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 路有殊途1（1 / 1）
流水下滩，白云出岫，青山自古藏古刹。
已经秋季草木凋零之时，离“妙手观音”顾澜衣自宫中失踪已经一年有余，赵匡胤率数十万宋军亲征北伐，兵围太原，直逼北汉晋阳，辽帝宗耶律贤调军援救，赵匡胤为迫使北汉投降，下令宋军修筑长堤，引汾河河水倒灌晋阳城，北汉军民坚守晋阳，临死不降。一时。双方战事进入胶着阶段。
顾澜衣的故事，昔日爱恨纠葛，恩怨情仇，仿若一缕烟，在战争四期的乱世中渐渐消散。
秋色渐浓，霜色将梧桐染成黄色，落叶蹁跹，紫霞山身处之地，湿气和寒气浓重，尼姑庵的尼姑照往常一般齐坐在堂上做早课，两个小尼姑在庵前扫着秋落的的黄叶，庵外一人身着僧服，施施然从远处走来，那僧人背后，跟着一人，玄衣劲装，脖子上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泛着成年男子特有的英气。
“慧静大师。”小尼姑眼见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进门里，不过片刻，庵内出来一人，了悟师太将慧静请入庵内，慧静双手合什，两人相互寒暄了一阵，了悟将慧静带到一间木屋门口。
木屋很小，光线不足，屋内一人点着蜡烛漫不经心的整理着一屋子的书本，慧静大师在门外站住，道了声佛号，还没有开口，慧静身后之人“唰”的一下带起劲风窜到了门前，有些激动的道：“顾姑娘。”
门内之人正将一本书放在架上，闻言抬眼，“顾姑娘已逝，在此处的只有心无。”
慧静和尚对着顾澜衣行了一个礼：“心无师太。”
顾澜衣点点头，将蜡烛放下，慢悠悠的从门内走出，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凝着她的是耿扬，慧静和尚站在耿扬后面，眉目端庄，几年不见，愈发多了几分佛祖的宝相庄严。
耿扬面色复杂的盯着身着尼姑服的顾澜衣，想要将她看透看穿，那目光，似要活生生的在她身上挖出个洞来，被他十分无礼的看着，也不生气，对着慧静行了一个礼，尚未转头，便听到背后咬牙切齿的声音：“顾姑娘。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做了尼姑。”
顾澜衣眉目平静，并不生气：“耿施主。多年不见，你可好？”
“好！”耿扬一声冷哼，口气森然的道：“我好得很！一年前我就听说你被人劫出了皇宫，赵匡胤和赵清暗地里四处找寻，数月不知所踪，我将善锋堂转给万宝斋后亦派人四处搜寻你的下落……嘿！顾姑娘……心无师太！”他冷哼一声，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没想到顾姑娘你居然有本事瞒过数道人马在这里做了尼姑！你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澜衣平静一笑，道：“过去皆是云烟，耿施主何必追究。”
耿扬“呸”一声一脚蹬在地上，多日以来的寻找的怒气当场爆发，“顾澜衣。你，你，你……老子找了你整整一年，你居然给老子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要不是恰好碰到慧静和尚就算是你被人挫骨成灰一把火烧了死得不能再死都没人找得到你，你，你……”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慧静，一拳头打在树上，一字一顿冷冷讽刺道：“你……你还真是个脱俗的尼姑！”
话刚落，本在扫着院子的小尼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阿弥陀佛。”慧静大师摇摇头，踏步退了下去。
耿扬一愣，发觉自己最后负气的话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面上“唰”的一下红了，继而泛青，扫眼看见顾澜衣嘴角略勾，似乎多了几分笑意，硬生生的憋了一口气，道：“你……我就不信，你还真打算一辈子我在这深山老林当尼姑！”
顾澜衣道：“我在深山老林当尼姑有什么不好？”
耿扬气急反笑，“好！好得很，你就我在这鬼地方当你劳什子的尼姑好了，可怜你爹生你养你，到头来落得个孤苦伶仃无人送终，真他妈的晦气！”说到一半，身形一旋，提起轻功便往树上闪去。
顾澜衣一震，“唰”的一下去抓耿扬的一角，冷冷道：“你说什么？”
耿扬双脚踩在树枝上：“顾太医跟随赵匡胤南征北讨，病倒军帐，前不久被人送回京中，药石无效，你若再不去救难保到哪一日太阳还没出来就呜呼哀哉一命升天……”他凝着顾澜衣一字一顿问，“你爹就要死了，你究竟想救还是不救？”
顾澜衣面色惨白：“我……我爹的医术不比我……差。”
“就算你爹的医术比你高，但我怀疑他这一倒绝对不是生病，保不准被人下了毒，你爹医术正统，论治毒，他绝对比不过你！”耿扬一挑眉，“呸”一声冷冷开口，眼眸一瞬间闪出的光芒亮得骇人的问顾澜衣，“顾姑娘。你究竟在怕什么？居然连你爹的命都不要了么？”
顾澜衣猛地后退了一步，原本惨白的脸色开始泛出几分铁青，嘴唇亦被她咬成了青莲的浅灰，“我……总之……我现在已经是出家之人，前尘往事早就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让我想想……”说着竟是踉跄后退，一溜烟似的拔腿逃离。
