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时时误拂弦(1 / 1)
我在阿秋耳边轻语,她走了出去。
冬天马上就会过去的,寒冷会跟着一同走掉,被春的气息所震慑。
在去之前,我没有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接到正贤的信纸,只是很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现状。
打点好一切后,我着一身深色的装束,戴上面纱与阿秋结伴同行。夜黑行事算不算安全,这点被我打消顾虑。厩户已经很久都没到泽明宫去了,常人有美智对付绰绰有余。
地上有些湿滑,想是大雪初化的缘故,空气中还是冷飕飕的。为着不引人注目,且津唐院离斑鸠宫本就不远,我们俩徒步往过赶去,足袋和裙裾上粘带了许多泥浆,点点分明。阿秋一手扶着我,一手执着小纸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是我所不熟悉的。小纸灯的光亮终是敌不过夜的凄凉,在风中轻微招摇着,忽上忽下,凭空惹些烦絮。偶尔一两个喝醉的酒鬼突然出现,就会把我们吓一跳。我让阿秋干脆丢掉灯笼,抹黑继续行走。
拖拖拉拉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黑灯瞎火,大门紧闭,只小巧的楼阁上露出些许微弱的烛光,若明若暗。
阿秋毕竟是心思沉稳之人。她让我站在一边,径自走到木门前敲了几下,里面一个男童的声音适时响起:“本店已打烊,有事请明天再来。”
“是我们。”
门里没了声音,却开了一道小缝,阿秋从腰间抽出一张令牌递了进去。随即,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替我们开了门,把我们直接往楼上的一间雅座带去。我和阿秋左右环顾,黑漆漆的四周模糊,仅看得出是家酒店。下驮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嗵嗵“作响。那小厮自始自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越来越近了,障子壁上有一个身影被灯光印在那里,简单的轮廓显是一男子。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看着那影子走来走去,心也跟着漂浮不定。小厮已不见踪影,阿秋独自守在了门口。我舒了口气,硬着头皮推开障子。
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初来的模样,或是比以前更加壮硕了些。一双黝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不放,充满幽怨,还有恨。我们一直静静地站着,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坚持,最后,还是正贤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还是那样,性子一点都没有变。”他走到我的身前,摘下我脸上的黑色面纱,“让我仔细地看看你。”手指抚上我的脸庞,带着轻微的颤动,练武之人特有的硬茧轻轻滑过我的皮肤,有些冰凉,有些闷痒。我的眼睛在他的指腹下只能闭上。
陌生的气息慢慢靠近,我双手揪住自己的袖子,不知所措。舌尖探入唇齿的温度不是暖暖的吗,为什么有些凉凉的感觉?也许是想弥补自己的亏欠吧,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他扯掉我的外褂。我欠他太多了,不是我,他不会身处异乡,不会吃尽苦头。
“你为什么不反抗?”他在我耳边恨恨质问。
我温和笑道:“我为什么要反抗?”
“你明明不愿意,何苦委屈自己?”正贤凄凄道:“在以前,你不愿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得你,可是•••看来你还是变了。”
是吗,我真的变了?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正贤,我没有变,我还是我。”我急忙拉起他的手覆在我脸上,“你看,我没有变,对不对?”
“你的心变了,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他双手捧起我的脸颊,“他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对你下了蛊毒?你居然可以无视自己的责任所在,忘记老爷和夫人的冤屈,罔顾大哥的惨死。你怎么可以这般冷漠,全都忘了吗?”
“不是,不是•••”我在他手中拼命摇头,止不住哭道:“我没有忘,我不可能忘,我怎么能忘?那是一个噩梦,让我每天备受折磨的噩梦。”
“你还是有了他的孩子•••”
轻飘飘的一句,把我的辩解驳得苍白无力,我顿时安静了下来,默默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的肚子,“你不要生下他的孩子,他对你不好,以后可以走的无牵无挂。”
“不!”我挣脱他的钳制,猛地后退几步,地上的小桌撞在我的后脚跟,我惊恐哭道:“你不能这么做,这孩子是我的,与任何人无关。”
“那孽种迟早要除。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不明白?”
