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芳魂艳魄(1 / 1)
藏龙山,横穿了图苏和忽白两城,延绵数百里,山高林密。
在进入忽白境内的时候,藏龙山陡然转了三道硬弯,硬生生地切断了延绵的山势,变成了悬崖峭壁相互犬牙交错的峡谷深壑。
站在摩云崖上,冷风透骨,山岚漂移,云雾缭绕。
俯身望去,满眼青郁之色,悬崖下,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侧耳听去,依稀可听到山崖下流水潺潺之韵,隐隐约约,叮咚淙淙。
在山崖之上,站了足有一个时辰了,空桐潋滟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态,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从小到大,她很少时候会这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潋滟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少女,洗得发白的衣衫,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长得倒是肌肤白皙,明眸皓齿,年纪比空桐潋滟大不了几岁。
她,就是醉家这一代最年轻又最有名的铸师,醉红泪。
飘萍秦公子,浣花醉先生,虽然醉红泪只是一个妙龄女子,却被很多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人,尊称为醉先生。
现在醉红泪抱着肩,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隙,她的眼睛多少有些红肿了,眼圈周围,微微的黑,因为为了给空桐潋滟准备这个礼物,她足足熬了三天三夜,才完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部分,敢在今日凌晨,终于完工。
当空桐潋滟兴冲冲地来找她,醉红泪已经准备好一坛老酒,要和潋滟一醉方休了。
酒坛放在脚下,醉红泪要灌酒的打算看来要落空了,因为当潋滟看到礼物的一瞬间,已然彻底傻掉,别说只是十年窖藏的好酒,就是天上的龙肉,她也不再稀罕。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看着空桐潋滟难以抑制的兴奋,平日里总是泛着邪恶笑意和阴冷笑容的那张脸,此刻红晕嫣然,像是一个快要熟透的红苹果。
其实,醉红泪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花费心思准备的生日礼物,会带给空桐潋滟难以名状的快乐,快乐到让她也有些感动。
醉红泪送给空桐潋滟的,不过一双翅膀和一只犄角,本来犄角是两只,可是潋滟觉得自己头上要好似一边长着一个犄角,看上去会显得很傻,最关键的是不够漂亮,不够惹眼,所以潋滟只肯戴上一只犄角。
翅膀,似革非革,似绸非绸,乃是用天山雪蚕之丝,羌毒红蛛之丝,再掺以淬火银之丝编织而成,双翅膀是银红色,翩然而动的时候,泛出盈盈光泽,好像是两片流淌着的水,玲珑半透,衬着空桐潋滟一身殷红如血的红裳,倒是浑然一体,妖魅之极,仿若这双翅膀真的长在潋滟的肋下一样。
每只翅膀内边,都有细细密纤巧的筋络,好像雨伞的龙骨那样,而且在筋络的边缘,还有锐利的锋刃,好像是大枪的枪头一样,不过形态更加美丽,弧度柔和,纤巧玲珑,犹如银梭。堪称绝妙的是,在这双翅膀的背部,还有无数根轻盈盈的剔透羽毛,羽毛也是半透明的银白色,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那只小小的犄角,从潋滟浓密乌黑的头发里边,斜斜地钻出来,一节一节,竹笋一样,煞是可爱,衬着潋滟欺霜压雪的剔透肌肤,乌亮水灵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茸茸嘟嘟,笑的时候,嘴边弯着一丝邪意,然后头上的小角儿会摇摇欲坠地晃荡。
足尖一勾,酒坛飞到了手上,醉红泪一手拎着酒坛,一掌打开了泥封,眯着眼睛:“来,潋滟,都说酒壮英雄胆,其实英雄美人没有什么不同,有时候,人不要太清醒了,才看一看得真这个世界。”
她见潋滟呆立了很久,以为潋滟是对这对翅膀有些害怕,不敢尝试,所以才要潋滟喝几口酒,为其壮壮胆色。凭心而论,醉红泪多少也有些紧张,她亲自打造的兵刃虽然是世间罕有之物,不过这翅膀能否成功把潋滟带起来,还是未知之数。
嘻嘻。
潋滟也没有回头,依然站在悬崖边,笑意盈盈地:“嘛,小红,你知道人家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咩?”
