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局中之局4(1 / 1)
顾澜衣陪着棺材送到了朱雀门,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赵匡胤给顾澜衣最大的宽限,便是让顾澜衣送秦风到宫门。
顾澜衣亦不说话,站在门口,慧静大师道宣了声佛号,对顾澜衣一礼,“逝者已矣,请施主节哀!”推着棺材缓缓离去,耿扬不知从何处接到消息,一脸悲伤的站在宫门外的街道上,怨恼的瞧了一眼门内的女子,趴在秦风的棺材上当场大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顾澜衣听着耿扬的哭声,只觉心里空空,踉跄了一步,被小青扶住,她一挥手推开了小青,毅然转身。
不远处来了几个丫鬟,对着顾澜衣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恭谨道:“奴婢送顾姑娘回凌霄殿。”
小青一愣,看着这些丫鬟恭谨而又强硬的态度,暗道赵匡胤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顾澜衣了。
顾澜衣被丫鬟簇拥着回到凌霄宫的时候,凌霄宫的侍女不知所踪,赵匡胤正坐在玉阶上顾澜衣先前坐的地方,见到顾澜衣来,对她一笑。
顾澜衣死水般的看了赵匡胤一眼,脚一弯施施然跪在雪地里,对赵匡胤道:“皇上。澜衣恳请皇上准许澜衣削发出家。”
小青刚跨进门的脚步一顿,听到顾澜衣的请求,面色震惊,霍然呆住。
赵匡胤凝着顾澜衣匍匐下去的背景,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
顾澜衣将整个脸埋在雪里,平静道:“世事不堪,红尘浑浊,澜衣如今已心无旁鹜,始知万法皆空,唯佛法精妙深厚,澜衣恳请皇上准许澜衣遁入空门。”
“你想削发为尼!”赵匡胤口气森然:“我不准。”
顾澜衣跪在雪地里,赵匡胤一把抓住顾澜衣的手臂,欲将她从雪地里提起来,顾澜衣吃痛,眉头一蹙,冷然道:“皇上。一切随缘。何必强求!”
“强求!”赵匡胤心中怒气升腾,见顾澜衣不起来,干脆将她压在雪地上,盯着顾澜衣死寂一般的眸子,森寒道:“澜衣。朕说过,你既然做了朕的女人,就算是死,也要看朕愿不愿意放你!对于出家这件事不仅朕不准,就算是顾太医也一定不会同意,顾太医生你养你,你就愿意看着顾太医一人孤苦伶仃无人颐养天年!”
顾澜衣身形一顿,旋而平静再道:“请皇上允许顾澜衣出家。”
赵匡胤微微冷笑,圈住顾澜衣腰肢的手缓缓上移,掐住顾澜衣的脖子,缓缓用劲,一边道:“澜衣。君无戏言,除非你死,否则休想让朕答应。”
顾澜衣脖子被赵匡胤掐住,几乎喘不过起来,闻言勾嘴一笑:“那么……皇上就赐死澜衣好了,有秦风作陪,黄泉地狱,澜衣必定不会寂寞……”
“啪”的一声轻响,赵匡胤一个耳光打在顾澜衣脸上,打得顾澜衣头冒金星,赵匡胤盯着顾澜衣洁白的面上五根深红的指引,森然冷笑:“澜衣。你仔细问一下你自己,你当真有那么爱秦风,爱得要遁入空门,要陪他去死么?”
说罢赫然从顾澜衣的身上站了起来,冷觑了地上的人一眼,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青怔怔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赵匡胤负气而走,顾澜衣静静的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穿过风雪,这天竟是出奇的蓝。
蓝得……甚至想让人自杀。
“顾姑娘?”小青走到顾澜衣面前,不确定的喊了一声,生怕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顾澜衣漠然的望着天空,视线缓缓下滑,落到小青身上,末了忽然摸着自己的脸颊笑了起来。
小青“啊”一声,后退了一步,顾澜衣只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转瞬恢复了漠然,平静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步履不稳的踏上石阶,往自己的寝殿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关了门。将所有的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回到寝室,顾澜衣手捂住嘴巴,血顺着指尖流了出来。
在青楼的时候她因服雪上一枝蒿坏了身体,后又勾引赵匡胤服了醉日落红和红花,原本没有调理过来的身子被再三毁坏,后又连日受到刺激,如今心绪受到强烈波动,一下子便咳出血来。
顾澜衣抬手擦了嘴角的血,往床上挪着步子,只觉心口绞痛,脑袋愈发昏沉,倒头扑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澜衣。你仔细问一下你自己,你当真有那么爱秦风,爱得要遁入空门,要陪他去死么?”赵匡胤的话如冷水浇灌而下,顾澜衣爬在被子上喘气,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一直对秦风说“喜欢”,但是秦风却说“她的喜欢,不是爱”。
她气恼他否定她的感情,她气恼他不爱他,但是在最后秦风死的时候他却突然说“我希望我从没有爱过你!”
顾澜衣眼中荡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在最后秦风死的时候顾澜衣看到秦风浑身是血的时候,在她快要对他的这份“爱”绝望的时候,秦风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竟然说他爱自己?
他竟然说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秦风……竟然一直爱着自己?
昏昏沉沉的想半天,顾澜衣连嘴角都开始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簌簌的往下掉。
秦风……居然到死的时候才说他爱自己!
他竟是连死都不放过她,要她一辈子忘不了他,要她一辈子在心里留下阴影么?
如果说这就是秦风的爱,这才是秦风的本来面目,那秦风真是……一个……好……残忍的人!
