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相见难(二)(1 / 1)
秋风送晚,炊烟徐徐洇进薄雾,抹天青生曛黄,直漫过不远处几亩田垄,:/
竹林幽静,远远听见马蹄得得清脆,踏了纤埃悠悠而来。儇妤伸手撩了半边车帘,只见青瓦白墙,石板而阶,那一片竹林阴翳,遥望如雾,近观似水,四季如常,恍身在世外。
一阵冷风钻窗而入,儇妤下意识回首一望,就见身旁男子微微一缩,立刻放下了帘子,“可要再添件衣裳?”
男子青衣布衫,温和一笑,“不必,肩头犯寒而已,不是快到先生竹舍了么?”
儇妤点点头,“是快了,可你这旧伤未好,总要多捂着才是。”
男子笑笑,却不答话,只伸手拢一拢她的肩,算作安慰。前头马夫低缓一喝,马儿步子渐缓,最终在石板小路前停下来,立刻有婢女掀了帘子接引,儇妤抢先一步出了马车,而后小心翼翼扶男子而出。
“我不过肩伤,怎劳你如此小心。”男子摇摇头,状似无奈一笑。
儇妤固执搀了他左手,不依不饶,“伤未好之前,你凡事都要听我的,我说矜贵就矜贵,你好好养着,便是我的福。”
若非她亲眼见他病发时的惨状,断不会如此翼翼照料着。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他是怎么伤的,可这伤口每逢阴雨便会剧烈疼痛,严重时双手连筷子也抓不住,她访遍天下名医,才找到这边陲小镇里的姚大夫,据说他深居简出,平生以研习医术草药为业,心性善良敦厚,被镇民誉为再世华佗。
男子闻言哑然,望见她眼里悯若春水的光,心里不觉已软了大半。当初身中毒箭命悬一线,每日昏睡不醒,诸多御医均束手无策,只说箭身擦心而过,伤及经脉,生死全赖天意。
待他重新睁眼时,榻旁已多了一抹明丽清婉的人影,那女子便是母亲为他冲喜而娶的妻子,儇妤。听说是好人家的女儿,贤惠淑良。在他重病昏迷时,儇妤事无巨细侍奉周到,朝夕视食,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如侍父母之痴,硬是将他虚弱的身体照料得一日比一日好。林老太太直笑得眉眼顿开,夸儇妤是林家福音,于他有再生之恩。
只是他的肩伤并未就此痊愈,每逢湿气阴重便会发起病来,疼痛时全身骤缩骤直,有如牵机之状。儇妤为此日日焦心,食不下咽,而后便四处寻访名医,这一次,万幸找到了这姚先生,仅施针服药十日,他病发的次数已略少了些,不能不说是儇妤费心费力之故。
才想着,已迈过石板小路,儇妤牵着他在一扇敞开的竹门前停下,荪壁兰橑,暗有杜衡芳香。婢女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转出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是林将军么?若是,便请进吧。”
“正是曾航。”
话语方落,便有一名药僮出来,朝他二人施礼,“遵家师之习,施针时不得有外人,烦请夫人仍在前院等候。”
儇妤松开曾航,任药僮将他引入竹舍,自己随婢女在屋外的石凳上坐下,目光不觉飘至那青竹排列制成的屋门上。曾听曾航说过,昔年就职之所,也有这样一扇竹帘,郁郁葱葱,很是怀念,思及不由笑了。
山林静谧,流水潺潺声不绝,儇妤四下张望只觉百无聊赖,不意瞥见屋侧一条小路,直通后院。姚先生的后院不同于别家,独立屋舍之外,来了这几回也未曾去过,只在前院赏景。不知为何心底一动,儇妤起身朝婢女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婢女应声诺了,守在石凳旁,只见夫人一身霞裳灵如彩蝶隐入那条小道。
儇妤漫步小道,未觉风景有何不同,只在绕至屋舍后院才发现,原来这里大有天地。左侧横卧一亩花圃,右侧药亩芳草参差,时值九月,桂华流瓦方落,秋丝绕舍甫艳,儇妤长裙曳地步步迤逦,只教这方世外佳境醉了心神。
她不禁伸手去触那馨香之桂,纤指如削葱点落粒粒金斑,沁香在脾。院中一颗老槐树,树干粗大年岁已久,底下已落了一圈金黄,可枝头余叶仍堪蔽日,足见繁盛。隐隐有低缓语声吟如笙箫,她围着树身绕了一圈,蓦一极目,却惊然顿住。
“你是阿越,我是子默,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夫人。”低回男声悠扬如笛,遍绕秀木而上,直沁得人心如沐春风。
儇妤凝眸一瞧,那男子白衣胜雪,正对端坐在木椅上的女子轻语如诉,一字一句仿在教习。再观那女子,流岚如云,黑发如瀑,明眸善睐笑如晨风。
“阿越,子默。”女子重复,目光柔和望定男子,澄净无瑕。
子默似十分满意,忽而展眉一笑,清佼如月,看得儇妤竟有些失神,不由朝他们走近了几步,秀山丽水果然多钟秀,怎生出这样绝代的人来。
丝履踏上枯叶吱吱作响,阿越闻声侧首,望见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令儇妤不觉跟着笑了,却见子默瞬时隐了笑容,一脸淡漠望向她。
“我……我是陪夫君来见……见姚先生的……”好好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在见到男子冷淡目光时,她竟说的磕磕绊绊了。
子默点点头,戒备神色稍稍敛去,却依旧不语。
儇妤一时有些尴尬,双手亦不知该往哪摆,正要提裙回身,却听得一声急呼,“小心!”不由心底一惊,忙收步转身,只见阿越已从椅子上起身,跌落在子默怀里。
“不是才学会走路么?怎得这般鲁莽?”子默责怪道,眉头微蹙,清水眸子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一句话让儇妤惊诧呆住,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夫人不会走路?”
子默将阿越揽在怀里,扶着她慢慢走近,人到身前,只闻见一股淡淡墨香,沁凉透人。他望了儇妤一眼,方道,“许是阿越和你有缘,要起来追你。”
儇妤一怔,只见阿越明眸如水正朝自己粲然而笑,心头一阵暖意,“我是怕打扰了你们二位。”
子默扬了扬唇角,“不妨。”那笑意若隐若现,却勾起儇妤心底一阵愉悦。
“你也看到了,我正教她说话。”子默说着侧首望了阿越一眼,是异样的柔情,“学步一年多了,总算有些进展。”
儇妤惊异望向阿越,美人眉目如画,质如仙琼,谁想竟是不会说话亦不会行步之人,思及不禁好奇,“夫人缘何这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