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1 / 1)
李嘉阳?就是那个冻鸡吗?方粤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这个女人,还要怎样才觉得解气,难道自己这般忍让和卑微,换来的只是一句“成全我”吗?他不甘心,也不服气。心里翻涌的气血像是即将冲破牢笼咆哮而出的怪兽,方粤忍耐,最后一次卑微地问:“这当真是你的决定?”
林惟珊抬起头,带着天真的笑颜:“我想试试。”试试看离开你的生活,试试看没有过去的生活。
方粤再也不说什么,决绝地转身离去。
得知方粤的婚期是在一个寒冷冬天的早晨,当地的晚报用夸张的头条报道了方家和姜家即将联姻的全部过程。报道上写着,方粤和姜蜜玲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后自然是水到渠成。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林惟珊正疾步走向学校,手里拿着的是刚才在报刊亭一侧的煎饼摊子上买的一个腊肉卷。手里咬了一口的腊肉卷掉出一个碎渣来,带着一点油星子,沾在头版头条的图片上,刚巧是方粤手里的那颗钻戒的位置。
林惟珊心里一滞,他终究要结婚的,只是不可能是自己。新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远,而且交通不便,但是房租很便宜,林惟珊每天步行四十分钟去上班,路上还要解决自己的早饭问题,一边走一边吃一个饼,或者是一个腊肉卷。她把报纸叠起来,放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继续吃自己手上的卷,吃完了将白色的塑料袋随手扔进身边的垃圾箱,疾步上前。
生活很平静,没有方粤,没有天目表。只是偶尔在深夜,她会拿出那只装天目表的盒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和方粤因为这块手表认识,又因为这块手表牵绊在一起,现在,表没了,人也没了,一切都没了。唯一没有离开的是方翀,他还在林惟珊的班上,只是每天来接他的变成了专职的司机,开着黑色的宝马,停在学校门口,每天放学的时候都是这样。
只是那天,林惟珊遇见了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人,以至于她看到的时候喃喃地低声说不可能,然后呆呆地站在路边很久很久。
那人也站在路边和她对视。
“桑颖?”她迟疑着,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
桑颖尴尬地笑一笑,天气很冷,暮色四合,她穿一件薄薄的棉大衣,冻得瑟缩的样子,以前海藻一般的长发纠结在一起,没有化妆,脸色晦暗。
林惟珊没有动静,只觉得意外,好半天,桑颖才轻声说:“我一直没离开。”面对林惟珊的沉默,桑颖选择了低着头转身:“对不起,你一定不想看见我。”
林惟珊慌忙拉住她,这才觉得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很急切:“你还好吗?”
桑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嗅了嗅鼻子:“就这样呗。”
“你……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林惟珊说。
桑颖拢了拢自己的棉衣,点点头。她吃得很多,在一家物美价廉的炒菜馆里,林惟珊几乎不怎么动筷子,只看着桑颖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发出满足的喟叹声。好像很饿的样子。只不过一会儿,三个菜一个汤基本上就全没了,桑颖的脸色才渐渐有了点红晕,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吃饱了。”她眼神无辜。
这样冷的天,餐馆的生意并不很好,很多人都宁愿窝在家里也不愿意冒着寒风出来,于是偌大的空间,很冷清。
“你弟弟好些了吗?”林惟珊问。她记得,桑颖当年是因为忽然得到一笔钱,为了给弟弟换肾,才忽然离开。虽然当时她不知道这笔钱是桑颖出卖了自己换来的。
“死了。”她淡淡地说。
林惟珊很意外:“怎么会?不是换肾了就会好的吗?”
桑颖苦涩地扯扯嘴角:“排异,最后换掉的肾也坏死。”桑颖哆嗦着捧着面前的茶杯:“珊珊,我对不起你。”
“我一点也不想原谅你,真的。可是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林惟珊笑说:“你怎么没回家,还留在这里?”
