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心不由己1(1 / 1)
雾渐薄,日头渐出。
日子如流水涓涓,转瞬一月有余。
这一日,顾澜衣坐在何府的后院的凉亭,横琴而弹,四月天气,细雨靡靡,微凉的风无端吹皱了一池春水。
顾澜衣一袭素白暗花衣裳,不看朝着自己而来的人,颇无聊赖的在琴弦上弹了几下,几缕琴音便从指尖悄然倾泄而出。
“澜衣,赵府又来人了……”那人走到顾澜衣面前,望着低头弹琴的女子,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顾澜衣轻轻一笑,也不抬头,道:“延迟婚期么?爹,赵府这次是什么原因?”
“赵公子病重,不易娶,婚期延迟到下月初。”顾太医看着这个一月来便一直缩在府内唱歌、调琴、品诗、绣花的女儿,赵府虽未有说退婚一事,但两次延迟婚期,外面已传得风言风语,顾太医对她的突然转变,只当她为此事而恼怒,只得无奈的叹道:“澜衣……你可有恨?”
“恨?”顾澜衣幽幽笑道:“我不恨。”
“这毕竟是你的终生大事,若是你不愿意,我便退了这门亲事……”
“爹,不必了。”顾澜衣又拨了两下弦,这才抬起头来,笑道:“赵府这样做,定不是没有原因的,婚期延迟,正好澜衣可以在府内多陪陪爹。”
顾太医还想说什么,只见顾澜衣转瞬又低下头去,嘴唇动了动,终是道了句“你……澜衣,你要对自己好好的,莫要委屈了自己!”便离开了。
顾澜衣一愣,慢慢的抬起头迎上顾太医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复杂。
对自己好好的?
莫委屈了自己?
一个月来,她既不出诊也不做事,难道,她还对自己不好么?
低笑一声,顾澜衣再也抬不起兴致,手一动将琴推在一边,自顾端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一口,随即连着杯子,将整杯茶泼到了池塘内。
“耿公子,澜衣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若是澜衣没有猜错,秦公子不久便会有消息。”
茶泼,杯沉。
顾澜衣凝着池塘春水因自己而荡起的涟漪,突然对着虚空叹了口气。
随着她的话落,扶疏的草木内,慢慢走出一个玄色人影,“秦风被送入了宫,至今生死不明,顾姑娘的话,我当然相信。”耿扬凝着顾澜衣道,“不知姑娘今日通知我前来,是为何事?”
顾澜衣道:“我上次请公子帮忙查的人,可有消息?”
“你叫我查的那人,许是被人做了手脚,被消弭了一切过往,若是要查,需要时间。”耿扬回答,两日前,他突然收到顾澜衣的飞鸽传书,叫他帮忙调查一人的身份,耿扬随着她的提示查了询查而去,却发现那人背后竟是一片空白,尚未查出个下落,便被顾澜衣用传信筒唤了来。
“没有时间了。”顾澜衣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澜衣身无武功,需要公子的帮忙,若耿公子愿意,便跟澜衣走就好。”
“何事?”耿扬面色复杂的问。
顾澜衣微笑不语,径直出了院门,耿扬凝着她素白的背影,默然许久,终是跟了上去。
江湖人物,从不喜跟官府打交道,但顾澜衣身为太医千金,平日行医,与权贵相交素好,若要从皇宫中套出消息,还得请顾澜衣帮助才是。
白日里,青楼门庭冷落,闭门不生意,顾澜衣带着耿扬,直接敲开青楼的门。
老鸨一脸怏怏的从二楼上下来,一见是顾澜衣,面上一愣,随即笑道:“哎呀呀,我当是谁,原来是澜衣姑娘!不知这大白天的,姑娘前来这红楼楚馆是为何事呀?”
“只有买不到的消息,没有套不出情报。妈妈。澜衣明人不说暗话,今儿前来,是来见‘死人套’桃士仁。”顾澜衣开门见山的道。
话一落,耿扬一惊,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顾澜衣,脱口就道:“桃士仁在此?”
顾澜衣不语,故意不看耿扬惊怒的目光,只直直的盯着老鸨。
老鸨一愣,随即一脸掐昧的笑道:“哎呀!顾姑娘,我们这儿只有春花桃柳,哪有什么死人套桃死人的,姑娘莫要乱说。”
“我要见桃士仁。”顾澜衣口气僵硬的重复,“妈妈,我要见桃士仁。”
老鸨脸色蓦地一冷,道:“顾姑娘,青楼是卖笑的地方,何来桃士仁!老身因你对皇姑娘有恩,故一直笑颜相待,你若是这般蛮不讲理,就休怪老身无理了!”
顾澜衣面色清冷的瞧着老鸨,道:“妈妈,澜衣虽不是江湖传言,但也听说过,桃士仁一年前被人下毒追杀,险险身亡,后被青楼所收留——桃士仁乃天下第一情报人,只有他不卖的消息没有他套不到的消息。澜衣今儿既然来了,便会按江湖的规矩办事,还望妈妈成全。”
老鸨面色阴沉,复杂而森然的目光的盯着顾澜衣,沉默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顾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来桃士仁藏身在青楼,但是你可知桃士仁的规矩?”
