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相见难（三）（1 / 1）
子默闻言目光一黯,沉默良久才道,“她……受了很重的伤，醒来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什么都不记得， ：/”
犹记得她昏迷之时殷殷呼唤“枕书”二字，醒来却似一尊玉雕,不说亦不笑。
儇妤顿觉愧色,微微垂首道，“没想到是这样。”
“忘了也好，我再一件一件教她。”一丝奇异的光芒自子默眸中闪过,那一瞬间，甚至让儇妤有种他很欣喜的错觉。
正待开口，忽然一阵呼唤自身后传来，“夫人，老爷着奴婢唤你，该回去了。”
儇妤低首笑道，“我该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们。”
子默点点头，神色稍有和缓，唯有阿越一直是微笑着的，仿佛很喜欢她，揽着她臂弯不肯放。子默杳然一叹，此时的她如幼童一般固执简单，喜欢便是喜欢，看见了必抓住不放，不像从前，再喜欢亦要隐忍在心，生生苦了自己。
“不如我们送送你吧。”
油壁车在前，儇妤朝他们微微颔首，亦屈膝施礼，“夫人聪慧，想来开口说话不是难事，先生不必过于担心。”
子默点点头，算是回答，亦难得展颜一笑，而后揽了阿越回身朝后院走去，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多谢先生，曾航明日再来。”语声沉稳，浑厚而扬，却似一道列缺劈上子默心口，令他身形一颤。
这熟悉的声音，分明是……
子默不敢多想，亦不曾回头张望，只拦腰抱起阿越飞奔而去，风起拂发，如缎舒展，天光照见她颈间一线梅红。而儇妤言语愉悦与曾航谈起那对如仙夫妇，正回头待见时，却道白衣飘飘流岚若云之处，已是人去楼空，不觉十分奇怪，“怎么去的这样快，我还想让你们见上一面呢。”
“是么？”曾航并不以为意，只道是寻常人等萍水相逢，无须熟晤，只是转眸的一刹那，似有倩影浮动心底，赫然现于眼前。
此时夕阳残照，金光透叶而入，遗落一地斑斓，将一支落地凤簪耀得流光四射，恰有一束落进曾航眼中，一片目眩神迷，那沉寂许久的心忽然动如脱兔跳跃起来。
“那是……”曾航不顾儇妤疑惑，执意朝那流光所在而去。
湿润的泥土间，一支青玉凤簪静静躺着，流光飞舞，金箔盛辉，映照无数辉煌，经年旧忆踏破无数光阴纷沓而来，沉落在他四周。那人的笑颜翩然再现，衣流岚束青玉，转眄流精，端的是无双风华，出尘容色，恍作天宫仙阙姝。
落地凤凰一枝妍。
“她在哪里？”曾航激动地大喊，紧紧扯住儇妤纤细的手腕，眼中似有泪花。
儇妤被他扼得生疼，只本能地伸手朝后院方向一指，就见他迅如闪电冲了出去，步履生风，是她从未见过的矫健模样，而那样焦急而心绪起伏的曾航，亦是她不曾领受的。
她所知道的曾航，是个儒雅不失豪迈的将军，待人接物总是淡薄如水，不过分悲喜，不过分怒怨，将一切看得明白看得平淡。今日的他，失却往日淡泊气度，却似恢复了生气一般，大喜大悲起来，儇妤只觉一阵不安，立刻追了上去。
依旧是秋实金蕊的景致，高大茂密的槐树，那只木椅孤零零地立在旷院里，那神仙一般的人却了无踪影，任凭林曾航将整个屋舍翻了一番，却是佳人无踪，再难寻觅。
他一直想告诉她，经年积压在她和皇上之间的心结。当日那杯酒，不是毒鸠，而是一杯诈死的药，药力过后，皇后被诛，但苏清妩却重获新生，一切早在安排之中。只是，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多一点信任，多一些温暖，世事就大为不同，可惜的是，任谁都再也等不及。
这就是为什么，皇上不仅再未追究他协同叛贼救出皇后之罪，还赠予他丰厚家产以作生计，令他安心出行治伤疗体。他依然记得清楚，离京的前一日，皇上病体虚软，泪眼迷蒙对他说，“我从未想过要她死。”
自皇后生死未卜消失在皇城外，皇上便一病不起，拖着虚弱的残体挣扎了这些年，费尽心思平衡姜相与代国公的势力，与边疆的定远侯联手牵制朝中权臣。而小皇子书秦，成了他凭吊皇后的唯一凭借，除去送至西晋王夫妇身边的时间，他一刻也无法离开皇上的视线，说是宠溺，却应是保护。
只是他的怨，她的恨，怕是再也无法两清了。
儇妤不知发生何事，但她知道，那女子一定是他心中难解的结，不觉有些落寞，更有几分伤感。直到姚先生安抚了林曾航等情绪之后，她才劝说他随自己上了马车，犹豫许久才道，“既然她已走了，就莫再找了罢。”
林曾航摇摇头，坚定目光凝在那支玉簪上，“既然她在此求医，就不会离开，今后我便日日来守着，一定要见她一面。”
一簇光芒自儇妤眸中陨落，她静静坐在夫君身旁，一言不发，满眼都是那女子飘举若仙的姿态，只觉万分不如。蓦然手上一暖，霍一抬眸，就见曾航温暖的目光遥遥笼来，“我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至少要把这个还给她，毕竟……我一直以为她死了。”
儇妤点点头，感觉他将自己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无比安宁，“我陪你。”
第二日，马车如期而至，后院仍旧空无一人，连姚先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第三日，依旧无人。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直到他一年后伤愈回京，希望最终落空。
他始终未再见到她，而那一支青玉簪，亦再无机会亲手还赠佳人。那女子就如天边流云一般，随着时光流逝而永远消失了。
林曾航黯然垂首，他的掌心，有一支落地凤凰簪，但愿她衣带生风间，亦有一枚佼佼白玉佩。
耳边萦绕她袅袅的呼唤，令桓……令桓……
生生不息，岁岁不止。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