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抉择(1 / 1)
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眼前映出一片宽阔的草皮。要不是不远处有一座高出许多的陡峭山崖,绝对想不到这一大片郁郁葱葱是草坪后竟是能让人立刻丧命的断崖!
唯一略显突兀的是断崖西北部零星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没块的周围都有一圈泥土,一看即知是近期才“驻足”此地的。没错!它们就是封晓凤那日销毁了大半座山的“证据”!
山顶的风总感觉有些刺骨,连草儿们也瑟缩着身子颤抖着。
伍夜宇单手扣住沈妤兰纤细的手腕立于强风之中,纷飞的衣袂正犹如他们此刻的心境。
伍夜宇虽然紧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心底却是五味陈杂。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他思考了许多。理顺了自己的情感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仅只看到她生气盎然的晶眸、听着她任性的小嘴迸出的惊人之语与她全身散发出的生命的热度都令他如此着迷。然而,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每到夜深人静时,当年那一幕幕的血腥画面就在他的梦中沥沥回放。父母的惨死仿佛就在眼前,他怎么能忘却仇恨、放弃报仇而毫无芥蒂地接受她呢?即使他的感情倾向于她,但他的理智却无法赞同!他的内心矛盾不已。
沈妤兰灿亮的眸子一刻不离他,收拾好自己繁乱的心情,她做出了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现在的她,内心一片清明。
他与父亲的决斗必定两败俱伤,这也正是她所最不愿见到的。她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受伤,乃至丧命。既然如此,就让她来结束这一吧,为今生她最爱的两个男人而死,她无怨无悔!
而且,此后他一定会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心底,即使以后他再遇到喜欢的人,她也能够占有他一半的心灵,同时又可以一起消除他心里郁积太久的仇怨,解放他痛苦了近一辈子的灵魂。此等好事,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经过了半个月,笑容又重回沈妤兰清灵的脸庞。
他俩身后的暗夜门精英们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地将警戒提升至最高,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不曾小看过任何有个敌人,这正是他们不败秘诀!
一阵微小的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后,一个略显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浩天在女儿被掳劫的四个月里,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两鬓冒出了许些新生的白发,眼角与额头的皱褶也加深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唯一的宝贝女儿莫名失踪后,四处找寻与劳碌奔波令他心力交瘁。妤兰是她娘送给他最后也是最宝贵的礼物,在有生之年,他会用尽所有心力珍惜她、爱护她,给她最好的生活与关爱。因此明知此行必定凶险万分,他仍然单刀赴会。
“伍夜宇,老夫已至,你快点将妤兰还予老夫吧。”
“当然。”伍夜宇的眼瞳忽而黝黑,紧握沈妤兰手腕的左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在她的背后用劲有推。
沈妤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走向沈浩天。“爹,十七年前您真的策划杀光了一户伍姓人家?”她早就相信了他的话,但她仍希望能听到父亲亲口说出。
“这……妤兰,你问这做什么?” 沈浩天欲借此一问转开话题。毕竟身为一个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坦荡地在女儿面前述说自己难以启齿的过往错事。
“爹!你说啊,你到底有没有做过?”沈妤兰态度强硬,不允许沈浩天回避。
“唉!你是从哪得知此事的?是的,十七年前,由于爹爹一时名利薰心,设计谋害了前任伍盟主一家,待到犯下滔天大错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此举实在不该。之后得知伍盟主的遗孤有幸逃过此劫,曾极力寻找他们下落,但十年过去也就无极而终。对于此事,爹爹至今都愧疚难当!”
“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伍夜宇的话语带丝激动。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伍夜宇,伍夜宇,伍……难道你就是伍盟主的独子——伍逸尘!?”
