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空山草木长（1 / 1）

烦事缠头的空档，再不敢马虎大意，为着腹中胎儿着想，我遵照太医的嘱咐，只日日安心养胎。在这期间，美砂回禀道：“春宫坊的礼香和山岛宫的千晶时有来往，却没有大的动作。”

他们在干什么？我保持一贯的按兵不动，让美砂继续监视礼香。令人高兴的是，我着内侍在小野府上安插的眼线，倒是有些收获，想来久美子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做这些事的期间，我仍不忘遣心腹浅野四处寻找正贤。当然，暗地里进行的活动隐藏在众人的背后，显亮处，我依然是那个寡言少语备受冷落的橘妃娘娘波至多奈。

厩户偶尔会过来瞧瞧，相比我的冷淡，他倒是自来熟的热情，丝毫未觉不妥。我抱诸事耿耿于怀，却也拿他无法，愈发敬而远之，或是把自己当作空气。现下之法，唯有疏远可以自明。

这日，美智从外面进来，我正埋头写自己的手札，见她走上前来小声说道：“那边来人说，今日午时刚过就去了。”

提起最后一笔，漂亮的尾勾显然，我心中大畅，随手把墨笔搁在笔架上，慢悠悠站起身来：“天人保佑，总算除了。”我眯眼看向窗外的斜阳，舒扬广袖，“虽说时日长了些，好歹了了。走之前，她有没有说什么？”

“嗐，她如何说的，死前状若疯妇，一个劲儿的撒泼，连小野大人都近不得身呢。”美智笑道。

“哦？”我拨弄涂有护甲的指扣，挑眉叹道：“可惜没能亲见那副场景，不然也会是人生一大快事。”

隔日，天气甚好，我着一身黑色吴服，戴了顶同色斗篷，来至街肆的一家酒店。朱楼碧瓦的楼阁埋没在栋栋小楼之中。小厮带我到楼上的一间雅座休息，上齐茶点后便退下了。我摘下斗篷，有意无意地摸索着茶碟，门外时而响起下驮与地板的撞击声，“蹬蹬蹬•••”很有规律。等不多久，障子便被拉开了，进来的是一位同样深色装裹的中年妇人。

“奴婢拜见橘妃娘娘。”

来人进屋便行了个全礼，我赶忙上前扶起，“阿秋快快请起，一年不见，倒是见外了不成？”

阿秋这才与我面对面坐下，带着一贯亲切的目光微笑注视着我，“您变得越美丽了，看见您这样，奴婢甚感欣慰。”

我莞尔一笑，不置可否，继而诚恳道：“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真的。”

“您是一个善良的人，奴婢看得出。若不是您，浅野君和奴婢估摸到现在都不可能在一起。”

我顿感思绪万千，轻轻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我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人们都离我远去，前途一片渺茫的时候，至少有这样的温暖，让我前进的勇气，“有时候感觉，你就像我母亲一样。”

她微微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发缓缓道：“奴婢答应您，跟您进宫。”

清晨的露水，点点晶莹地俏立在白色的菊花瓣上，林间雀鸟的歌声清脆悦耳。我披散着长发，独自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微风撩起我的发梢，抚在面上清痒，遂用手拨开。不经意间，看见几只燕子在高空中相互追逐着往右飞去，不由叹息，飞禽为了生存可以背井离乡，何况人乎？这说不定是最后一群向南而去的燕子吧。

有人在我肩上套了件袷袢，我回头一看，是美智。她冲我眨眨眼睛，我回以一笑，眼角却瞥见姐姐踩着莲步逶迤而来。她穿了件繁复花纹的黄色袷袢，露出里面的边角显是红色的吴服。几日未见，面色些许萎靡浅露，宽敞的外褂下越发显得她消肩细背，弱不禁风，但凸起的肚子似又在提醒我的愚昧。我用手狠狠掐自己的腿，万能的痛感让我立马镇定下来，我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静待她的反应。

姐姐怯生生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招手示意，美智乖觉地退下了。半晌，她才嗫嚅道：“妹妹，我•••我们和好吧。”怕我拒绝，重说了一遍，“你不要拒绝姐姐，可好？我们是亲姐妹，你总不至于记恨我一辈子吧。”语毕，居然低声哭了起来。

“你不要取重就轻。”我站起身来，面条斯里道。

“嗯•••不对，是姐姐的不是，是我不该•••”

“姐姐不理妹妹，妹妹怎敢越距，姐姐不怪妹妹就好。”

姐姐羞得满脸通红，切切道：“妹妹难道要让我给你跪下，你才肯原谅姐姐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便没再否认，只略略点头作罢。

“尚侍也在这里赏菊？”不知何时，厩户站在了我的身后，我连忙转身欲与他行礼，他却不动声色地揽着我的双肩，使我动弹不得。

“殿下且在此休息，奴婢忽然想起一事还未处理，就先去了。”得到厩户首肯，姐姐便告辞离去。回身时的那一抹怨色在我眼中一晃而过，我心中恍惚，望着她的背影，想是看错了不假。

“外面愈加冷了，你怎的还穿这般单薄？”他把头埋到我的颈子里，轻轻哈着气，我周身一麻，任他含住我的耳垂。脑袋里有些发热，我险些把持不住，陷进他的温柔里。突一想起，他身上传来的香味中或许还掺杂着其他女人的气味时，闷人的困扰犹如一盆冷水把我刚刚热起的心瞬间泼得冰凉。

我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妾身身体不适，恐不能侍寝，望殿下见谅。”说罢，我径直走进殿去。闷坐了会儿，便让美智磨墨，伏案写起东西来。谁知，写不多时，就见厩户风风火火地走将进来，案前的美智悄悄退了下去。

我扶着桌案恭敬地跪伏礼罢，抬眼望去，他正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悲怜无奈，继而温和笑道：“将才日置拿了首和歌来问我，左右思之，却不知如何作答，想你平日和歌作的甚好，帮我看看可否？”不待我退却，他立刻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我面前，只见上面写道：

秋来尚未深

秋意谁能倦

何故女郎花

色荣心已变

看着眼前工笔整齐的墨字，各个就像坚硬的石头，砸在我的心坎上。哪里是我变了心？如果是我，我也不至举步维艰，也许•••也许我会循着报仇之路一步一步走下去，然后和正贤带着姐姐回归故里，开始我们幸福美满的生活。我沉吟半晌，提笔写道：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手中的笔如千斤巨石般沉重，歪歪扭扭的字被我们忽视。“咚”，他手中的笔恰恰落在最后一个字上，我心一颤，听他笑道：“竟是如此，哈哈•••本宫明白了，橘妃好生休息吧。”他猛地起身，带起一股风，透过我心中空缺的那处，无望的凉。这次，他毫不犹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