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局中之局2(1 / 1)
“朕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赵匡胤面色蓦地严肃起来,无比认真的道:“秦风。是朕对不起你,朕既然贵为天子,这一生,总免不了要愧对一些人。”
“是这样么?” 秦风十分安宁的盯着赵匡胤,神色复杂的盯了赵匡胤许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无比的平静勾唇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淡淡道:“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赵匡胤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面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难看,沉默许久,赵匡胤才低声道:“阿风。我……对不起你。”话语中竟是说不出的无奈和落寞凄凉。
顾澜衣眼皮一跳,脑袋轰的一下砸开了,便在这时,秦风眼角缓缓滑出了一道奇异的光芒,笑容似天地万物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春风雨露,是说不出的舒畅和释然,“阿胤。这般多年以来,你还是没变。”
久违的称呼一脱口,已然……恍若隔世。
赵匡胤一愣,便在那时,在数百名围观的禁军将士中,所有的眼睛便突然看到他们的皇上面上的神色变得是说不出的古怪,脚步一顿,仿若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突地发了疯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台阶便要去拥抱坐着的男子,却又在相隔一步之遥的时候,硬生生的止住了。
“阿风……我倒希望你能恨我。”赵匡胤心绪起伏,颤抖的手伸在半空,终是顿了顿,背在了身后。
秦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即道:“阿胤。十几年前。当我决定结交你之时候,便知晓你我总有水火不相容的一天。”
“但是你还是愿意与我结交。”赵匡胤突然不知道是悲是喜,但显然经过方才的心绪波动之后,他已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身体站的笔直的对着秦风,苦笑:“阿风。那时候你就知晓我谁,而你却不告诉我你之身份,你当真是好深的心思。”
十几年前,赵匡胤和秦风码头相遇。那时他还不过是后周将领,他亦不是扬名天下的善锋堂堂主,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欣赏彼此才华与能力,引为知交,但乱世流离的两人,心怀大志,一个北上,一个南归,不过多日,便各奔东西。
十几年以后,当两个有志气的男人再次在京城相见,一个已经是威慑天下的皇帝,一个身份高贵却身陷危难,彼此之间已然心照不宣的将所有的前尘往事封尘,再没有提起。
然而,在数十个寒暑的轮回后,这两个彼此引为知己的两人,终是在这深冷宫禁处,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站在了敌对的位置上。
赵匡胤心中起伏,目不转睛的凝着秦风,手一摆,身边的太监端上托盘,盘内两只酒杯碧翠清透,杯边两盏酒壶白玉无瑕,泛着温润剔透的光泽。
赵匡胤手指略顿,分别拿起两个酒壶,向各自的杯里盛满了酒。
“虽然我气恼阿风你刻意对我隐瞒了你的身份,但我仍认为,能与你结交乃是赵匡胤平生最大的幸事,我不后悔……正如朕不后悔此刻亲自送你一程……”赵匡胤对着秦风高举酒杯,声音突然多了几分杀伐决断冷冽,话语说道后面,称呼亦突然从“我”变成了“朕”。
秦风坐在台阶上,太监将托盘拖到他面前,他亦不做多言,含笑抬手便要端杯,却是面上一凝,捂着嘴巴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赵匡胤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呕血,紧紧握着酒杯,握得指节发白。
“方才受了点伤……抱歉。”秦风浅笑解释,端起了酒杯的姿势优雅而不显惊惶——他并不说自己为何会吐血,目光在酒杯上流转了一圈,突然抬起眼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没想到时隔多年,阿胤你竟然还记得,我最喜欢喝的便是‘葡萄’。”
赵匡胤跟着一笑,道,“你喜欢的东西,朕如何不记得?那时候你说,文安邦,武定国,天下大乱的最终,必定会有一个人平定这兵荒马乱的日子。”
“那时候你问我,世道混乱,中原政权交替频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燕云十六州已被契丹吞灭,国内百姓随时面临辽人铁骑疾驰而至的威胁,若有一日真有人能够出来控制政权,面对内忧外患,又如何是好?”秦风微笑,“其实那日当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便知晓你一定会有今日的成就。”
赵匡胤一笑:“你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么?”
秦风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我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你。”
“当时你说,无论在什么年代,对于百姓来说,即便是破财,也不愿意战争,但更不会惧怕战争……其实,那时我便想,当有朝一日朕若能拿到这天下间最高的权利,必定若刘备待诸葛亮般对待你……只是朕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横帐之人……”
“咔嚓”一声,顾澜衣五根指甲掐入掌心,一直掐出了血来。
当今天下,大宋之北的辽国,有皇族,分四房:横帐、孟父房、仲父房和季父房。
而横帐即是辽国皇室中,耶律阿保机的后裔。
就算顾澜衣再怎样天资聪明也不会想到,名扬天下的善锋堂堂主居然是辽国人,而且是辽国最为尊贵的皇室一脉!所以当她听到赵匡胤的话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呆住了。
只听秦风“咳”了一下,面上露出了几许诧异,随即望着苍茫肃杀的天际幽幽一叹。
“可惜你不可能是刘备,我亦不是诸葛亮,而你我生活的更不可能是那群雄逐鹿,豪杰并起的时代!”秦风突然扭头含笑问赵匡胤,道:“皇上是何时知道我之身份的?”