“没想到吧,我没被你杀死,反而为一世外高人所救,并授予绝世武艺。然后我以舍妹的闺名化名为伍夜宇,一手创立了暗夜门就是为了给我惨死的父母报仇!”伍逸尘冷淡的声音透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先前的矛盾在见到沈浩天后全部抛诸脑后,仇恨的怒火占领了整个思绪。
谋害他父母及族人,一夕之间改变了自己平静生活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是他,一手敲碎了他的幸福!
“老夫为当年铸下的大错深感抱歉。”沈浩天虔诚地深深一鞠躬。
本以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自己与沈浩天相见必定免不了一场生死恶战。可事实与他所想背道而驰,沈浩天恭敬地行礼道歉,让他的一腔怒火向谁发!
“你的一声道歉就能抹杀你当年的罪行吗,就能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吗,就能还我幸福平静的人生吗?我告诉你,期望用你的假仁假义让我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你别妄想了!我没有那么宽宏与神圣!只有亲手杀了你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满腔的愤怒与仇恨击碎了伍逸尘脸上的面具,他浑身散发着冰寒至极的怒焰与杀气。
众人惊于门主的迫人的气势,全身都无法动弹。门主发飙起来果然不能小觑呀!
“宇,不,伍逸尘!即使你不杀我爹,依我爹这把岁数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报仇又意义何在?如果你愿意放过我爹,我愿意替之以死谢罪。”沈妤兰明眸胶着伍逸尘布满仇恨的双眼,语气再认真不过。
伍逸尘收起火爆,凝眸射向她,仇恨的火焰沉入了幽深的潭底,乌黑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感,只有刺骨的寒意。
瞬间,周围的气流变得极端诡异,暗夜门众人沉默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平日里极少表露真性情的门主一旦爆发,竟是这般恐怖!他们在更加敬畏之余,也更加庆幸自己与门主在同一阵线。
情势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阵鬼哭狼嚎打散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有过几次经验的伍逸尘不再冰冷地死盯沈妤兰,取下腰际的“言冥”一看,
“小雨病危,尽快带着所需心脏速归神剑山庄!
——崔政”
小雨病危!怎么会?崔政那小子是怎么照顾小雨的!不对,现在不是责怪他的时候,尽快找到适合小雨的心脏才是最重要的。可人海茫茫,这……要挨个找要找到什么时候,他怕小雨等不了那么久啊!小雨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这些年来,支撑着他活下来的除了家人惨死的仇恨,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雨了。
听到小雨病重的噩耗,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动摇。小雨还那么小,花一般的年纪本也会拥有花一般美好的生活,可是,就因为沈浩天,破坏了他们的一切!小雨自懂事开始就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母爱与父爱,而那副病弱的躯体也是全拜他所赐!
“沈浩天,你杀光了我的亲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权势,这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命人来伤我妹妹!你我的一切恩怨小雨一概不知,你竟然忍心对没有半丝反抗能力的女流之辈下手!你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十分龌龊可耻吗?!”
“老夫……老夫没有啊!”他确实有派人欲剿灭暗夜门,但他真的不知道暗夜门门主竟然是他,否则他会亲自上门等待他的惩罚。而且他也有特意强调不要伤及无辜,只需擒住首领,把他们劝降即可呀!
“哼!你没有!你没有派一些所谓的江湖义士想方设法地来灭我暗夜门,没有集结江湖人士大举歼灭我暗夜门?”
“这……老夫……”
“哼!你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善人面孔,我不信你那套!”
“唉!”沈浩天悔恨地摇摇头,“我是真的没有派人来伤害你妹妹!”
“别以为我会信你!你知道吗?你一开始派过来的人根本就是刻意避开与我们的正面交锋,而是有目的的趁夜对舍妹展开偷袭。他们要不是听了你的命令,又怎么会有这种行动!”不论怎么说,全是因为他,小雨的生命受到威胁!
“伍逸尘,我告诉你,我爹不是会做暗地偷袭的苟且之事的!”她的爹爹是世界上最慈爱的,他总是教导她行事要光明磊落,百事以善为先,爹爹他怎么可能做出叫人背地偷袭的事来呢!
