殿上不闻人语,时而是他喝茶的声音。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是我坐卧不安,他夷然自若。时不我待,我开口问道:“大臣见本宫可有何事吗?”
座上的人先是微微吃惊,而后转头看向我。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的笑。“娘娘可是面善的紧,就像故人一般。”
“大臣有什么话可直说。”我端起桌上的茶碟,水面上微微的颤动,带着茶叶轻摇。
“淡妆好像更适合您啊。”
“呵呵……谢谢大臣,本宫自是比不得太子妃的。”
“不,老臣认为再美也是其次,主要是媚人的技巧就先是败下阵了。她也应该学学。”
“啪”,终是忍不住,我把茶碟狠狠一搁,冷冷道:“大臣这话本宫就不爱听了。再怎么说,太子妃也是斑鸠宫的女主,将来的皇后,你也不应该说她的不是的。”
“哼!您还知道她是斑鸠宫的女主啊。”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在丸吉屋的那段日子,阿永梦可是对您念念不忘呢。”
他说完,悠然自得地笑了起来。本不愿提的往事他却偏偏提了出来,还把正贤牵扯进来。我心里恨恨,僵着的笑容,感觉面部有些酸痛。“大人说笑了,臣妾怎会与乱臣贼子勾结在一起?”
他故作惊讶地看着我:“娘娘人未老,记忆倒不好了。是不是每个给过女人快乐的男人,都会被这个女人很快遗忘?”
“呵呵……本宫倒不是健忘,想是大人糊涂了。本宫根本就不知道大臣在说什么。”
“哦,是吗?丸吉屋的千叶晶子可是老夫的旧相识呢,您要不要见见故人?”
我克制自己的慌乱,欲想使自己平静。“大臣这是何话,本宫堂堂斑鸠宫的妃子,怎去见那等下作之人。”
苏我马子一听,凝眉阴霾道:“娘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要不要老臣替您在太子面前提点提点?”
我蹙眉瞪着他:“你……”
“本宫老远便听说岛大臣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憱地起身向来人行礼。厩户面带微笑,脸上不显一丝波澜,“大臣忙碌之余,不辞辛劳还来斑鸠宫与本宫商讨朝政,可算是鞠躬尽瘁啊。”继而见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道:“退下吧,现在没有你的事了。”
“是。”
我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有没有被厩户听见,若是刚来就好了。惴惴不安地回到内室,我着美智悄悄去偷听。
约摸过得有一个多时辰,厩户也没有过来。按耐不住心里的焦虑,我只身走向大殿,那里已没有人,阿秋给我指了指。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但见厩户坐在那里随手写着什么。我走近一看,竟在练小篆,位奈部橘王几个字被他写得轻飘无力。他见我进来,抬头笑道:“你来了,会不会写这种字体?”
“妾身试试。”我拿过他手中的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虽不算好,却比他的好看得多。
厩户没有惊讶,像是稀疏平常的一件小事:“不错,确实好看得多。”
“殿下……”
“嗯?”我怯怯地看他,观察他或有什么不悦,却是没有。
“殿下饿了吧,妾身下去准备一些吃的。”
我飞快走出去,深怕自己的情绪泄露半点。在殿上亲手布下菜肴,真央把厩户请将出来。我舀了一碗粳米做的白饭放在他的面前,随口问道:“殿下午饭吃的什么?”
不待他说话,真央抢道:“回禀娘娘,殿下午饭不曾用过呢。奴婢们劝说也不听,倒是娘娘说几句,殿下准爱听的。”
厩户喝断:“真央,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呵呵……这丫头倒合妾身的心意,哪像美智那几个,笨口拙舌的。”
“那把真央拨到你的面前便是。她平日里伶牙俐齿,倒也能给你解解闷。”
“不敢。”我假意深沉,“有这样的丫头在您身边,妾身省心不少。”说时,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桌上的饭菜几乎被他吃了个精光。想是心情舒畅,他拉着我到院中散步。虽不言语,就连静谧的时刻也是那般甜蜜。
我们在合欢的菊花埔里沐浴着晚霞,虫鸣偶尔掺杂。厩户一时兴起,找了处地方坐下于我唱和歌。
念久终深睡,所思入梦频,
早知原是梦,不做醒来人。
假寐一时熟,梦中见可人,
始知虽梦寐,可靠竟如神。
入夜翻衣睡,伊人梦里归,
此时劳眷恋,特地反穿衣。
云彩在他的歌声下忽明忽暗,仿佛天地间就剩下我们两人。我呆呆地望着他,欲想听他继续唱下去。他却笑道:“你那几句应唱作:人言如夏草,遍地长纷纭,远退君离去,我仍要见君。”
我顿时了然,只觉脸颊烫至耳根。原来那晚吹笛之人竟是他。
他搂住我,温柔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风情万种,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此时的心情用语言表达似乎多余。甜蜜的激动充盈在心间,我钻进他的怀里,那些阴谋、诡计和苦难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