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园田(1 / 1)
零二年,当我和容儿带着两岁的青青回到上海的时候,是纯明来机场接的我们。这些年,朋友们的传艺风格各自变幻,谈吐举止纷纷改进,地址和职业也改来改去,甚至许多人更换了朋友圈子,然而纯明的热心肠多年如一日。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连他特有的那种晴空万里一览无余的笑容也始终如一。
回浣西之前,我特意约他出来单独相对把酒话桑麻。原来住过的宿舍楼已经改作写字楼,我们便选在附近的云南菜馆吃饭。他说得畅快,我吃得尽兴。五年不见,没想到感觉还是这么兄弟。
在家乡自然又有一番温馨感动,伴以各色应酬。青青占尽宠爱,全家人都不肯放她走,我们索性好好地在浣西住了一个半月。大哥抽空来见了我,问起三哥的情况,我说,他在那边鲜衣怒马,自然不思蜀;大哥又问我做何打算,我笑道,养家糊口总是没问题的。他很高兴,却不再豪饮,说是医生已经下了数次严正警告,于是只能同我小酌。我看出大哥这时已经略显年纪了,也劝他少喝,最好戒酒。
“哈哈,戒酒?”大哥扬眉大笑,一时间英姿浑如初见,“干脆戒了饭也罢!”大家都笑了。
我们说要走的时候,父亲和四姐反复说春节将近,极力挽留。其实只是十月份而已。我觉得父亲上了年纪就越发像小孩子了,拉着四姐帮他劝说,两人大有不打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见青青热爱热闹的浣西生活,容儿眼中也流露依依之情,我便让她们母女俩留在老家,轻装回到上海。四处接触之后,我拿定主意去北京。纯明挽留无效,直骂我是十足的愣头青,撇下大好的人际关系不用,偏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瞎摸。等到我真的要动身了,他又改了态度,敬酒的时候大着舌头说:“天下谁人不识君!”我明白他对我的好意,只是笑个不停。
于是,三十二岁生日之后的这个秋天,我来到我们伟大的首都。在这里其实也还是有些朋友的;吃紧的地方,大哥也会转着弯推我一把。他一直恪守母亲走后他许下的诺言,而且渐渐兼起父职母责。
春节,我先飞到浣都,接上二哥,然后两人一起回到浣西。除了大哥一家和三哥,全家都齐了,吃饭打牌拜年其乐融融。陪着父亲过了元宵节,又专心带着老婆孩子在省里游玩了三四天,我才不急不慌回北京。青青和容儿都很喜欢浣西,所以在大哥的朋友介绍的公寓里住了下来,准备看好了房就买一套,以后不论在哪里定居都是用得着的。
到这时节,我已经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一唯,淡忘了我当初扎进暗河的初衷;如果日子就这么循规蹈矩、父慈子孝地过下去,也许,便也这样过完一生。然而就在这个渐渐淡下去的过程中,一唯出现了。
我是在零三年的冬天遇到她的。那是在朋友张罗的聚会上。我看到她水气茫茫的双眼,顿时浑身一震,好像被人灌下了一瓶烈酒,连心口都麻了;紧接着手脚发冷,各个能够发抖的部件都开始拼命地抖,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就近坐下以免惊吓到群众。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我才镇定下来。一唯,一唯,真的是你?我尽量不着痕迹地端详稍远处的一唯,温习她的轮廓,她的神态,她的嗓音语调,只觉得往昔的种种细腻记忆如大江决堤一般澎湃而来,教我忽冷忽热,似乎要晕过去。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我收敛心神,缓步走到庭院里吸烟。我是一个很少吸烟的人,当我求助于它,便是有重大情况发生了。
这次,吸了几乎完整的一支,我才恢复常态。
看着烟蒂,我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意,因为知道从此只能一往无前,反而无所顾忌了。
独自小坐了片刻,我想着楼上的一唯,突然又心跳如鼓。
原来是零三年。
原来是在这里。
原来我们是被安排在这样的邂逅里。
我起身疾步登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