“十七年前他都下得了手残杀无辜的人们,你说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一个大歼大恶之徒能真心悔过不,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曾经泛下一点错误,你不能因此断定他的人格好坏!”即使爹曾经铸下滔天大错,那也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难怪在爹爹不经意间总是透着悔恨,难怪爹爹独处时总是深锁眉头!他一直都在为那场错误忏悔、愧疚啊!
“我一家的性命在你眼中只是用‘一点’来形容的吗?”伍逸尘突然张狂地笑了起来。“沈妤兰啊沈妤兰,原来那么多条人命在你眼中不过是‘一点’小错误,那什么才叫大错误!难道要世界上的人都死绝吗?”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给大家一个彼此谅解、彼此原谅机会!”沈妤兰目视伍逸尘有些扭曲的怒颜。
“呵呵……”他轻笑。“谅解?原谅?你在说笑吗?上百条的人命是一声原谅就能抵消的吗?你知道亲眼看到至亲与平日和你一起打闹的叔叔伯伯在你面前一个个被屠杀歹尽,只余下血淋淋的冰冷尸体的感觉吗?那种绝望的悲恸你又了解多少?”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丝丝泪光。如何能让一个从不愿将内心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铁汉子眼眶中溢出闪闪泪光呀,那是世间最深沉的痛!
他心中的伤痕太深,身上的枷锁太沉重,他一味地沉浸在过去的悲剧中,无法让自己的灵魂得到释放。正如暗夜门的名一般,他的世界里黑暗如夜。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他的痛苦与哀恸,但能深刻地体会他此刻的沉痛。之前她总希望他在她的面前卸下盔甲,以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她,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她竟是这般心疼!
她好希望自己能帮他分担心中的苦与痛、悲与伤,助他脱离过往的阴影,成为他世界里的一屡阳光。可他为什么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硬生生地阻绝她呢!
“是,我是不了解。但你就以为杀了我爹你的家人就都能活回来吗?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接受,试着跳脱过往。”
他的脸上仍挂着浅笑,眼睛却是冰寒彻骨,“说着容易。早已深植的记忆如何能够根除!当年他杀害我全家的时候就应该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唉!这一切都是老夫的错!”沈浩天悔不当初地屈膝而跪。“老夫一命在此,你要就拿去吧。老夫有生造孽太多,这条老命早该了结了。”
“哼!即使你不说,我也一定会取了你的狗命!”言罢,伍逸尘迅速拔刀以雷倾之势劈向缓缓掩目待死的老者。
“不要——”
沈妤兰拼命地冲向前去阻挡在沈浩天的身前,眼看凌厉的刀锋就要劈上她的头顶,尽管心里已有准备,她还是害怕地阂紧了双眼。
“你——”伍逸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刀锋转向别处。几乎使尽全力的一刀,刀气凶狠,在草地上留下了一道既长又深的刀痕。“你就这么想上吗?”
“我说过,我愿代替我爹一死,请你放过他。”她双手大张地挡在沈浩天身前。轻风吹过,几屡被刀气不小心斩断的乌丝飘离额际。晶亮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好个天经地义!”伍逸尘困难地吞咽下一口鲜血,但仍是有血自嘴角慢慢溢出。面对她,他竟然下不了手!在紧要关头不惜承受功力反噬的痛苦也不愿伤她!
“你……怎么了?”见着他唇上的鲜红,她慌乱地欲抬手抹掉刺目的红色。
伍逸尘挥开她细白的小手,粗鲁地抹去唇上的粘腻,这才意识到左手仍握着“言冥”。小雨!他怎么能这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小雨,小雨还等着他送心脏续命呢!
