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她的神色有几分决然，“从今天起，我要告别过去。”我指了指酒瓶，“嗯，这个，算是与往事干杯么？”舒小姑娘笑起来，“是有这个意思吧！”梨花带雨，真是漂亮，怪不得我过去同学都说她现在是校花级偶像呢。我有点被她电得晕头，拿着酒瓶，“好，我陪你一起干杯。”也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热辣辣的酒液流过口腔、食道，一直燃烧到胃里，忍不住咳嗽起来，天啊，她是怎么喝的？这一口就够我受了！
雨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扶着舒展颜出了校门，居然倒霉碰上了门卫盘查，幸好我机灵，自称我们是马上要分别去外地念大学的本校毕业生，临行前特地来母校缅怀一下，结果同学太激动，就喝了点酒，看着舒小姑娘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门卫似乎也相信了，嘀咕着“世风日下，女生也这么疯！”就把我们放行了。可舒小姑娘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出了校门没走几十米就挪不动步子了，可怜我那还在发育期的单薄身板，背着她，十步一歇地往家蹭去。雨过的街道很安静，商店都已经关门了，好在路灯明亮，走在路上倒也不觉得害怕，樟树上还没有成熟的青色果实被雨水打落在地上，踩破后会发出特殊的味道，这香味让我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记得小时候家附近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杈很低，又因为樟树不爱长虫，我从小就喜欢在夏天爬到树上乘凉，躲在繁盛的枝叶间看妈妈到处找我，身边缭绕着的就是这样清香的气息，那是我完全没有烦恼的幸福年代，短暂，却也永恒。路过一家饭店，门上挂着巨大的横幅，“北京大学XXX同学谢师宴”，哼，很神气么？“喂，咱们明年一起考到外地去吧！跑得远远的，不是名牌咱不上！”我晃晃脑袋，给自己和舒小姑娘打气，马上就高三了呢。舒小姑娘勉强抬起脑袋看了看，又耷拉到我的肩膀上，“好啊，咱们一起跑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跑得远远的。”我顿时来了精神，像是打了鸡血的红卫兵，背着酒气熏天的舒小姑娘，一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家走去，仿佛马上就可以收拾行囊，到遥远的地方去，不再理会这个家里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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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这些往事，我不由得笑起来，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有理想有激情的傻孩子啊！可是，我们的约定真地实现了，我们两个，一起跑出了那个家，甚至一起落脚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老爸也好，舒老师也好，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但是，又怎么样呢？血缘的羁绊，不是随着地理位置的远离，就可以剪断的。我摇摇欲坠地看着眼前的楼房，苦笑了一下，就连房子，不还是老爹出钱买下的么？想到房子，我又有些咬牙切齿，舒展颜这个财迷，把我名下3楼那套租了出去，又把属于她六楼那套的一个房间“租”给了我，堂而皇之地盘剥了我一半的租金，美名其曰：“理财”！一间房能租出半套房子的价钱，也只有舒展颜这个专打经济官司的女讼师能做到的，而我这个半soho还要兼职打扫房间，采购日常生活用品，修理各类电器，真是怎么想，怎么吃亏。可是，我们常家欠的债，就是这样，也永远还不清的。
六楼，六楼，一二三四五六，数一数，一口气都不用换，可爬起来那真是要老命了，尤其还要背着个死猪一样沉的舒大小姐，我的腿肚子一个劲地直打哆嗦，但还是咬着牙，一个楼梯接一个楼梯的往上蹭，不能歇，一歇就没完了，趁着这口气，一下爬回去！把舒大小姐撂倒客厅沙发上，我实在没精力再把她往床上搬了，扔了一床毯子在她身上，一身臭汗的我冲了个澡，就精疲力竭地倒头睡去，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天啊，书稿还没看呢，明天，明天起，要做个计划，不能再拖了。
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猛烈的攻击打醒，我抱着脑袋，滚到床下，神志不清地看着那个发飚的女疯子。舒展颜还穿着昨天那身白色套裙，不过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看样子不送到干洗店是恢复不了原来的形状了，她跪坐在床沿上，披头散发，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颇有些日韩恐怖片中厉鬼的架势，美艳，但也真够吓人的，手里拽着的应该就是刚才袭击我的凶器---原本放在床头的大号抱枕。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只能呆呆地看着女鬼，啊不，舒展颜同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睡醒的脑袋完全处于当机状态。“还我姐姐，你们还我姐姐啊！”毫无预警的，舒展颜舒大小姐突然放声大哭，好像挨打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一样。我顿时明白过来，小心地靠上去，轻轻搂着她，“乖哦，没事了，没事了，你姐姐已经没事了，好好的在家呢。”真头疼，这毛病不是好些年没犯了么？怎么好好的今天又发作了，难不成沙发上睡得不舒服，做恶梦了？好不容易把舒展颜哄得睡下去，我又是一身大汗，瞌睡也跑得没了踪迹，看看表，凌晨5点半，马上要天亮了，反正床也被她占了，我索性起身，拿了书稿进到书房，趁着有精神，看几眼稿子好了，等下就可以顺便把早餐做了。