“我回去,家里也没什么人,何况我总是觉得不应该离开这儿。当初搬走,也只是不想面对你接受良心的谴责。看着你,我总是想起我自己出卖过你。心里……”
林惟珊拍了拍她的手。
桑颖忽然抬起头:“你跟他,在一起吗?”
林惟珊抿着嘴摇摇头。
“啊……怎么会这样?当初他说过,你不能再呆在这儿,所以想逼你离开,才会让我……我以为,他至少对你不是无动于衷的。”
“谁知道呢,有些人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林惟珊说,“别说这个了,我现在很好,在双语幼儿园教书,你呢?”
桑颖胡乱地将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惨笑:“我还能干嘛,为了给弟弟换肾,还有后期的治疗费用,钱花光了,我又辞了职,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弟弟死了以后,妈妈也……受不了打击,也去了,等我想抽身的时候,谁也不给我机会……”
“桑颖,别这样,听我劝,不管做什么,总比做这个强。你还年轻。”林惟珊倒是真心的说,言辞诚恳。
“不、不、不……珊珊,我早就什么都不会了,我这个鬼样子,还能干什么。活一天是两个半天。”桑颖低声说话,模样可怜:“我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就算生活下去,我也很难有一个健康的将来,珊珊,你看,这就是我的报应。我当初不应该那样对你,为了钱,让你丢了工作,也让你生活艰难。你现在看上去很好,我就放心了,就算我不道歉,你也会很好的。”
林惟珊疑惑地问:“你究竟怎么了?”
“珊珊,我的子宫切除了。”桑颖坦然地说:“只是个意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和她诉苦,马上结束了这个话题:“今天谢谢你,我……我走了。”
等到桑颖快要走出她视线的时候,林惟珊快走几步追上去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能去找你吗?”
“不不……”桑颖摇头:“你别来找我。知道你还好,我就满足了。等我死的时候,说不定罪孽不会那么深重。珊珊,再见……”
林惟珊还想再说些什么,桑颖却不见了踪迹,昏黄的街灯把她孤独的身影拉得好长,终于,再一次失去了吗?她呼出一口白气,转身往回跑。使自己的身体热乎起来。
迎着风,脸颊上一阵一阵都是冰凉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身边的人难道真的要一个一个离开她吗?这次,她的感觉很强烈,桑颖是真的要离开她了。想起当初一起在小学教书的光景,却成了最美好的记忆。
跑回家门口,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楼下,林惟珊的脚步顿了顿,一个熟悉的身影斜倚在车子上,穿着黑色的大衣,里面雪白的衬衫领口若隐若现,脚下的烟蒂横七竖八地撒了一地。那个身影,她死也不会忘记。但是她想假装不认识,于是噔噔噔疾步奔向楼梯,快速向楼上奔去。
他却在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手:“不会耽误你很久。”他说。
林惟珊勉强在楼梯上站住了,却不说话。那张关于他和姜蜜玲婚期消息的报纸就在手里攥着,他显然看见了,语气苦涩:“你都知道了?”
“是啊,恭喜你。”林惟珊说。
方粤淡淡地笑,狠狠地抽一口手里的香烟,像是在镇定自己:“我以后再不会见你,你不必这样对我。这是最后一次。”
林惟珊今晚已经足够悲伤,为了桑颖,也为了自己,现在听着方粤这样的话,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你想说什么?”
方粤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那块被姜雄飞抢走的天目表,郑重其事地放到林惟珊的手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事,珊珊,最后一次。让我再亲亲你,行不行?”
林惟珊的脸颊很凉,方粤凑上来的时候带着浓重的烟草的味道,他没有蛮横地掠夺,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用滚烫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良久,才放开。那么纯洁的一个吻,像是蝴蝶的翅膀掠过。
林惟珊半天也没有动,方粤放开她,转过去的背影格外寂寥,车子很快发动,绝尘而去。林惟珊手里的那块手表啪嗒一声,掉落在水泥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