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柯家除了婆婆和小姑子，其他人对她还是不错的。下人对她尤其恭敬，但也仅限于恭敬而已，连交心的话都不说不上一句。就拿每天给她送饭的丫鬟来说，丫头叫莲心儿，瘦唧唧的，大概小时候营养不良，十七八岁了，身材还像是没有发育的孩子。长得还算不错，樱桃小口、皮色白皙，只是天生面带愁容，还真是人如其名，让看她的人也觉着嘴里嚼着莲心似的。蓝韵每次见她总觉得这小姑娘可怜见的，刻意引她说笑逗乐，但莲心儿只会捧着条盘伺侯在一旁，任你怎么对她说笑，都只回答：“是，少奶奶。”然后默默地等她用完餐，把碗碟收走。
莲心儿从食盒子里端出菜肴，一一放在桌上。今晚的菜色还不错，松子鱼米、茄汁虾球、荷叶粉蒸肉、豆豉炒青椒，掀起莲花瓣盖碗，一瞧，是碗翡翠蛋花汤。鱼米鲜嫩、虾球酸甜、青椒爆香，都是她爱吃的。王嫂的厨艺很过得去了，人又热情爽利。要是把她搁现代开个饭馆，准保生意红火。想到今天早上她还热心地帮她烧火控制炉温，不知道婆婆会不会迁怒于她，随口问道：“莲心儿，今天王嫂有没有被太太责怪？”
“回少奶奶，我不知道。”莲心儿见蓝韵若有所思，犹豫一下，说道：“不过，晌午时候，见她眼睛红红的。”
“唉，到底是我连累了她……”蓝韵皱眉叹息，又对着莲心儿忧愁的脸，吃饭的胃口也没了。心里暗自奇怪，柯家怎么找了一个苦瓜脸做丫鬟。她决定继续进行每日一笑的培训活动，顺便提升自己的胃口，对她说道：“乌龟和蛇逛公园，只有一张票，乌龟让蛇缠在它脖子上，入园时，剪票的老鹰说：站住。龟蛇很慌张，不知道老鹰会说什么。莲心儿，你猜猜老鹰说什么了？”
“回少奶奶，我笨的很，猜不出来。”
“老鹰说：看你那鳖样，还打领带呢！哈哈……”
莲心儿眼底终于有了点笑意，淡淡的，又压住了，垂下眼皮依然恭谨地说：“少奶奶笑话讲得真好。”
蓝韵见她还是这样，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安慰自己：好歹有了点进步，刚开始可是只会说‘好，少奶奶’‘是，少奶奶’，今天回答的字数多了不少呢。
“什么笑话？讲给我听听！”柯伫戟从屋外一脚跨进来，还没等蓝韵上前，莲心儿早就抢在头里，接过伫戟的外套。
“是说你们男人打领带的笑话儿。”蓝韵身子微动，见有莲心儿服侍他，重新安坐到桌前，自顾自的喝汤吃饭。
伫戟赏她一个爆栗子，笑道：“刚才我都听到了，什么男人打领带，你这个小坏蛋，拐着弯子骂人。”又伸脖看看蓝韵的饭菜，抢过她的筷子，夹菜尝一口，说道：“这么香，我也要吃。”
“少爷，我去给您另送一份来。”莲心儿立即接口，转身欲走。
蓝韵自个儿也吃不了四菜一汤，忙叫住她：“不用了，菜够多了，我和少爷一起吃吧。”
莲心儿含笑说道：“那我再去盛碗饭来，再说，只有一双筷子，少爷怎么吃呢。”
“还是莲心儿乖巧，去吧，多盛点！”伫戟轻推莲心儿出门，蓝韵有点惊讶的看到莲心儿苍白的脸颊瞬间腾起两坨红晕。
“镇长不是请你吃酒席吗？怎么那么早回来了？好酒好菜不去吃，回来抢我饭吃，去，去，一边呆着！”蓝韵夺回筷子，瞪他一眼。
伫戟骂她一声小气，坐到沙发上，说道:“你当酒席是白请你吃的吗？镇长的大公子在地方杂牌军当炮手，想让我托人转到中央军去，又不想上前线打仗。哼！这种人走仕途也就算了，还混在军队里，蛀虫一只！”
“你现在不也呆在家里，能有什么办法。”
“我只能陪你两个月吧，等接到上峰通知还要回研究所的。虽然不少黄埔校友都身兼要职，调动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事，但我不想趟这趟浑水，得找个借口推了才好。”
两个月，哦，萤火……蓝韵头疼不已。这时，莲心儿端着条盘进来，搁下饭碗和筷子，安静地退出房间。