嗯?
醉红泪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浅浅的晕红。
双臂挥动几下,仿若振翅欲飞,空桐潋滟半眯着眼睛,昂着头,任山风吹得自己衣裙猎猎:“变成鸟啦,喏,人家常常想若是会变成鸟咧,要去什么地方好咧?”
坐到身后的山石上,醉红泪笑道:“傻丫头,人终究是人,怎么会变成鸟?这对风雷翼只能借助轻功、风势和高度来滑翔,并不是真的可以飞啊,而且它可以攻击敌人的兵刃,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本来这兵刃可以打造成更隐秘的暗器,只是不够张扬的东西,怕你不喜欢嘛。”
噗。
空桐潋滟忽然一笑:“小红不乖啦,口是心非嘛,你以为人家害怕咩?”她说着话,幽然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表情还是头一次在潋滟的脸上出现“人家只是感觉不真实嘛,好像做梦一样哩,潋滟会飞哩,真的会飞哩?”
心中涌出淡淡地酸楚,故意岔开话题,醉红泪用眼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块山石,足以十余丈高,突兀地耸立在山顶:“好了,潋滟,过来吧,要是站不住从断崖哪儿摔下去,骨头都会摔碎,我们先从这块山石上试飞吧。”
轻轻转身回头,空桐潋滟笑靥如花,氤氲雾气已然打湿了她的发梢,她向着醉红泪开心地笑:“嘛,小红咧,人家要从这里飞下去。”
她说着话,用手向摩云崖的断崖下轻轻一指,醉红泪立时被酒呛到了,方才喝下去的一口酒,立时从鼻子里边喷出来,本来她是要和潋滟在忽白城的住处试试这对风雷翼,但是空桐潋滟坚持要来摩云崖,醉红泪想了想也欣然同往,毕竟自己打造的风雷翼很是招人侧目,在没有彻底成功之前,她也不愿意被人看到,她也知空桐潋滟是个外表不羁、内心骄傲的人,所以也未多想。
自相识以来,醉红泪便知大惊失色:“喂,潋滟,你别胡闹!那里跳下去会没命……”她知道空桐潋滟为人行事,向来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而且恣意妄为,说得出来,就真的做得到,连忙站起身来,想要纵身过去阻止,可惜已然是来不及了。
醉红泪话音未落,空桐潋滟已然震动双翅,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啊哒,潋滟来啦。
得意洋洋的声音,带着兴奋和喜悦,回荡在整个山谷里边。
红衣如火,陡然间坠没于飘散翻卷的云海里边,此时醉红泪已经冲到悬崖边,哪里找到到空桐潋滟的影子,不觉目瞪口呆地站在哪里,不知所措。半晌才缓过神来,转身没命地往山下冲,她要到摩云崖的断崖底下,去找空桐潋滟,也许去得快些,还能来得及救活空桐潋滟。
耳边儿风声呼啸,下坠之势疾如苍鹰,空桐潋滟张开双翼,调运自身内息,想极力控制住双翼的震动幅度,可是半空中气流翻涌回旋,比水下暗流更加汹涌难测,空桐潋滟感觉自己有些失控,尤其舒张开来的双翼,好像已经无法掌握平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向右斜坠,她的身体也跟着向右倾斜。
眼前的景致,根本无法看清楚,深深浅浅的绿色,一片一片飞掠而过,让空桐潋滟感觉到头晕眼花,猛然间,身体被激烈的气旋抛了起来,在半空中身不由己地翻了个筋斗,然后又跌落在气旋当中,这疾速流动气旋,好像一个偌大的漩涡,潋滟被兜转其中,根本无法自已,由着这股气流把自己抛上抛下,仿佛是在惊天巨浪里边颠簸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没之危。
此时双翼变成了兜风的口袋,把潋滟扔抛在气旋中,想逆转情势却异常困难。
啊拉,美人脸着地啊!