倏地,脑海中闪过有个画面,他像触电一般正视了她坚决的晶眸。
真的要这样做?可要是不,小雨她就……但是如果这样做了,那她就得付出生命!一方是他的亲妹子,一方是他至今唯一心动过的人,他真的好难抉择。
伍逸尘半天不出声,只是几乎要把手中的“言冥”捏个粉碎。
他希望小雨身体健康的生活在她应有的幸福里;他也希望他与她可以不再顾忌任何事物,抛开前尘往事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事实往往不能如愿,他该怎么做?无论他选择哪一方,另一方就必须得付出生命的代价,真的好残酷!
他复杂而又痛苦的表情震撼了她,“你……”
伍逸尘抬起有些没对准焦距的双眼,看见了面前她有些模糊的关心脸庞,还有相较只下显得格外清晰的沈浩天闭眼的懊恼神色。倏然,他的双眸中火焰再起。
他怎么能够有那么自私的想法,小雨是他的亲生妹妹呀,他怎能不顾她的生死!是啊,早在他决心为父母报仇之时他就舍弃了爱人的心,也舍弃了得到幸福的权力,他还有什么资格奢望自己能得到幸福!现在最主要的是小雨,没错,最主要的是小雨……
他告诉自己也好像是说服自己一样不停的在心中念叨。
一团燃烧得火红的怒焰射向担忧的黑眸,沈妤兰不自觉地浑身一震。
沈浩天也好似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欲将沈妤兰护到身后,却迟了一步。伍逸尘先他一步地扣住她的双腕,拖到自己身后。
“沈浩天,你要庆幸你生了一个好女儿。我就依你女儿的意思,就让她来代替你偿还你亏欠我家的债!”他趁着双方都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之际,扯着她走到前排的暗夜门的一兄弟身前,夺过他手中的缰绳,将她抛上没马背后,自己也跃上骏马,在众人的面前扬长而去。
“门主——”眼睁睁地目送伍逸尘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的暗夜门门众个个都摸不着头绪。
“门主走了,这丈还打不打呀?”
“笨,你没听到门主刚刚说的话吗?沈家那娇蛮的小姐要代她的受过呢!”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回自家吃中饭了?”
“去去,你看看你这一身是肉的,怎么还在成天想着吃啊,也担心哪天轻功使不出来被老婆追着打!”
“呵呵……”
“回去咯,回去咯!”
连老大都闪了,他们这些小喽罗还留在这儿干嘛,还是回家吃个午饭,睡个午觉得好。
“妤兰……”这才想到女儿的处境,慢半拍地想把女儿追回来。
一胖一瘦的两位老者像见到老朋友一般一左一右地勾搭住沈浩天的肩,将他定在了原地。
“沈老头,你不必担心,他俩本就相互有情,只是门主暂时还无法弄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相反,沈小姐倒是比外界传言得要有心得多。可能过程会痛苦点,还靠沈小姐多多担待,但是逸尘他也确实需要一个人让他得到解放。这些年来,他受的苦够多了,老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下代,他的灵魂早该得到救赎了。相信他们会携手回来拜见你这位岳父的。”活了这么久,他们今天才看破,真是惭愧呀。
如若今天他们于此杀了沈浩天,与当年沈浩天因贪念而杀害伍盟主一家又有什么区别?当他们自以为是地以仇恨的名义复仇,也仅仅只是自私地想到自己的立场,假若有人来向他们杀死的亲人报仇,他们可有沈浩天这样的气度跪下认错,并心甘情愿的将性命交出?
也许沈浩天当年的确是铸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此人有心改过,且早已明了人生境界,他们又何必为过去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呢?如果伍盟主一家仍在世,向来慈善宽容的他们也会原谅他的,他俩又怎能把心眼所成针眼大小,硬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他们都老了,还有几年可活?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何不将过去的让它成为历史,最重要的是要把握现在。伍逸尘已为过去付出了太多太多,早应该转过头来向前看了。他们也要放下繁重的包袱,向前走!
“你们……”早先他就认出了他们,却没料到他们会原谅自己,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走啦,咱们仨老家伙回去喝酒去,谈情说爱的事儿就交给年轻人自己解决。”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