耿扬凝着顾澜衣仓惶逃离的背影，心中的愤怒也一下子咽了气，不知道如何开口了，身子一翻侧躺在树上，心烦意乱的“哼”了一声。
顾澜衣踉跄冲进后院。尼姑庵的院子不大，但是院子里依旧种着几棵枫树，深秋的季节，枫叶渐浓，红色蹁跹落在地上，几个小尼姑正在扫着一地的红叶。
枫树下，一把古旧的七弦琴横在石台上，顾澜衣心慌意乱的走在七弦琴旁边坐下，手指了无生趣的拨了几下，琴声泠泠，破碎而乱。就这样一直弹了许久，她的心情才渐渐稳定了下来，琴声渐渐合拍，融入了山林之中。
她弹的是一首《无心》，琴声虽然很短，但是音色幽静，带着几分浩瀚古雅之意。
人若有情，人必动心。
琴若有心，弦必惊断。
顾澜衣随意弹琴，弹了许久，指尖伶俐一转，不经意弹出另一首诡异的歌来。
那一首，正是那日，从那蛊人口中听见的，诡异之音。
三四年来，她许久都没有弹出这一首曲子，如今再次弹起，已经没有了那日心惊胆颤的感觉，只觉得那歌声飘渺诡异，是说不出的苍茫和孤寂。
日薄西山，浮云渐渐染成了火焰一般的颜色。
顾澜衣抬眼一望，调子又一转，忽而开口唱了起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一年前，顾澜衣被人劫持出了皇宫，半路上幸被慧静所救，她那时已经心如枯槁，只觉或者了无生趣，于是跪求慧静将她带到了此处，做了尼姑。
脱下白衣的那一刹那，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恍然发觉，昔日轰动京师的妙手观音，昔日出入皇宫，算计人又被人算计的顾澜衣……已经离她远去了。
这一年来深山枯坐，明明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然而，昔日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却突然一下了悟，那恍然觉得，那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说不出的荒唐。
“心无。”了悟师太看着凝神坐在琴边的顾澜衣，微微一笑。
顾澜衣手指扣住琴弦，含笑看着她，“心无。今日，你的心乱了，是遇到了什么障了么？”
顾澜衣俯首拨了几下弦，慢慢抬起脸来，看着一片飘飞的枫叶，平静的道：“师太这时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了悟师太一愣，随即笑道：“心无。你还是这么聪明。自从你进庵第一日，贫尼便发觉，你的心比这庵内任何一个尼姑都要通透。”
顾澜衣面上看不出来表情，隔了一会，她仿佛笑了一下，道：“剔透么……就算心剔透又如何，有些时候，人心思太细，反而不如愚钝来得好。”
了悟师太微微一怔，随即道：“的确，修佛之人，从来讲究四大皆空，心无生得太聪慧，想要心中空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顾澜衣苦笑，“师太的意思，是说心无不适合修佛么？”
了悟师太叹了一口气：“尘缘不断，就算有心修佛，人坐进深山，也是枉然。”她笑了一下，道：“心无。修佛之人，讲究的是心空，心静，而非心死，你非修佛之人，你不明白，贫尼却知道，你不可能会一辈子枯坐深山。”
“但是慧静大师却说我本有慧根，与佛有缘。”顾澜衣道。
了悟师太摇摇头，“慧静所说亦并非不对，论佛法道理，你比庵内任何人都参得透，但是论四大皆空，心无旁鹜，你却始终放不下。”
顾澜衣目光复杂，一瞬间闪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那敛眉的一刹那间眉宇光华，眉间泪痣悠然，如观音垂泪，“时隔经年，我不过不想再做扑火的蝶罢了。”顾澜衣苦笑之时忘了自己的称号，以“我”代替。
了悟师太道：“是扑火之蝶，还是吸花之蝶，尘缘莫测，谁说得准。若是心静了，出世入世，又有何区别？”说罢一拂袖站了起来，缓步走回房。
顾澜衣刹那间抠住琴弦，凝着了悟师太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弦上“铮”的一声，顾澜衣指尖闪过一丝剧痛，俯头才发觉原来是七弦琴的弦断了，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断弦划破了手指，血顺着弦琴滴到古木上，落下一滴殷红，似花晕了开去。
顾澜衣一个人坐在琴边一直坐到了深夜，晚风簌簌，林间窸窣之声不绝。
“顾姑娘，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耿扬的话不绝于耳，她一个人想了很久，地面很冷，寒气沁入骨髓，越冷，头脑便愈发清晰，顾澜衣坐在地上一直想着这几年原本被刻意避免回想的原本以为不堪忍受之事，一直到身躯被风冻得僵硬，到后半夜的时候，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其实……那些痛苦，真正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般……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