空桐潋滟惊呼一声,语带惶恐,为了减轻双翼兜住的风力,她只好收拢了风雷翼,可是双翼一收,她没有了可以御风之物,立时大头朝下,飞坠向地面,耳边风声更急切,耳朵都被呼啸而过的风擦热了,地面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向自己扑来,一颗心跳得厉害,马上就要蹦出了喉咙,她想掉转自己的身体,奈何坠势太急,无法逆转,眼睁睁看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嘭地一声撞落到地上,一股烟尘被潋滟的身体激起,她的身体,在撞落之处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哎呀。
空桐潋滟滚得晕头撞向,终于拍拍身上的尘土,七荤八素地翻身坐起,伸手扶了扶头,发间的那只小巧的犄角还在,潋滟松了一口气,生怕方才的坠落滚动,把头上的犄角给撞坏了。再摸摸肋下的翅膀,也是安然无恙。
可是当她揉揉眼睛,往前边一看,立时目瞪口呆。
在自己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如血红衣上,沾着很多泥土,衣衫已经被挂得一条一缕,破烂不堪,难以遮体,凌乱的长发,歪斜的犄角,半收半合的银红色双翼垂在肋下,这个人脸着地躺着,一动不动。
这个人是自己?
怎么会有两个自己?
空桐潋滟噗嗤一笑,自己又是做梦啦。
可是转念,好像不对哦,自己方才不是从摩云崖上边跳下来嘛?犄角和翅膀还在,怎么会是做梦?难道自己跳崖跳到半道儿睡着了,所以就跳到自己的梦里边了?
越想越是诡异,空桐潋滟抬头看看,断崖高有千仞,云海如潮,岚气低回。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空桐潋滟走到了躺着的人身边,俯下身来看看,果然是另外一个自己,只是摔得太惨,本来娇俏美艳的脸庞,着地的那边已经被撞憋了,悬胆一样的鼻子,也被撞歪到另外一旁,血污、泥土还混杂着草木的绿色,让一张脸色彩斑斓,惨不忍睹。
嘛,好丑啦。
嘭地一声,空桐潋滟忍不住踢向地上躺着的自己,她这一下踢得很用力,却没有踢动那个身躯,感觉好像踢空了一样,毫无着力之处,空桐潋滟心中惊异不已,以自己的内功和脚力,起码会将这个身躯给踢得飞出老远。
握着拳头,潋滟不免有些胆虚,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低头看看身下。
吖?呀呀?
居然没有影子?
潋滟不由得大骇起来,这个自己没有影子呀!
难道自己死了?摔死了?然后这个是魂儿吗?
摊开双手,依旧是肤若凝脂,纤纤玉指,怎么可能是鬼咧?
抬头看,晨曦初透,山谷里边洇湿之气未散,因为浓郁的树荫遮挡,悬崖底下,还是不胜幽暗,不过还是到了清晨时分,要真的是鬼,不是只能在半夜三更出来吗?满心疑惑又是极其不甘心,空桐潋滟忍不住又狠命一脚踢出去,这一下,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可是,还是空荡荡地没有着力之处,她,却从躺着身躯穿行而过,几乎是漂浮起来。
哎呦,想要奴家的命呦。
这一脚,虽然还是没有踢动躺着的身躯,却把一个人从自己的身躯里边踢了出来,这个人弯着腰,匍匐于地,一边呻吟,一边起身。
啊?
没想到没踢动自己的身躯,却能踢出一个人来,空桐潋滟张着嘴,吃惊地看着被踢出来的这个人,袅袅婷婷地站起来。
美人!
这个人美艳如花,婉转风流,此时眉藏清愁,眼含淡恨,桃腮嫣红,檀唇娇润,犹自带着几分埋怨地看着自己:“活着折腾,死了也折腾,你怎么没有片刻安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女子,自己见过,而且都是在极度诡异的状况下,见过几次,第一次是被母亲踢下仙露台的时候,空桐潋滟就见过了,她还记得这个女子说过她的名字。
潘,潘金莲吖!
空桐潋滟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子的名字,然后飞纵过去,这一纵却发现自己身轻如尘,飘是飘起来了,却无法落地,只见潘金莲轻移莲步,水袖轻扬,缠住了自己的腰,将自己拉了下来。
幽幽一叹,潘金莲松开了水袖,眼光流转:“借尔躯身,暂住数载之久,我们也算有缘,潋滟,现在时交辰鼓,阳气盛,阴气衰,你刚刚身死,如果妄动,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听了潘金莲的话,空桐潋滟半晌才说道:“嘛?我,我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