蓝韵朝他饭碗里一瞧，上面堆着两只荷包蛋，煎得嫩嫩的，有点嫉妒：“莲心儿怎么偏心你，我就没有荷包蛋。”
“嗤！”伫戟笑她：“这也要眼红，喏，分你一个好了。几年不见莲心儿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她还记得我喜欢吃嫩荷包蛋呢。”
“她以前是伺候你的丫头？”
“她？她也是我捡来的，就像你似的！嘻嘻……”
啊？！蓝韵惊讶不已，丢下筷子，仔细问清楚。
“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想想。”伫戟咬住筷子，思索了一下，然后认真说道：“民国26年，黄埔十一期毕业仪式刚结束，淞沪战场告急，我和几位同学被分到陆军装甲兵团战车营，在去部队报到前，军方给我们三天时间准备，我决定匆匆回家一次。路过广州番禹，在一家饭馆吃饭，有个女孩昏死在饭馆门口，店里的客人都跑去看，那女孩子瘦得芦柴棒似的，衣服又脏又破。店主人通知收尸车来拖人，但我看她好像还有一口气，脸色焦黄，兴许是饿昏的，就买了一碗米汤把人救活了。嗯，这女孩子就是莲心儿，她醒后哭着告诉我，她是天津一家富商家中的丫鬟。日军攻打平津时，富商举家逃往广州。路上遇到了劫匪，富商家财尽失，到了广州，竟然打起丫鬟的主意，想把莲心儿卖到妓院里换点钱。她就被骗卖到妓院，但逃了出来，不敢再回原来的主人家，只好在街上流浪乞讨。”
“哦！挺可怜的……”蓝韵见伫戟大口咬着荷包蛋，有点吃味儿，问道：“后来呢？该不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了吧？”
伫戟喷笑，用筷子敲敲她脑门：“你想什么呢？那时候，她才九岁！”伸手捏捏她的脸，装出色狼相，□□道：“嘻嘻，我对你才是英雄救美呢！回头，你好好再许我一次！”
“你先把我烫伤再救我，这也算英雄救美吗？”蓝韵瞪他。
“又不是我，是阿得把你烫伤的。”伫戟不以为然的夹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悠然咀嚼吞下，又说道：“说起来莲心儿真可怜，在富商家里当丫头大概也没吃饱过，手臂上尽是鞭子抽打的伤痕。我要走的时候，她使劲拎着我的行李箱，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见她老实勤快，就顺道把她带回老家，反正家里也不差给她一碗饭吃。哦，她的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莲心儿，让人怜悯可心的小人儿。”
柯伫戟还真有爱心，别人是捡小猫小狗带回家，他每次都捡大姑娘带回家。一次捡了个丫头，另一次捡了个老婆，运气还真好。不过，战争年代人命卑贱，如果不是他，莲心儿肯定早就饿死街头了。
蓝韵把盆里剩下的菜拨到他饭碗里，以此奖励爱心人士。
--------------------------《蓝凤凰》------------------------------
整天让躺着，都胖了好几斤了。有时觉着自己就是柯家养的一只母猪，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光等着她下崽儿呢。还是得走动走动，不然身体都变虚了，怎么生孩子。
独自漫步在花园游廊上，这些天暑热退去几分，原来又到了10月，来民国整整一年了。一年时间，自己从福建到了上海，又从上海回到了福建，有了家、有了丈夫，很快又会有孩子，真是世事难料啊！哦，还有万钧哥哥，住在雷家时，他对自己也是那样好，什么都依着她，如果他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哥哥就好了。一想到雷万钧，又不免想到他地下□□的身份，心中思虑万千：这几天把房间都搜遍了，就连每本书都打开来翻检过。“萤火”究竟被伫戟藏在什么地方？只要交出“萤火”□□肯定会对伫戟网开一面的，将来就算伫戟不愿意投诚，自己也能慢慢说服他脱离军队。要是一直找不到“萤火”的下落怎么办？哦，不，万钧哥哥肯定会来刺杀伫戟……