如此一说,便是承认了桃士仁的存在了!顾澜衣心里一喜,道:“知道。欲见桃士仁,必过三关,酒关、毒关、武关。顾澜衣今儿前来,自会按规矩办事。”
老鸨一叹,道:“澜衣姑娘的酒量,老身虽不知,但青楼规矩,白日不卖酒,这关,就算让你过了。”说罢带着顾澜衣和耿扬进了后院,绕过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一扇关闭的大门前,这才道:“老身就送到这里,毒关和武关,就看澜衣姑娘的造化了。进去吧。”
顾澜衣感激的朝老鸨点了点头,于两人一同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房内一桌,桌上一只茶杯,一个酒壶,一柱香,其外空空如也,桌边靠墙处摆着数排药柜,桌后一纱帘横挂,帘布层层叠叠,隐隐现出后面有一个窈窕的影子,顾澜衣定睛看去,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顾澜衣与耿扬往房中间走了几步,纱帘背后的传出一个柔弱的声音,道:“坐。”
两人依循坐下,纱帘背后之人再道:“江湖规矩,一入房内,生死由命。桌上的酒壶内装着鹤顶红、断肠草、毒蝎、蜈蚣、蝮蛇以及数十种毒物混合所制成的百里红,药虽毒,但能保服毒之人一个时辰无事,桌子旁边药柜里有数百种药材以及用具,足以让你们配置解药。此外,桌上香亦足以烧两个时辰。你们点了燃香,谁喝了酒壶内的□□,待香燃尽,服毒之人还没死,此关便算过了。”
顾澜衣一语不发,拿起火折子点了香,将酒壶内的□□到了一半在茶杯里,抓起茶杯就欲饮尽,被耿扬一把挡住,“你干什么?”耿扬怒道。
“服毒。”顾澜衣平静抬眼看他,道:“你不是在生我的气么?”
“是。”耿扬面色青白的道:“你知晓桃士仁在此却不告知与我,你……但是我仍不能让你冒险。”说罢取了□□酒往自己嘴里灌了下去,却是被顾澜衣一根银针刺入肌肤,瞬间瘫软了下去。
“你……”
“不过是平常医人的麻沸散。耿公子无须担心。”顾澜衣道:“你不是恼我,为何……若是我解不了这毒,撑个个把时辰倒亦不成问题,过了这关,你就有机会去问秦风之事。”
耿扬怒意勃发的道:“呸!老子是恼你,但那又如何?我虽不聪明但也不笨,就算我问了秦风的消息,然后呢?”
“然后?”顾澜衣本能的顺着他的话脱口。
“然后是我在外面等他,还是我进宫去带他出来?”耿扬怒极攻心的道:“哼!你,你当我耿扬是什么人!我虽担心秦风,但大丈夫不趁人之危,我若用你的命换得秦风的消息,此等无义之举我耿扬比不屑做之!”
顾澜衣瞳仁一动,道:“你……”
耿扬冷哼一声尚未开口,帘布内轻咳一声,道:“再不服毒,这局,就算你们输了。”
顾澜衣漫不经心从耿扬手中抽了茶杯,在那人一脸怒红的目光下仰头喝了下去,突地摔了空空如也的杯子,笑得和颜悦色的道:“我不会输。顾澜衣信命,但绝不是一个服输的人!”手指轻抬,她慢慢的往药柜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轻言细语的说话:“这段时日我坐在府里,懊恼了许久,伤心了许久,看着日子一点一点悄无痕迹的流逝,浮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天空中雨打残花,地面枯枝败叶散落一地,没隔几日,便均凋落成泥……我想了许久,原本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忽然就那么悟了。”
“世事如棋,人心如烟,其实很多事情不过如此。爱为欲,恨为念,世上之人为这‘欲念’二字弄得法不法、纲不纲、君不君、臣不臣、妻不妻、妾不妾、唯利是图,利欲熏心……人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①……其实,真恨一个人就让他死好了!没走到最后,谁知道是怎么回事?”顾澜衣眼神扫在一排排药名上,抽屉一开一阖,手指一点一点的拈出里面的药草,“我不要让自己输……我顾澜衣从不服输,我怎么也不服输,没到最后,谁知道死的是谁?”
顾澜衣麻沸散药性极强,耿扬一动不动的听着她一字一顿的低吟,顾澜衣说的声音极小,但他本事练武之人,耳力极好,听得顾澜衣说到最后,字字铿锵,不由一呆,道:“你……”
顾澜衣含笑看了他一眼,那笑容并不妖艳,甚至有些冷清,耿扬却无端一呆,只觉她那一笑真如一朵坛花转瞬绽放开来,花开无声,但是无端蕴含着动人心魄的韵味,又似坐上观音,清冷莲台上眉下泪痔悠然,带着望今红尘看倦轮回以后的了然与漠然。
森冷而无情。
“所以……耿公子,澜衣身无武功,但若真有幸过了这一关,下一武关,就需靠你了。”顾澜衣仰头朝他一笑,耿扬看着她此刻面上出现的是截然不同的神色,平常的如他刚才所见竟是镜花水月一般的飘渺。
“哼!”不知道能够说什么话,耿扬心下起伏,冷哼一声,顾澜衣又是一笑,再不说话,凝神专心制造解药来。
燃香幽然,在半空盘旋,飘飘渺渺,寂静无烟,顾澜衣眼神渐渐恍惚,数十种药物摆在面前,如此剧毒,需要由数十种药物配置而成,光是碾磨调制就需要数十个时辰,然而,一两个时辰的时光,终是不够,顾澜衣猛的摇了摇头,实在来不及,突地咬紧牙关,一伸手将桌上的雪莲灵芝各种珍贵草药尽数扫去,凝着地面的药物许久,似在思考着什么,末了缓缓的俯下身,最终从药箱里捡出雪上一枝,捣碎,服了下去。
耿扬一边听顾澜衣说话,一边运功将麻药从自己体内逼出来,待自己能动之时,冲到顾澜衣面前,紧张的看着顾澜衣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面色渐渐苍白,渐渐溢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