“不久之前。”赵匡胤回答。
秦风转瞬闪过一丝了然,恍然笑了起来:“所以皇上在那时便下了要杀我的决心了么?如此说来,皇上你要追封我为大官也是安慰秦某的了。”
赵匡胤蹙眉,不答。
秦风喝了毒酒,此时已经咳了好几口血,血水染红大片白衣,触目惊心,微薄的汗珠从额头滴下,秦风面色渐渐泛出了青灰的颜色。
赵匡胤看着秦风竭力忍受着□□的腐蚀,却仍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不知怎的突然生气一股怒意,一仰头将杯里的葡萄酒喝了下去,“啪啦”摔了手中的杯子,口气森冷的转移了话题:“阿风。你是不是早猜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你才将她让给我?”赵匡胤咬牙切齿的道:“你放心。你走后,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秦风自然明白他说的那个“她”是谁,也不回答,只是用一种莫名复杂的眼神盯了一眼面前的人,忽然微微一笑,手掌撑着地面,攀着栏杆,吃力的站了起来。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秦风趴在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含笑垂着地面的雪,艰难沿着栏杆,往台阶下走。
一阵风,迷了双眼,“吱呀”一声木门开启的响,秦风和赵匡胤显然没想到殿内有人,心中诧异,齐齐朝宫殿的方向看过去,却是在目光垂落的一瞬间同时一震。
宫殿的门,突然……开了。
熹微的晨光下,顾澜衣头发凌乱,失魂落魄的站在门栏处,凝着玉阶上下的两人,眼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赵匡胤握紧拳头,阻止了欲上前的侍卫,与秦风同样目不转睛的凝着突然出现的女子。
顾澜衣嘴唇泛白,波光流转,最后定在了满身血污的秦风的面上:“秦风?”
秦风面色一连数变,半晌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恩?”
顾澜衣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秦风含笑以对,半天不说话,顾澜衣一个踉跄从门里跨出来,往秦风处走。
“秦风……”顾澜衣一叹。
秦风“恩”了一声,顾澜衣再问,“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你想让我讨厌你,你把我让给你,我出事你不来看我,都是因为……你知道你会……死,是么?”
秦风仍然含笑,半天不开口,顾澜衣踏着碎雪,一步,一步,极为小心的走到他面前,跪下,“这……都是真的么?”
他一连三问,问得都是同样的问题,带着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蕴,秦风看着顾澜衣一脸寂然,满面含泪,嘴角浅浅的勾起一个笑容,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澜衣道:“我去紫宸宫找你,你不在……我就出现在这里了。”
秦风与赵匡胤一震,他们两人是何等的聪明,转眼便知道她的意思。
秦风俯身,叹息:“澜衣。你不该来。”
顾澜衣手指颤抖,拉着秦风坐下,摸着他的鼻梁,眉眼,一直停在道嘴唇上。
顾澜衣幽幽的道:“秦风。你……有爱我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众人,只有秦风,两种截然不同的期盼和绝望沉寂在眼底。
顾澜衣全身颤抖……她只是个女人……只是一个想要爱企盼爱的女人,这四野的血,周围的人,谋权,厮杀……所有的一切在秦风的答案面前仿佛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她心里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秦风,她不清楚,自从不再行医以后,自从入宫以后,她越来越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甚至不明白究竟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她其实……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女人,一个孩子……
顾澜衣颤巍巍啜泣,秦风任由顾澜衣抚摸自己,眼中泛着淡淡的温柔的忍耐的神色。
赵匡胤站在台阶之下,沉默的注视着顾澜衣,他与她明明只有两步不到的距离,但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他与她之间仿佛隔着不止千山万水……
赵匡胤心底蓦地一阵心慌,突然踏出上前,伸手一把将顾澜衣搂在怀里,低声道:“澜衣……”
顾澜衣被拉离了秦风,并没有挣扎,穿过赵匡胤的身躯凝着秦风,秦风浑身染血,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旧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有爱过我么?”顾澜衣眼中渐渐变得绝望,渐渐的升出几分祈求,秦风举止优雅,吐出几口黑血,嘴唇一开一阖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顾澜衣浑身一震,再也不顾身后的钳制发了疯似的朝秦风扑过去,一边哭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啊……”
“我说……”秦风微微一笑,突然“哐当”一声倒了下去,顾澜衣挣脱赵匡胤的钳制,抱着秦风,两人一起倒在地上,顾澜衣突地一震,蓦地睁大了眼睛,“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一滴泪从脸上滑落。
秦风倒在地上……死了。
死的时候,他的脸上仍旧含着淡淡的浅笑,顾澜衣嘴角溢血,面色惨白,痴痴的匍匐在秦风身上,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四周众人瞠目结舌的凝着这突然而来的状况,暗暗的喘息,心中渐渐升出说不出的复杂情感,都静静的望着匐倒在地的两人,不发一言,亦不敢发一言。
世界突然变得空旷而寂静,深禁的宫中,无声无息的透出死一般诡谲的色彩。
隔了许久,赵匡胤把顾澜衣从雪地中拉起来,朝着众人一挥手,抱着她缓缓往凌霄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