空气中弥漫着开到极盛的馥郁花草气味，夹杂一丝杜松子的幽雅香气，令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中来到“小雅斋”，一缕缕氤氲香氛好似从小院里隔墙飘出。
这次院门没锁，蓝韵轻轻推门进去。走到廊前，见屋内竹帘半卷，兽口冉冉，一名女子正在临窗作画。
那是怎样的一名女子啊，蓝韵失魂落魄的看着她。
如果用娇俏形容自己，用明媚形容畲族妹妹，用清秀形容柯玥玥，这名女子只能借黛玉之姿来形容她的美、她的静、她的柔。她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周身肌肤如羊脂白玉般莹润剔透。
那名女子手执犀角紫毫凝神下笔，纸上脉脉兰花摇曳生姿。她整个人就如笔下的深谷幽兰一般，娉婷玉立，姿态端秀，使人见之忘俗。忽然间，她好像感知了，一双美目向蓝韵睇来。神态像是微微吃惊，又像是早已料到，就那么娴静美好地与蓝韵隔窗对望着。
一朵粉绒绒的合欢花掉在蓝韵面前，惊醒了她。
“林妹妹！”蓝韵一开口，差点掉下口水。
“我家小姐姓柳。”一个丫鬟从苏绣屏风后出来，毫无礼貌的纠正道。
“哦，柳姐姐。”蓝韵见她年纪好像比自己稍大，连忙改了称呼。
柳小姐毕竟不是林妹妹，她落落大方的邀请蓝韵进屋，轻唤丫鬟上茶。呖呖莺声使人如沐春风。再细观柳小姐的穿衣打扮：豆绿百蝶刺绣短袄，月白绢丝百褶长裙，乌鸦鸦的秀发在脑后挽成发髻，插着一支碧玉簪。虽然是过时的传统装扮，但更能衬托她窈窕娇弱的体态。蓝韵又想到一首诗：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正好用来形容柳小姐的高雅清姿。
“柳姐姐是柯家亲戚？”蓝韵好像记得婆婆娘家姓柳。
“嗯。”柳小姐低头给蓝韵斟茶，脖颈弧度优美：“我叫柳筱雅。敢问小姐姓名？”
“我叫蓝韵，是柯伫戟的妻子。”蓝韵赶忙接过茶，见泡的是杭白菊，心里更是欢喜。
柳筱雅一怔，但随即回复如常，柔声道：“原来是蓝妹妹。”
扑！蓝韵把茶水喷在绣花桌围上：蓝妹妹，我像蓝精灵么？
“哎，你这人……”那个丫鬟看来很不好惹，满脸不高兴的把桌围拆走。
“对不起，咳，咳……”蓝韵又笑又咳又要赔不是。
柳筱雅不禁莞尔，解下襟上的帕子给她。蓝韵见帕子上绣着精美的如意云纹，便舍不得用来擦身上的茶渍，求告道：“柳姐姐，这条手绢给了我吧。”
柳筱雅含笑道：“你先用着，我再给你绣一条新的。”
蓝韵大喜，见柳筱雅温柔大方，得寸进尺的又琢磨着向她讨一幅画。
正要开口，柯玥玥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她一把拉起柳筱雅，把她藏在身后，指着蓝韵厉声喝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原本带着病容的脸，现在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我，柳姐姐她……”
“柳姐姐也是你叫的，你怎么那么没规矩？乱走乱闯的，没一点分寸！”
婆婆跟着进屋，她也毫不留情的指责蓝韵：“怀着孩子不好好在屋里养着，到处乱跑什么？你快快回去吧！”
蓝韵满腹委屈，向婆婆略一点头，离开了小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