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生之奈何(1 / 1)
沉默的时候,潘金莲看上去温柔如水,她敛眉垂首,轻轻咬着嘴唇,并没有回答空桐潋滟的话。
潋滟满心疑惑地走过去,这次没有枉费力气地去踢地上的自己,而是蹲下去,左看右看,绝对没有,地上这个满面血污的人就是自己。
吖!
惊呼了一声,纵身飞起,空桐潋滟是想过去揪住潘金莲问个究竟,可是这一抬脚,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飘起来,宛如一缕青烟,飘飘然没有一丝分量,而且当她的头冒出树木浓荫的遮挡时,只觉得眼前发黑,头痛欲裂,恍惚了一下,险险晕厥过去。
脚踝一紧,已然被潘金莲捉住了,空桐潋滟一低头,看见潘金莲粉面绯红,娇喘吁吁,双手拼力地拽住自己的脚踝,宽大的衣袖褪落到了肩臂出,露出一段欺霜压雪的藕臂,白生生粉嫩嫩,羊脂美玉般剔透莹白,看到这水嫩得都要掐出水来的臂膀,空桐潋滟就觉得唇齿发痒,很想一口咬下去,留下两排红红的齿痕。
终于是将飘在空中的空桐潋滟拽到了地面上,潘金莲这次松开手,微嗔:“哎,你现在是阴灵,不能见光,要是让着晨阳透穿了,你就无法回到自己的躯体里边去,真的变成游魂野鬼。”
本是浑噩不解的空桐潋滟,听了潘金莲的话,更加奇怪:“咩?回去?人家不是死了啦?会诈尸咧?”
她想到这儿,又是惊愕又是郁闷,自己居然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既不惊天动地,也不轰轰烈烈,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母亲卢妃仙子会用什么样的眼神,不屑地瞥过她残损的尸体,然后叫人像拖死狗一样把自己拖走,还有那个瞎眼圣女白马昭湄,一定会把下巴笑掉了。
哼哼。
空桐潋滟在心中暗恨,一定等到天黑,去吓唬吓唬白马昭湄,最好把那个独眼龙给吓破了胆,死的时候,全身都是绿的才有意思,什么白马昭湄,让她白马招鬼。
对了,还有霞露清霜,没有了自己,那个死娃娃一定更寂寞,下次约谁去偷窥别人?
还有魅影,这个没有良心的小贱人,自从当上了奕圣女,就不来找自己玩了。
心里边闪过了很多念头,最后幽然地叹了一口气,空桐潋滟想到自己居然已经死了,不免有些泄气。
以袖掩口,兰指微翘,潘金莲袅袅婷婷地走到地上僵卧不动的身躯:“你没有死啦,只是摔丢了魂魄嘛……”说着话,蹲下身去,拿出条手帕来,去擦拭斑驳的血迹“熬到子时,阴气极盛之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这个身躯还是很漂亮,千万看住了,如果她让人给毁了,或者让野兽给吃了,我们就真的要变成孤魂,无处藏寄了。”
我们咩?
空桐潋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快步走过来,或者说是一动身形飘过来,足尖离地,不能落实,身轻如烟,又无法着力,不免为之气结,可是她现在最要弄明白的事情,就是方才潘金莲说的那句话。
退了一步,被空桐潋滟眼中的阴寒煞气给震慑住,潘金莲声音微颤:“你,你要做什么?奴家方才还救了你。”
红线理捏?
空桐潋滟伸手一摸腰间,却没有摸到红线理,心在不免气闷,大约是自己现在变成了鬼,可是兵刃并没有死,所以就无法在使用了,但是在人们的传说中,鬼魂多是无所不能,穿墙越脊,索魂追命,为什么自己连走几步路都特别困难。
越是如此,空桐潋滟越是气恼,她就不信对付不了这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弱女子,没有兵刃,掐也能掐死她。
想到此处,潋滟身形飘过,刹间到了潘金莲的切近,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她,潋滟心中还奇怪,难道自己已经学会了鬼该怎么走路?忽然就想张开双手去掐潘金莲的脖子,可是就在潋滟刚刚贴近潘金莲的时候,潘金莲纤手一招,潋滟的身形忽然被钉住了,动也不能动。
微微一笑,潘金莲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潋滟:“空桐妹妹,有一句俗话你好像没有听说过。”
难道自己中招了?被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给算计了?