顾澜衣一边哭一边笑的想了很久,终于忍受不住胸口痛,晕了过去。
*
一年风雪最冷之后,春日暖照,万物复苏,皇宫内春花秀美,处处洋溢着生机盎然的气息。
皇宫一处。
凌霄宫。
枫叶已凋零,碧翠之色渐渐染上了枝头。
碧树之内,一女素面白衣,手持佛珠,坐在案台边上,细细的端着一本《法华经》。
此刻正是白日日光最盛的时候,她却照着蜡,案台的烛光照着她的脸,将她的面色晕上了些微的昏黄,但是仍旧掩藏不了她面上苍白的颜色,似是许久未有被阳光所照,灰败间泛着病态之色。
“吱呀”一声,一个青衣女子端着水盆进门,白衣女子依旧在看书,指尖细细的摸索着经书上的字迹,瞧看了许久,却依旧未翻一页。
青衣女子端着水盆在她面前静默了一会儿,空气中浮起一声幽幽的叹息,青衣女子放下水盆,拧了一根帕子走了上来,熟练的将帕子替案台边的女子擦了手臂,力道不轻不重的揉搓起来。
持书的白衣任由青衣女子摆弄着自己的手臂,不到片刻,青衣女子已经将她的左臂揉搓完毕,抽取面前的人手里的经书,放在案台上,然后开始如法炮制的揉搓起她的右臂来,接着便是脚,等她将白衣女子所有的手脚都按摩完毕之后,她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白衣女子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任由青衣人为之,眼睛却是死死的盯住被青衣女子抽下的经书,不发一言。
青衣女子端着盆掩好木门,外面站了许久的人问道:“小青。她还好么?”
此人一身明黄色衣裳,剑眉胆鼻,双目炯炯,却是泛着出说不出的复杂意蕴,正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赵匡胤。
小青对着赵匡胤一礼,叹了口气,道:“皇上。何大人不久前才来过,开了些方子,嘱咐了小青一些细碎之事,但是顾姑娘虽然日日受人照料,药物也是月月不停,这身子,却依旧虚弱了下去……皇上还是亲自去看看姑娘罢。”
赵匡胤顿了一下,才摇头,道:“小青。你知晓朕与她有约,朕定是不会踏进她所在的房间一步的。”
小青没有说话,踌躇了许久,突然“咚”的一下跪了下去,俯首埋在地上,道:“皇上。请您……请您放过姑娘罢!”
赵匡胤眼光蓦地一闪,小青不停的朝着地面叩头,血从额头溢出,在地上沁出一团红:“皇上,事情已经过了三年了,皇上您若在与顾姑娘怄气,再让姑娘日日郁结下去,姑娘恐怕熬不过今年冬……”
赵匡胤凝着小青许久,道:“小青。这身子是她自己的,而她本就是大夫,她自己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就算是朕也无能为力。”
小青喃喃:“可是……”
“就算我放手又如何?”赵匡胤冷冷道:“三年前秦风死的时候她就想死想疯,若是她真想死,就让她死了好了,她死了,朕一把火烧了她,就再也不会心烦。”说着一摆手阻了小青说话,负手出了凌霄宫。
小青跪在地上,瞧着赵匡胤的背影,直到面前的人走到不见影子才站了起来,望着雕花木框里的背影,暗叹一口气,端着地上的水盆去做自己的事,心中却是一片凄然。
如今已是开宝元年。秋。离赵德秀宫变已有三年。
三年前,在慧静大师送秦风出宫第三日,飘雪渐少,不多久便停了。
那是一月十五夜,清风明月,天上无星,月华纱绸般扫了一地,赵匡胤从御书房出来,踩着缓慢的步伐往凌霄宫走,方踏进门内一步,蓦地一阵尖叫从内室传来,赵匡胤拂袖一挥,在走廊上竟是发起轻功,拔足而去。
内室内,小青惊惶尖叫,端着的药碗“啪啦”一声,碎了一地,一根白绫高高从梁上穿过,顾澜衣整个脖子掉在白绫之上,面上扭曲而痛苦,陷入昏迷。
赵匡胤手指捻劲,拂手斩断了白绫将顾澜衣从梁上解了下来,仓促间唤了顾太医连夜进宫,三日三夜,方才将顾澜衣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而,顾澜衣却在醒来的刹那——疯了。
正在宫内人人扼腕担忧之时,刚上完朝的赵匡胤闻讯直奔凌霄宫,见到顾澜衣“啪”的一个耳光煽了过去,“澜衣。你想疯!没那么容易!”赵匡胤鄙夷的嘲道:“昔日轰动京城女名医何时变成了懦弱无能之辈!”
慢慢的将盆中的水倒了,小青叹了口气,顾澜衣没有疯,她只不过是想疯而已,但最终却是让赵匡胤一个耳光打醒了,留在凌霄宫内,渐渐成了木偶一般的人,失了灵气……如今三年已过,小青每每想起往事,心里难免有点歉疚,令顾澜衣落得如此境地,她始终是要承受一分。
凌霄宫虽处宫中,但是三年以来,宫内丫鬟全部被顾澜衣解散,所以顾澜衣的饮食起居,全部要由她一人照料。小青抬头看了看天,提着篮子准备往御膳房走去,路过顾澜衣房间的时候,朝屋子里扫了一眼。
昏暗的室内,顾澜衣仍旧一动不动坐在案几边,那本《法华经》仍旧放在案台上,顾澜衣眼睛虽然盯着经书,却是没有翻过一页,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匆匆端了饭菜回来,刚一来开门,菜篮“啪啦”一下落在地上,小青目光一凝,竟是呆住了。
三年没有出过寝室的顾澜衣,居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