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1 / 1)
不由得想能写这样的东西的乐扬,还真的是很厉害,简直象外星人。
她也留心听了音乐,很快属于她的那个小节就到了。
于是只好张开了嘴,开始唱之前已经唱过很多次的歌词。
……一天中,
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半,小丑戴着面具招摇,
真心只有一个瞬间,你遇不遇得到?
它们红的蓝的黑的白的甜甜的,
它们胖的瘦的美的丑的懒懒的;
小丑换来换去啊,换来换去。
当你问他快乐吗?
他不回答,他笑了。
一天中,
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半,小丑戴着面具招摇,
真心只有一个瞬间,你遇不遇得到?
它们红的蓝的黑的白的甜甜的,
它们胖的瘦的美的丑的懒懒的;
小丑换来换去啊,换来换去。
当我问他快乐吗?
他不回答,面具笑了。
小丑换来换去啊,换来换去。
有了粗糙的,于是可以藏住纤细;
有了会笑的,就看不到哭哭啼啼;
有了善良的,他若是指着太阳告诉我那是月亮,
我就能信。
……
她告诉自己放松放松,一定要放松。实在不行想点别的吧。
她心说这词仔细默一默,好象有点哀来的。
究竟是谁写的呢?
不知道,且不管它。面前是个黑黢黢的麦,言讷讷听见熟悉不过的自己的声音透过了麦再传回自己的耳朵里,竟然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嘶哑剔透而且充满魅力。
那声音曾是在百货公司后门叫卖vcd大减价的人声音,曾经是在大风天里逆风发传单发赠券的人的声音,明明曾经是俯首皆是,不名一文的声音。
可那东西现在听来,却仿佛来自天上如同天籁。
言讷讷有一种异样的满足和陶醉感,脑子里酥酥麻麻的象吃了药。
歌的名字叫面具,之前已经录过,因为是最重要的一首,乐扬又决定说要录两个版本。
这歌她唱了无数遍了。她不认识五线谱,乐扬抄成简谱一句一句教的她。他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要求很高而且极富耐心,几乎把闵书曼一干人等嫉妒成红眼病。有时候一教就教到大半夜。两个人唱完饿得要死,于是躲在录音室是用电锅煮过桥米线。夜里的气温只有几度,为了让食物的味道散得更快,想想开了两边窗户,让穿堂风呼啦啦的一直吹。
尽管是这样,据白天来录音室的人说,似乎那里还是弥漫似有似无的颇促进食欲的味道。
言讷讷唱着唱着唱到□□,□□部分是一连串的啦啦啦,啦到一半她的心突然往下一沉:
糟,刚才净顾着走神了,不小心唱错了叻……
升4唱成了原4,另,两个位置诡异的附点好象都被遗忘了……这是她最容易错的地方。言讷讷微汗,抬眼去看古典蕾丝男,那人果不其然严苛地皱着眉头。
乐扬对着指挥老师举了举手,说不好意思,可以停停么?
言讷讷全身血液立刻倒灌到头上。
“有什么问题吗?”
指挥问他。
要被骂了要被骂了……她在脑子里这样念着,脚情不自禁站成内八字。
“哦,我是觉得大提琴到后面部分太强了,还有单簧管好象进早了一点,喏,您看这里……”
乐扬挨过去,理都没理她,指着总谱上的某个地方答腔。
微秃的指挥老师在前头点点头。
“喂,你们俩注意了。”
微秃老师拿指挥棒指了指大提琴和单簧管。
乐扬提完意见,就又站到一边。音乐响起,他接着看谱。
言讷讷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奇迹般地生还了。不过连国家爱乐乐团也会犯错,这真让人意外。
这人的耳朵到底怎么长的?居然能从乱糟糟一百多件乐器里听出来谁的强了,谁的又早了。言讷讷越发忍不住要猜他是外星人了。说不定在他的皮肤上有一条很隐蔽的拉链,一拉开,里头就可以跑出来一个象尤达大师那样的青绿色小人什么的。
青绿色小人……噫……她想着想着,一不留神把自己吓一跳。
他竟然能听出来那些人的毛病,为什么没听出来她的?