看了两个多小时书稿，我揉着眼睛进到厨房，意外的发现舒大小姐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微波炉跟前热牛奶，脸色很不好看，眼睛周围发青，是宿醉后的典型症状，她身后冰箱的门大开着，可见这会儿她的脑袋还不是很清醒。我走过去，拿了鸡蛋、烤肠和面包，开始准备两个人的早餐，看她的样子，似乎只想喝杯牛奶就把自己打发了。我们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厨房里只有鸡蛋和烤肠在煎锅里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和抽油烟机的呼呼声，我没有问她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她也没有对自己为什么会跑到我房间里睡表示惊讶。我们默契地，一起对今天凌晨发生的意外选择了忽略和遗忘。吃过早餐，舒大小姐的脸色好了很多，起码有些血色了，勉强对我笑笑，“昨晚辛苦你啦！”拿起包，上班去了，我也垮下硬挤出的笑脸，疲惫地收拾餐桌，不行了，睡眠不足，等一下还是要补个瞌睡。
躺在床上，明明困得要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枕头和被子上有股淡淡的酒味和香气，显然是舒大小姐留下来的，我没有使用香水的习惯。是的，发生过的事情，即使眼睛看不到，即使假装不存在，它还是会留下痕迹的。就像那件事情，我们都竭力不去想它，可它却依旧时时浮现，影响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和心情。
高考是严酷的，可能是因为有目标，我们从容应对，都发挥得很正常，我和舒小姑娘如愿上了各自的第一志愿，不是清华北大之类的名牌，但也算是过得去的大学，高三一年，我们其实很少见面，也没有再提起那个约定，但填志愿时，还是很有义气地选择了相同学校，专业自然没有冲突，我选了信息专业，她坚决要念法律系。老爸和舒老师对我俩的选择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没说什么，他们不希望我们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不过毕竟两个人，到底可以相互照顾一下。再说了，他们也清楚，我和舒小姑娘，看着是不哼不哈的乖孩子，可心里认定的事情，那是谁也劝不了的。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和舒小姑娘谢绝了老爸热情的护送请求，揣着入学通知书，自己踏上了远去的火车，大部分的行李已经先行托运了，我们随身要带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可能因为我高中就住校了，舒老师很客气地请我多照顾一下舒小姑娘，呵呵，也是，她在家可是连大点的衣服都不洗的，以后就仰仗咱了。
到达学校，安顿好自己和舒小姑娘，发现我们并不在同一幢宿舍楼，好在学校生活设施还很齐备，居然有洗衣房，舒小姑娘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我说了大半天住宿的注意事项，得意忘形的她明显没怎么听进去，哼，等你吃亏以后再来找我吧！看着那些由一堆亲戚送来的同学，我说不骄傲那是假的，像我们这样自己来的还真不多嘞！各自打了一万多块钱在里面的银行卡也是由我们两个自己支配的，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管这么钱呢，然后就是报到啦，交费啦，办各种卡和证件啦，开新生大会啦，买两个人的生活用品啦，林林总总的杂事一堆，我除了忙就是忙，没时间像同屋的小姑娘一样，赖着要走的父母呜呜哭个不停。不过看她们和父母那么亲密的样子，我心中也有一点小小的羡慕，如果妈妈在，是不是也会这样无微不至地安排我的生活呢？应该不会，她一向很注意锻炼我独立生活的能力。哼，常欢喜，最能干了！
尽管我们两个不是一个系的，课程安排不同，空闲时间也不大相同，可舒展颜还经常跑过来问东问西的，连吃饭也要叫着我一起。刚开始，我还尽心尽力的，恨不得饭菜都打好了递到她跟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慢慢有些不耐烦起来，毕竟，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哪里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过别人。加之和自己的室友、同学也都渐渐熟悉了，我有了新的朋友圈，很希望轻松地享受一下我盼望已久的自由的大学生活，可有个大尾巴跟着，还真是不自在。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态度，也许是习惯了新的生活，慢慢的，舒展颜也不大来找我了，松了一口气之余，我有些愧疚，但想一想，每个人都要长大独立的，不是现在，也是将来，我也便理直气壮地放下心事，快乐地享受起没人管，也不用管人的幸福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