空桐潋滟有些发傻,难怪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人宁可苟延残喘也想活下去,原来变成了鬼以后,会遇到如此倒霉的事情,她狠狠地瞪着潘金莲,然后嘿嘿一笑:“嘛,潘姐姐哦,这么说,是不是你的躯体已经被野狗吃了咩?还是被人剁个稀巴烂咧?潘姐姐惶惶如丧家之犬哦,只好寄居在人家身上哩?”
眼波流转,翦翦如水,潘金莲款款地走过去,深处冰凉的手,摸了摸潋滟的脸颊,幽幽地:“你忘了?奴家在你的身上已经藏寄数载,妹妹想些什么,奴家能不知道嘛?妹妹以为,你可以杀了奴家吗?你是魂魄,奴家是鬼,奴家的阴气比妹妹重得多,其实,只要奴家够狠心,可以将妹妹的魂魄打散。如果妹妹真的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了,奴家就可以永远地占据妹妹这漂亮的身躯了。”
心中掠过一丝惶恐,刚刚了解到死亡的可怕,想想自己要是连魂儿都没有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境地,可是要她说出谄媚阿谀的话去讨好潘金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她现在心念转动,只想怎么样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哎。
潘金莲轻摇螓首,眼光中充满了凄然之色,倒是看不出来有恨意杀机:“妹妹何必枉费心机?如果奴家要取而代之,早在几年前就动手了,那时候妹妹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被令堂所伤,魂魄游离,奴家以为自己已是世间不幸之人,没有想到,妹妹比奴家更不幸……”
凶光一爆,空桐潋滟的眼眸,冷得都可以结成冰雪,无限怨毒地:“嘛?你在同情我咩?”
似乎苦笑了一下,潘金莲并不在意空桐潋滟的恨毒之色:“奴家自幼父母双亡,被族中的叔叔狠心卖给了张大户为婢,那个张大户为人卑鄙猥琐,阴毒好色,想纳奴家为妾,奴家不甘为其糟蹋,供其淫 乐,抵死不从,谁想到张大户竟然将奴家赠与武大郎为妻,那武大……”
噗,空桐潋滟笑了起来,她感觉想这个潘金莲连说谎都不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好端端地和自己说这个,何况潘金莲说的话,有多一半自己听不太懂:“嘛嘛,潘姐姐咧,你是个人啦,又不是狗,为什么要任人摆布哩?”
潘金莲娥眉轻皱:“妹妹住在与世隔绝的幻雪宫,那里知道世上的艰辛与无奈?奴家的叔叔是把奴家卖成死契,奴家的身家性命,都是张大户的,自己如何做主?”
空桐潋滟还是满眼笑容,她感觉随着时间的流失,束缚着自己的那股无形的力道在慢慢减弱,心中暗自琢磨,潘金莲暗算自己的这股力道是不是也和点穴一样,只要拖延得时间,就可以自动解开,所以潋滟故作很讶异不解的样子,和潘金莲倾谈起来。
潘金莲本无毁掉空桐潋滟之心,而且在潋滟的身躯内藏寄了很久,虽然不苟同于潋滟的狠毒行事,对潋滟的境遇还是满怀同情,尽管她对潋滟的诡诈狠辣也很了解,却在倾谈中忘记了防备。
人,也许并不怕死,却难以挨得住寂寞,未必能忍受得了孤独。
好多年来,孤孤单单地藏寄在潋滟的身体里边,连一个可以交谈的人都没有,今天重温往事,不觉感概唏嘘,慢慢就放松了戒备。
慢慢地将手探到了贴身小衣里边,触摸到了那个庚给她亲手编织的香囊,这些年她一直贴身带着,在香囊里边,有一道从道观求来的符箓,那是三年前和霞露清霜一起下山执行任务的时候,特意到道观所求,希望庚能够安然转世轮回,方才她是急中生智,想到了香囊里边的符箓,虽然不知道那道符对潘金莲能否有用,眼下不妨一试。
粉泪盈盈,楚楚可怜,潘金莲一边用罗帕拭泪,一边低声啜泣:“奴家今生亦无他求,只想与叔叔重聚,但求他能知奴家一片痴情真心,能缘续来世,死亦无憾。”
嘛,既然潘姐姐死亦无憾,还等什么咧?