她弄不明白,于是朝他的方向望过去。管弦乐重新从大厅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来,乐扬在这个当儿把脑袋从谱子上抬起来,正正迎上她的视线,于是冲她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他嘴巴动了动,却明显没有声音。
她看他的嘴型象看哑剧。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楚,且怕她看不清楚,还特特说了两遍:
“不……准……再……错……不……准……再……错……”
原来他听出来了。
可他竟然没有当着这些人说她。
她记起来,是了,这里每个人的谱子都是分开的,指挥那里也只有乐队的总谱。所以只要他不说她错了,就没有人知道她唱错。
他为什么没有当着这些人说她?
两个人的中间隔着乐团的整个弦乐部,这些人有衣着五颜六色,却统一有黑色的头发。她越过这些望着他认真的,煞有介事的脸,一时间没有办法把眼睛移开。
很快属于她的小节就又到了。
她跟着音乐慢慢地唱:
……一天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你戴着招摇的面具,
真心只有一个瞬间……
她很真心地觉得乐扬是个好人。
非常非常温柔的大好人。
乐扬又把头埋下去了,可她还在看着他。
她的心里浮起暖洋洋的情愫而不自知,空气里莫名其妙有了甜美的香味。
他在这美好的气氛里翻了手上一页。
结果她不小心看到他的古典蕾丝海带从谱子上斜斜飞过。
于是暖洋洋的东西消失了,香味也消失了。
如果……他的审美不是那么诡异……那应该就完美了吧?
她流着微汗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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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休息半小时。她喉咙干得要死,于是出去买可乐。买了两瓶,一瓶自己喝,另一瓶是给他的。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外面天桥的栏杆上。
“老师,”她跑上天桥,把瓶子拧开递过去,服务周到,“谢谢你。”
“干什么跟我这么客气。”
他喝一口,眼神散散的。跟先前在大厅里判若两人。
“我才知道……”她坐在她旁边压低声音,开始聊八卦,“原来爱乐的人也会数错拍子的……”
“他们故意的吧?”
“为什么要故意?”
她疑惑了。
“试试看我能不能听得出来啊。”
“哦,怪不得你这么认真。”
乐扬点点头:“如果我连这个都听不出来,一定会被他们鄙视到底。”
“不过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她问。
乐扬张口结舌,半晌:
“这个问题复杂了。”
“太厉害了,如果是我就绝对不行。”
她不着痕迹,或者说很着痕迹地拍马屁。
“你就算了。连升4和4都不大分得清楚的人……”
“可我后来明明分清楚了。”
乐扬又点点头,打个哈欠,眼神依旧很涣散。
“你怎么了?”
“这几天没睡好。”
“你很困哦?”
“嗯。我说,明啊……”
“什么?”
“你肩膀借给我用用行不行?”
这听起来象女的对男的说的话吧?
“好啊。你拿去。”
她倒是很大方。
乐扬说了声谢谢,把头放在她右边肩膀,又告诉她二十分钟以后喊他一声,便直截了当地在那里睡了。
“老师你不怕着凉啊?”
她试着问了一句,没人回答,她微微侧过头,发现这人的已然坦坦荡荡地睡着,嘴角开始微微渗出哈喇子,在她肩膀上蜿蜒出一带深色的线。
噫……言讷讷哀鸣……我的外套啊……新的叻,很贵的叻,为了见“大人物”特别穿来的叻……
而且这人怎么……睡得样快的?
她用手戳了戳他,完全没有反应。各项证据说明,此人显然已陷入深度睡眠了。
那就让他好好睡吧。她心里叹口气这样想。
周围有风。
言讷讷肩膀上有个人,所以她没办法站起来到处走,能动的只有脖子。她百无聊赖,前看看左看看,完了又抬头看看天。头顶槐树的茂密枝叶间,今天的太阳很亮,亮得刺目,眼睛很快就被灼了一下。
她只好低头。
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大树荫翳的影子。风里这些影子摇来晃去。从上面传过来叶子互相拍打的声音,穸穸簌簌的。
大厅里偶尔发出一段一段不完整的曲子。
一切都很安详,波澜不惊,搞得言讷讷也昏昏欲睡。
不过她不能睡,她要睡着了一晃,他该醒了。于是她努力睁着眼睛研究鞋子上面的蝴蝶结,想要保持清醒。
明明是一个大男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想,这种机会并不是经常有,为什么她的心里并没有砰砰直跳?
