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两处沉吟不自知•上（1 / 1）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病倒了，在家躺了一天，今天来更新天子勤政,夙兴夜寐,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Ｈttp:///
一线月光残留璃瓦，泛出蒙亮光泽，廊角殿檐的更漏声声催时。紫宸殿含德阁内一盏素纱宫灯朦胧，照见龙案之上迷离睡颜，案上堆积如山。
阁外守夜内侍纷纷下跪,呼声止于一只纤纤玉手。五月的粉蕊虬枝笼在一片银柔光芒里,熏风而过掀起细微瓣蕊漫洒青空——五更不到的时辰，天空青灰，蒙而不透,挂有残月。
皇后步步踏入阁内，碧丽裙裾拖曳身后，是这阴沉阁内唯一的艳色，华丽而不招摇，生生晃了人眼，只觉满目生辉。空旷的大殿里一线银光一掠而过，瞬间隐入黑暗，引得皇后唇角微勾，凤眸里透出冰冷寒意，“你们都退下，把门关上。”
仅有的两名掌灯侍女低头倒退出殿，门外内侍将门缓缓合上，木头吱呀声厚重，掩过了皇后抽剑出鞘的咔嚓声。最诡异的一幕在此刻上演，皇后竟挥剑对准了伏案沉睡的皇上，步步逼近，繁复衣裙细簌迭迭，令暗处的那抹银光猝然一惊，下一刻，皇后手中的利剑已在空中优雅翻了个声，剑锋直指皇上延颈要害！
黑暗里银光掠地，清脆而细小的叮当如铃，皇后扬眉着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银面男子，笑容渐次绽放，如午夜里悄然荼蘼的昙花。
“皇后，你这是在做什么！”银面男子刻意压低的声线里透着一丝惊恐。
皇后笑而不答，目光缓缓滤过那银丝面具，最终定格在面具之下那双清澈的双眸里，诡艳一笑，声若游丝，“我这是，在引你出来。”
男子身形一僵，心头犹如被浇上一盆冰水，他立刻收剑回鞘连退三步，却不防皇后身影更为灵敏。只觉眼前一双兰叶素手撩过，面上一凉，下一瞬，那面具已然挑在她指尖，于烛火旁漾出水样银雾。
“果然是你。”皇后笑意盈盈，那双凤眸却愈加幽深，如无底深渊般慑人，“怎么成了皇上身边的暗人。”
男子心神俱滞，那张绝美笑颜竟如一杯毒酒，看似醇美甘甜的酒色，暗藏着入喉断肠的阴戾，他迅速持剑连连倒退，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余下皇后立在原地，身影纤长，愈发伶仃冷峭。
“子梧。”她轻声呼唤，软语而笑，见案上黄衣男子悠悠转醒又是一笑，“该上早朝了。”
子梧睡眼迷离朝她恍惚一笑，打个哈欠直起身子，笑颜温软，似对方才惊险一幕毫无察觉，只任清妩为他换上朝服龙袍，戴上十二旒冕冠，明明灿灿一个威严帝王。
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晓色朦胧，百官上朝。
琼花碧树，恍做天宫。残缳碎幔，恍如隔世。
芸艾随侍女渐入殿阁清萧处，五月温暖的天气里，脚底却渐渐升上一团寒气，每入深阁一步，寒气便迫入一分，直到她站立在那扬灰漫漫冷清萧索的廊庑里，看见一袭素纱深影，心头蓦然被寒气吞噬。
“皇后，王妃已到。”离玉出声俐落，字字干脆，而后脚步一转，隐入帐幔厚重处。
那深影缓缓转过身来，朝她嫣然一笑，“你看，这琼华宫可真真不如往日了。”
芸艾微弱扬唇，不觉敛了目光，“此处空居已久鲜有人至，自然不比别处富丽。”话音未落，就见那素纱步步逶迤朝她而来，裙裾里若隐若现的丝履跳动如触手，正点点探向她心底。
芸艾心头一怵，指尖蓦然一凉，原来是皇后伸手来牵她，玉指冰凉，如冰雪层层覆盖，十指连心，冷意直抵。她只觉心头狂跳，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却惊惧哑语，只得顺着皇后的步子依依踏入一处花厅，帐幔四落，残损堆叠在廊柱底，昔日璀璨皆颓败殆尽，透出内里的灰惨底色。