空桐潋滟笑靥如花,声音娇嗲,骤然伸出手来,对着潘金莲的面门,将手掌张开,手心里正是那个香囊,她用另一只手将香囊解开,扯出里边的那道符箓,只见一道黄光,从空桐潋滟的手心里边炸出来,立时两声惊呼,空桐潋滟和潘金莲都被海潮一般的气流给绷了出去。
潘金莲风中残蝶般委顿一地,面白如雪,几乎气绝,半晌也未缓过神来。
但是空桐潋滟比她更惨,方才拿着符咒的那条手臂都不见了,空桐潋滟已然瞠目结舌,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肩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沉闷地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
潘金莲勉强站起来,婀娜转身,飘飘下拜:“帝君。”
身后叹气的那个,是司命帝君,看到潘金莲形容狼狈,司命帝君不免又摇头叹息:“潘金莲,你求得轮回不易,如果断送了此次机会,就再也不可能重入世间了。”
心有余悸,眼光散乱,看了看空桐潋滟的魂魄,在地上蜷成一团,越来越小,不觉一惊:“帝君,空桐姑娘会不会被符箓所摄,魂消魄散?”
司命帝君哼了一声:“妇人之仁,可惜你活着的时候,怎么没有妇人之仁,竟然伙同西门庆那厮,用毒药害死了武大郎?如果不是谋害人命,其心可诛,又怎么可能落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下场?”
神色一窘,又羞又恨,潘金莲并不甘心:“帝君即使司命之神,也该知道若不是那三寸丁要挟斥骂,奴家怎会铤而走险?若不是因为他,叔叔又怎会狠心见弃?”
一提到了武大郎,潘金莲满眼恨意,对这个人的衔恨就像对武松的痴恋一样,形影相随。
自作孽。
看着空桐潋滟渐欲消失的魂魄,司命帝君冷哼了一声:“潘金莲,趁着她的身躯未冷,本尊助你还阴入阳,变成真正的空桐潋滟,进入了这个身躯,你就可以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了。”
看她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司命帝君皱了下眉头:“潘金莲,你不愿意转世为人?”
潘金莲不为所动:“帝君,奴家虽不愿为鬼,推己及人,这个姑娘自然也不愿为鬼,而且奴家若是变成了空桐潋滟,是否还会记得前生之事?”
司命帝君有些不耐烦:“你如果变成了空桐潋滟,怎么会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潘金莲敛眉一礼:“奴家依然愿和从前一样,藏寄于潋滟体内,若让奴家忘却前事,奴家宁坠十八层地狱。”
嘿嘿。
笑了一声,司命帝君冷然道:“潘金莲,如今空桐潋滟与你已经通灵,一体二魂,犹如一山二虎,他日终有致命相争,败者之境,更甚于坠入无间地狱,你可想好了。”
他说话之间,想着已经缩成婴儿拳头大小的潋滟魂魄轻轻一指,那个小小的魂魄不再缩减,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盈盈闪亮。
潘金莲毫不犹豫,静然道:“敢问帝君,奴家何时能与叔叔重逢?这一世里,叔叔又转为何人?”
司命帝君微微一笑:“你没有遇到武松,是因为你的身体还没有交给西门庆。”
什么?西门庆也入了轮回?
一闻此言,潘金莲大吃一惊,脸色骤然而变:“奴家虽嫁武大,奈何他乃是不解风流之人,故而前生遇到叔叔时,奴家尚是白玉无瑕之身,若非叔叔见弃,奴家心灰欲死,怎会由着西门庆那厮勾引糟 蹋?今世奴家为了叔叔,宁可为鬼,不求天长地久,只愿叔叔对奴家心有怜惜……”
根本没有理会潘金莲激烈的反应,司命帝君哂然道:“你在质问本尊?”
苍白如雪的潘金莲终于压抑住满心愤恨,暗怨自己在入世之前没有和司命帝君谈得详细,何况终生运命,尚且有人操纵,到了如今,辩驳无意,终于还是敛眉垂目,躬身而拜:“帝君息怒,奴家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司命帝君悠然点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转世为人的西门庆和武松一样,都不记得前世诸种,只要你委身于今世的西门庆,就会见到武松,而且你可以认出武松。就算他今生依然不会喜欢你,起码你可以和他重逢。”
他说着话,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要不要知道西门庆转世成谁?”
咬着唇,潘金莲咽下眼中之泪,福了一福:“帝君可否相告,那西门……”
司命帝君对潘金莲此时的反应,好像颇为满意:“你已经见过他了,就是惊鸿馆的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