真奇怪啊。以前那个人靠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都跳得不行的。
她看了看表,时间刚过去五分钟。
乐扬的头很重,投掷用实心铅球似的。后半晌她的肩膀都麻了,而且因为喝了水,非常非常地想上厕所。
她又戳戳他的脸。
完全完全……没有反应。
她快要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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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录完歌,三天以后就开始拍照片。在虫子的严密监督下,为了这个特地饿了好几顿,到后来连水都不给喝。她不知道只是一个CD封面而已,竟然要拍一整天的。造型师服装师灯光摄像助理指导监督,周围黑压压的一群人,又试景又试衣服又试妆,各管各的象菜市场,光看着就让人恐慌。
他们给她戴上冥后珀瑟芬华丽得不象话的白色面具,面具上特意粘着一寸长的睫毛,一边五根,向上翻翻着放射状。面具盖不到的部分刷得跟面具一样白,红色嘴唇象刚吃过人,血淋淋且泛着几点高光。
她照完镜子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象歌剧院幽灵。
假发全是卷,衣服就更是华丽得不象话。
造型把一硬邦邦的东西递给她。
“这什么?”
她敲了敲,里头有一种材料象骨头。
“鲸骨紧身衣。古董,私人珍藏。”
造型笑眯眯。
“啊?”
她快要站不稳,怎么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古董吗?有没有虱子的?”
虫子在旁边怀疑得紧,很不礼貌地问。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造型恐吓她。
“不过它可以把明的腰围从现在的二尺压到一尺六。胸也会变得很漂亮。”
造型依旧笑眯眯地。
她听了几乎当场趴了。
从二尺挤到一尺六……还没死人吗?
“可我为什么非要弄个一尺六的腰在身上?”
“为了封面的气氛嘛。忍忍,忍忍总之很快就过了。”
造型安慰她。
到底谁的点子?为什么在清天白日朗朗乾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非要和她过不去,搞啥不好搞这种欧陆风啊?
虫子和造型给她绑紧身衣的当儿,她一边听话地吸气吸气再吸气一边这样想。
穿了那东西头部严重缺血,导致缺铁缺氧什么都缺。连肋骨都好象被勒变形了,且一整天她都听见背上交叉的绳子被反作用力拉得嘎吱嘎吱,一直疑神疑鬼怀疑自己的腰会突然爆炸。
等照片洗了出来,二十多张小样放在信封里,她打开一看,彻底傻眼了。
这谁啊?
脏乱的背景和前景,一片废墟,晦暗的光,与背景和前景完全不搭调的沾了灰尘的拖地长裙,一尺二的腰,平平的瘦削的肩膀,雪白的脸,长长垂到腰间的黑色卷发,翻着金属光泽的紧闭的嘴唇。
照片上的人美丽得不真实,且有点象鬼。
就象CD里的声音,同样美丽得不真实。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
这些真的是自己吗?
言讷讷疑惑了。
光是照片上的这个,从脸看到身体,就已经完全没有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还有,那女人……
那女人还在找她吗?……这么多年了……
即使那女人有一天看见了,也完全认不出来了吧?
她于是笑了。她想,这真是件好事来的。
她看到信封上写着这样几排字:
——密
——CD名:面具
——歌手:min&max (明与马克斯)
她怔怔地看着这些字,许久以后突然领悟。
对了,这个人不是言讷讷,这个人叫明。
Min,明,米妮的头三个字母,一把大提琴,虽然乐扬没有明说,她却知道,这是一把代替赵小悦在五线谱上的位置的大提琴。
那么,那个乡下来的傻妞言讷讷又去哪里了呢?
她领悟过后开始疑惑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尝试着安慰自己,明,我们不管怎样,至少不用看这个城市的屁股了。这里的每一个人见到我,不都是摆出一副笑嘻嘻很讨好的表情么?
同样的东西送到乐扬手里,那小子也是发了一回愣。
“怎样?”
旁边送货的兴致勃勃地问他,“很漂亮吧?”
“的确……很漂亮……”
他这样断断续续说了一句。
送货的不小心瞥到看照片的人眼睛发直。
“画面漂亮还是人漂亮?”
那人贼兮兮,问得不怀好意。
“……当然是画面,嗯,干得不错,”乐扬很快反应过来,“人脸都被盖完了,看得出是好是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