皇后幽然一笑，“此处为慕音旧所，本以为年久荒败无人惦念，未想尚有念情旧人照拂，于私，我略感欣慰，只是……”说着她微微垂首，将目光转向那一堆残破纱幔，眼中掠过一道寒芒，“那人，可真让我意外，你说，若瞧见了已故者，谁人不惧？”
一句话将芸艾惊得连退三步，杏瞳圆睁，红唇微微张启，却堪堪说不出话来。
皇后微微眯了眼，朝她倾身，“尤其……这还是你哥哥，季将军。”话语如针，瞬间刺进她皮骨，直入肺腑，令她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芸艾……芸艾不知……”她惶恐吐出这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惊惧目光定定锁在足前方寸小地，一刻也不敢抬眸。
熏风过廊，五月花海落英缤纷，碎花点点无痕，掠过她二人迭迭衣袂，宛如春光委地铅华无加，芸艾只觉眼前一亮，皇后素纱衣袖缕缕金丝承阳，她屈膝伸手，抚上前方一面青砖，那姿态，犹如一只伏足慵懒的离朱，色五彩而晶璀，沐日而光。
皇后纤长指尖轻触砖面仿有流连，芸艾低头去望，似有无数碎屑于阳光下飞舞如絮，带起清尘淡淡，耳畔忽然飘来她低婉声线，“这香灰经久不去，便是他祭拜慕音的痕迹。”言毕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他竟做了个暗人，无名无份，而当初你冒死潜入申军，是否要换他一条性命？”
芸艾怔怔望着砖面香灰，双手却不觉两相交握，依旧半晌不语，微愁目光甫一触及皇后双眼便四下逃散，只求这日光莫要这般明亮，将她照得无所遁形。
皇后缓缓立身，眸光冷清望定她，“芸艾，你告诉我，这是阴谋，还是算计？”
即便是阴谋算计，真的又有什么干系？
芸艾骇然转首，惊诧盯着皇后许久，却最终惶然闭眸，而后微微摇头，咬牙道，“请恕芸艾不知。”
皇后闻言淡笑，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的隐瞒，单手扯了廊外一片花瓣把玩，徐徐道，“若是如此，想必那银面男子的死活，定也与你无关了，我若要他死，可是易如反掌。”
芸艾脸色瞬间惨白，唇瓣不能自制地颤抖，她忽然重重跪了下去，隐有泣声，“皇后，请恕芸艾……”语声嘎然而止，她俯首磕地，那骨击青砖的响声令清妩微微皱眉，尚是于心不忍，却道不出一声原谅。
她要的答案，亦是芸艾的要害，进不得，退不得，亦心软不得。清妩伸手欲要扶她，却僵在半空，片刻之后她不动声色收回手，淡漠望向不远处那抹人影，再无一丝惊讶。
“臣沈莳言见过皇后。”这声音犹如一道赦令，叫芸艾心头一松，无端觉得温暖。
莳言一身金丝蟒袍明晃晃地立在阳光底下，玉冠束发，愈发清姿如风，他笑眼淡宁缓缓迈进，声如秋风掠林，“原来芸艾早我一步，看来皇后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清妩漠然道，目光寸寸滤过他眉眼，竟是那样澹定从容，让她无可挑剔。
莳言体贴地伸手扶起芸艾，将她往身后略略一藏，饶是细微无意，亦落入清妩的眼，令她不觉警惕几分，却换来他朗朗一笑，“今日早朝，臣已向皇上请辞，从此不再过问国事，只带芸艾游山玩水，寄情天地。”
凌厉目光刹那凝结，仿佛滞留山顶的云彩，清妩猝然望向芸艾，见她亦是一脸惊异茫然，不觉牵唇一笑，“我怎不知王爷竟有此打算，何故这般急迫。”
莳言回首望一眼芸艾，眸中温润，复笑道，“她现在走的，是同你一般无二的路，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所以要带她离开，远离这一切，你……应该明白。”
芸艾闻言霍然凝定他，眸中五色复杂，心跳突突，只觉踩踏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