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张木得依然把蓝韵当作了一年前古怪调皮的小姑娘，嘴里嘟囔说着什么女人就是爱找麻烦爱瞎花钱，不抹雪花膏照样脸是脸鼻子是鼻子之类的话。不过，到底收敛了几分，怕街上来往车马蹭到她，还细心的让她走在内侧。
路过山货铺，圆脸上写着和气生财的胖掌柜正当街拍打着兽皮，见蓝韵走近，朝伙计们递个眼色。一名伙计满脸堆笑的上前招呼：“哎哟，这位太太，您不进来瞧瞧？咱们店新进的麇皮狐皮，虎骨鹿茸，品相全是最上等的！”
蓝韵对伙计说：“把那几张银鼠皮给我瞧瞧。”
她摸着软滑的皮毛，微笑着说：“拼起来做件小背心吧，好备着秋天穿。我身上刚好带着二两的金锞子，懒得去钱庄兑换了，今天——你们可找得开？”
“看您说的。”掌柜的一听眼睛都笑得没缝了，推开伙计热情说道：“您别看我店面小，好歹也是福州皮货行老安家的生意，哪有兑不开的道理！我给您拼成整的，回头再介绍个好裁缝，保管您立秋前暖暖和和的穿上。”
蓝韵瞥一眼阿得，阿得正四下乱瞅，等得不耐烦，于是轻声说道：“只是这张皮子的尾巴有点长，怕不好拼吧？”
掌柜的听懂了，笑眯眯的回复道：“那有什么难的，回头我让伙计们对着纹路截掉一节，再和这几张皮子接上不就好了。”
蓝韵也笑眯眯的，往柜台上放块银元：“那好，定金放下了，我一会儿来看你们拼。”
带着张木得逛了一圈，回到山货铺，走进后院。张木得被藏在门后的人一击闷棍，晕过去了。
“韵韵，东西拿到了？”
“万钧哥哥，拿到了。”
蓝韵的平安归来让雷万钧的眼里心里溢满欢欣鼓舞，他激动地抱住她，却没有留意到对方眼底的空洞死灰。
为了这次任务，潜藏在松溪镇的地下党员除了雷万钧，还有山货铺掌柜老何和伙计们，共有5名成员。
晶莹璀璨的绿色试管呈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都欣慰的击掌相贺。
“韵韵，你真了不起。走吧，我们去解放区。”
“万钧哥哥，我不想去，我要去浙江萧山，我的老家。”
“萧山？韵韵，你的老家就是这里，就是岭南呀。你忘了，你是畲族人。”
“是的，但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从来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
“哦，韵韵，这些以后再商量吧。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众人约定好碰头地点，分两批离镇，打算翻过凤凰山后到建瓯市，再坐火车离开福建。只要一离开福建境内，自然有地下党的输送路线，将他们安全转移到解放区。
“这个人怎么办？”老何踢踢昏迷的阿得。
“带上吧，我来看着他。”雷万钧一时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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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在山道上辘辘前行，山货铺的掌柜老何坐在前面扬鞭控缰，雷万钧和蓝韵还有昏迷的张木得藏在车厢里。
眼见着离松溪镇越来越远，蓝韵麻木的心开始解冻。
自已一直用同情悲悯的眼光俯视丽姨、看待马雪莉，却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连她们都不如，爱情背后尽是谎言，尊严被踩进尘埃里……怪不得没有婚礼，怪不得婆婆和柯玥玥对自己那么敌对歧视，贫苦孤女怎么和大家闺秀相比。他们一家演戏演得真好，骗她、哄她，只为了替他们柯家传宗接代，然后再把她从少奶奶的位置上一脚踢下来。少奶奶，少奶奶，叫得多自然！那些下人们叫她少奶奶的时候，一定觉得很好笑。是很可笑呀，不用彩礼不用花轿，自己跑到书房里给他生孩子。有这么下贱的女人么？原来她只是一个小妾，一个卑微的小妾！所以只配有这样的待遇！相比之下，柳筱雅是多么高尚贤惠，宁愿把自己软禁十个月，更何况她才是柯伫戟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才是柯伫戟明媒正娶的妻子！
柯伫戟信誓旦旦的话语不断回荡在耳边：
韵韵，相信我，我一定把你明媒正娶过来，做我的妻子……
韵韵，相信我……明媒正娶过来……做我的妻子……
相信我……明媒正娶……妻子……
相信我……
相信我……
……
雷万钧把还昏迷着的张木得捆上绳子封住嘴，刚收拾完，发现蓝韵有点不对头。她神情似喜似悲、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脸色更是惨白得吓人。
万钧靠过去轻轻搂住她：“韵韵，你怎么了？”
蓝韵突然全身颤栗抽搐，双手紧紧抱头，她泪水肆意流淌却竭力屏住哭声。
万钧心中若明若暗的，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紧紧抱住他的韵韵，等她心里的伤口愈合。
我的韵韵，我带你离开这个男人，离开他你就会好的。跟我去延安，那里有朗朗的艳阳天，有甜甜的山泉水，有嘹亮的军歌，有冲锋的号角，还有无数热血青年。你会从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吸取养分，重新变得朝气蓬勃……
许久，蓝韵伏在万钧怀里，呼吸沉重艰难起来。
“万钧哥哥，我要死了……”蓝韵痛苦的喘息着，撕扯着领口，仿佛含有氧气的血液正在从心脏豁隙中奔窜而出。