“不要,正贤,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但•••不要逼我。我给你跪下了,我求求你,你不要这般狠心,会要了我的命的。”说着,我躬身跪了下去,犹自痛哭流涕,一眼期盼地看着他。正贤比我聪明,武功甚至比哥哥的还要好,这是师傅们公认的。如果想要取我腹中孩儿的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你•••你•••”正贤显是被我气到,语不成声地怒吼,“你这是在逼我。”他手一扬,墙角的盆景被他一掌击碎,陶瓷的尖锐部分刺入他的手掌心,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我依是跪着艰难地走了过去,立即用袖子轻轻擦拭他的伤口。
“你看你,为了一个那么不值得你爱的人,你卑微成什么样子了。为什么不愿做我的公主?”他用手抬起我的下颔,眼神在我朦胧的泪光中那么悲伤。
“正贤,其实•••”
“太子殿下,您怎么•••啊•••”接着便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屋外的响动惊起我的神经。我惊慌失措地看向门口,身旁的正贤却还站在那里。我焦急地向他磕头,不断地落泪,硬是未发出任何声音。
“哼。”他一甩宽袖,闪到窗边的帘子后面。
“哐啷”一声,障子被狠狠推开,率先进屋的是怒气冲冲的厩户,随后便是刀自古等人。我心里暗暗叫苦,悄悄捡起块花盆的碎片藏在手中。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带刀侍卫,把整个屋子都包围了起来。我向后张望,却不见阿秋的身影。
“橘妃,是在找你的贱仆吗?”厩户郁郁问道。
“妾身•••妾身•••”我避过他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惴惴不安,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答他。
“你是否该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做什么?”
“因为•••今天•••今天是臣妾母亲的•••忌日。”
吞吞吐吐地说完,一女声即刻接道:“是吗?那怎么尚侍没在呢?”刀自古反问道,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本宫刚还看见尚侍,一点悲感也无,这•••又该怎么解释?”
谎言不被拆穿的办法就是,死不承认,“臣妾的母亲并非尚侍的母亲,臣妾与她,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故母亲的忌日独我一人祭拜,尚侍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的。”这点倒不是假,母亲是续弦,只生下我一个。哥哥和姐姐的母亲,我本是该叫大娘的,可早在我出生前便去世了。
“咦,这里怎打碎了一盆花,殿下快看,还有血迹。”
他们向窗边走去,我匍匐在地,低声抽泣,“殿下,是臣妾不小心•••”我故意摊开手放在地上,上面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慢慢淌到地上,汇聚在我手的周围。
厩户大步流星转身来到我的跟前,一把抓起我受伤的左手,“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若因流血过多伤着胎儿,本宫唯你是问。”他一边训斥,一边撕下块自己袖口处的白布帮我包扎伤口。
“不过一花盆,至于伤的那般重吗?”刀自古愤愤地盯着我们两人,“三妹妹还未说,你为何到这里来啊?”
我仰着泪脸,楚楚道:“殿下,逼近年关的宫里乃是喜庆之地,臣妾•••臣妾害怕一己之由,给斑鸠宫带来不吉利。臣妾斗胆,只好寻一处僻静之地,虔诚祷告念想,以尽臣妾的拳拳小女之心。”说罢,小声抽泣,旁光周围的众人。厩户信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迷信是一定的,这样说,也许能化解他心中的疑虑。
“父王,既然母妃是为尽孝道而来,亦是人之常情。但说父王不该责备母妃,确应嘉奖她这份拳拳之心了。”山背出列劝道,忽略周遭怨恨的目光,带着闲适的微笑。
岂料,就在这时,窗户轻微“吱呦”,把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我不禁惶恐地看着眼前的人,厩户刚还松下来的神情立时绷紧,他撇开我的手,移步向窗边。
风吹过纱帘,帘尾被迫摆动,晦暗的灯光把每个人的表情定格成一个模样。我抖着身子挡在厩户身前,主动附在他的怀里,“殿下,妾身有些不舒服。”
“没想到,这里的夜景倒是挺美的,难怪三妹妹会这个时候来津唐院。”刀自古似无意地说起,利落地扯开紫色的帘子。众人睁大眼睛,也只是看见夜空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的点点星光。我的心跳缓缓恢复正常。
厩户看了看我,复又盯着窗帘,揽在我肩上的手不觉慢慢收紧。痛感告诉我,他现在是怎么的愤怒。半晌才听他沉声吩咐道:“摆驾,回宫。”我心下悬石落地,将提起裙裾,身旁之人若有似无在我旁边耳语:“不管怎样,我都要你。”声音有丝怅惘,和着落寞的坚定。
我明白,他也许知道了,但此刻似乎不需要解释来补充,只是徒劳罢了,无法消除他心中的隔膜,反而越加令人厌烦。既是你不懂我意,又总是听信小人谗言来疑我,如此,让我心里怎能不难过?纵使正贤被他放过,可我回宫后的精神状态就变得更不好了,整天都是恹恹的,没有孕妇一般的富态样貌,反倒是快瘦的不成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