万钧急忙安慰她“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忘了吗？我是医生，我不会让你死的。”
呵，呵，呵……，苍白的手指抓挠着胸口，好闷，好闷啊！恨不得把自己的肺扒开来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呼吸。“救救我，我好闷，好痛苦……万钧哥哥，救救我……”蓝韵无意识的向空中乱抓乱挠。
万钧捉紧她的双手，让她的脸凑近车厢窗口，努力平和的说道：“韵韵，一切都结束了，都会好起来的。你听我的，吸气，慢一点，再慢一点，再用嘴吐出来，慢慢的，吐出来……”
清凉的岭南林间露水滴落在蓝韵脸上，滑进她的脖子，再一路滑到心口，沁入肌肤。如同净水瓶里洒出的甘露，清明点化了她的神智，慈悲的神佛再给了她一条生路。
眼眶干涩肿胀，再也挤不出一滴泪，今生的眼泪都为那个人流尽了吧？蓝韵闭上刺痛的眼睛，在万钧的指导下缓缓调整呼吸，随着他深沉磁性的嗓音，撕心裂肺的痛楚逐渐平复。万钧扶她坐好，默默抚着她的后背。
“我真想杀了柯伫戟！”尽管万钧已经极力克制，但脑中疯狂电转的念头还是脱口而出。
“不！”蓝韵神经质的抽搐一下，她蹙眉尖叫道：“不要，你不要去！我一辈子不要见到他，不要听到他的名字！”
“对不起，好的，好的，韵韵。”万钧怕又刺激到她，连忙应承：“我再也不会提他的名字，我带你离开，离得远远的，去解放区，去延安，好不好？”
“不，不要。”战场上总还有相见的几率，哪怕是千万分之一，蓝韵哀伤脆弱的看向他：“万钧哥哥，你肯不肯离开穷兵黩武的战争，肯不肯离开尔虞我诈的党派？我们一起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一起过粗茶淡饭的平凡日子，好不好？”
我们一起？哦，万钧眼底划过一抹决绝，咬牙郑重承诺：“好，韵韵，我答应你。等我把‘萤火’交给组织上，我就带你离开。我发誓，余生不再涉足任何政治和党派。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我靠行医治病养活你，我们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谢谢你，万钧哥哥……”蓝韵轻轻靠上他的肩膀，终于能合眼睡上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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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骡车在漆黑山林中行进。
因为不敢走大路，都是捡人迹稀少的小径走，所以颠簸得厉害，天一黑更是崎岖难行。老何和万钧都很焦急，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但还没赶到指定地点，另一拨人大概早就等急了。
车轱辘咯到一块石头，车厢猛震，蓝韵嘤咛一声醒来。
老何勒住骡子，跳下车查看。听他抱怨道：“真衰，轱辘上的胶皮断开啦，走起来怕是更慢了。”
雷万钧拍拍蓝韵的手，也下车去看，过会儿听他焦躁说道：“老何，这车太旧了，早知道弄几匹马就好了。”
老何剥掉辘辘上的橡胶，甩上车辕，皱眉道：“一个小小的山货铺子里养几匹马也太扎眼了，就这骡车，都不敢用新的。”
万钧理解的叹息一声，说道：“是啊，老何。我还是经验不够，一出事就沉不住气，该向你学习。”
老何拍拍他肩膀：“别担心了，这撤退路线咱们都趟过几遍了，深山老林的，除了山民，汉人天一黑压根就不敢走。”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万钧，我看车上那小子，不如现在就把他扔下来，车子轻点咱们也好走得快点……”
蓝韵一惊，看看脚边昏沉的阿得，正想说什么，万钧立即开口反对。
“老何，这不行！这会儿把阿得扔这儿，那不是等于把他往野狗肚子里送！等出山时，我把他蒙上眼睛丢在官道上，阿得就算长四条腿也来不及回去报信了。他不过是个警卫员，什么都不知道，何苦再伤一条人命……”
“唉，我就知道你不肯，你呀，当医生当成菩萨了……”
万钧接了一碗山泉水，拿上车给蓝韵喝，又从包袱里找了点干粮，塞进她手里。骡车又开始咯吱咯吱的前进了，只是轱辘碾过路面的动静更大了。在万均关切的目光中，蓝韵只好咬了一口干粮，心里苦笑：还是戚家军的光饼，好像还更难吃了，嚼在嘴里像是木渣子，干涩的噎在喉咙口。
万钧把碗递到她嘴边，温和说道：“韵韵，喝点水，不过别多喝，太凉了伤胃。”
蓝韵捧过黑陶粗碗，一口气喝干，才把那满口饼屑吞下去，她冲万钧一笑，又说一句：“谢谢你，万钧哥哥。”笑容惨淡，但也让她整个人有了一丝生气。
“一碗水而已——”万钧一愣，立即明白她是指刚才阿得的事情，扶了扶眼镜，有点不好意思。
万钧哥哥总是善良的……
“啊！”忽然听到赶车的老何一声惊叫。万钧跳起来，一掀布帘，外面火闪烁，人影憧憧。一些畲族壮汉手擎火把，把他们的骡车团团围住。老何脸朝下，一动不动的伏在车辕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那些畲人的目光饱含敌视和凶狠，齐齐用□□对准他们，却寂静无声，杀气逼人。
万钧拔枪护住蓝韵，大声道：“你们什么人，快让开！不然我要开枪了！”话音未落，嗤嗤，两声轻响，雷万钧和蓝韵后脖上各中一支小小的吹箭，他们立即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