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小丑采(1 / 1)
“陛下,您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奴才求您了,你多少进点儿吧!您这样,奴才看着心里难受啊。”
我躺在美人榻上,倦懒的瞌着眼,“孤不饿。”
“陛下!”小台子一把跪下,“奴才求您了,您就算再难过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啊!你这样可不像您了。”
我眼帘微挑,看着跪在地上的的这样奴才,“小台子,孤是不是错了?”
“陛下没错,陛下是这个世界上小台子最敬重的人。”
我淡淡轻笑,“小台子,你愈发会说话了。”
小台子眼睑轻掩,头贴地,“不是小台子会说话,小台子从不故意奉承主子,只是陛下……相爷还有四小姐……”
蓦地,我的心跳刹那静止了。我觉得有些疲倦了。
“孤知道,孤是知道的,孤什么都知道。小台子,你不会懂的,这些人都是孤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忽然一下子就这样没了,孤现在的心也空了。”
“陛下!”小台子一声哀嚎。
我缓缓地闭上眼,“孤知道,孤是帝王,孤不可以软弱……小台子,你让孤在好好想想他们,明日之后,孤就会把他们埋在孤心里最深的地方,就跟母妃一样,不死不回念。”
“陛下……”
第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呢?似乎是我夜探相府那会儿。
“可是相府第三千金,普央缇妲?”
“我是你妈。”
呵呵,我不觉淡淡的笑出了声。我妈?母妃?如果母妃真的能像她这样坚强,那该多好。她根本不知道,她和母妃一点都不像。
母妃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在父皇面前,她从不争宠,父皇也颇为宠爱母妃,可是我知道,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与别的女人也无差多少。父皇喜欢的不是母妃,而是因为放心宠爱一个地方师爷的女儿并不影响朝政。母妃,只是父皇用来平衡后宫的棋子。
即便如此,我和母妃都过的很知足。记得小的时候,母妃总爱摸着我的头问我,“御儿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绝世高手,能飞檐走壁。”
那时,母妃总会笑的花枝乱颤,然后搂着我的头贴进她的心窝,她总会用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表扬我,“好,我的好御儿,御儿不可以忘记了啊,长大了要做绝世武功的高手。”
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坟冢,很多时候,我是恨透这个地狱,我要绝世的武功,带着母妃远走高飞。我没有一天不诅咒那丈高的朱墙,它桎梏了我和母妃的自由。
父皇并非我一个皇子,太子是丽妃的儿子,开国元老将军的孙子。从小,我就被那些老女人和老阉人教导,在太子面前要守君臣之礼。所谓的君臣之礼就是在太子面前必须低头,就是太子说的话不可以反驳,就是永远不可以比太子好,就是太子的要的东西永远不可以抢……
因为无权无势,母妃总是被人欺负,每回被欺负了,母妃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皇宫除了我谁都不可能是母妃的救赎,除了我……
有一日,父皇按例考我和皇兄们的功课,四岁的我,背出了十二岁的太子也背不出的《战略》,父皇龙颜大悦,一连三日留宿母妃的寝宫。我曾一度地以为我这样便是救赎了母妃,可当我被太子和一群皇兄绑住手脚丢入深潭时,我才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和无可救药,这个皇宫根本就没有血缘,它根本就是冰冷渗骨的坟冢。
我以为我会死,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之后,我温柔如水的母妃再也得不到救赎了……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当我已经决定要放弃之时,恍然间,我看见了一模糊的身影向我游来……
重生的第一眼,我惊叹于眼前所见到的。他是一个美丽到了极致的男子,优雅高贵,之所以能认出他是男子,还是因为他脖子上的喉结。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一眼清雅的没有任何情绪。之后,他侧眼看向太子一伙人,他的声音清冷低酣,“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幼弟。”
在我的印象中,太子似乎没怕过谁,就是在父皇面前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慌张,不仅仅是太子,皇兄们没有一个敢吱声的,全都惊颤的挤在一团,求救地看向太子。
我困惑了。
“左相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和十二弟闹着玩的。”太子怕他,不是,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敬畏。
忽然,我瞳孔猛然一缩,左相大人?太子叫他左相大人?眼前的这个男人莫不是就是拥有御都五分之三兵权,父皇最宠信的少年丞相,普央楚暮?!
普央楚暮什么都没有再说,太子却拉着皇兄们一个一个向我道歉。在我的记忆里,太子的腰除了在父皇面前,从来都没有弯过。只是在这一瞬间,我觉得眼前这个比天下女子还绝色的男子,如同天神。
普央楚暮并没有安慰我,反而是问了我一些有关《战略》的问题,我小心翼翼地对答着,他的神情一直很淡漠,我无法确定我的回答他是否满意,可是,莫名其妙的,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很强烈的渴望,我希望能得到这个叫普央楚暮的男子的认同。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之后,普央楚暮忽然笑了,那眸梢蕴着浓化不开的雾气,带着蛊惑人心的鬼魅。
他说,“或许,你比那个草包更适合皇帝那个位置。”
……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父皇驾崩后的第三天,他一身甲胄,银色的寒铁银光遮去了他不少的柔秀,更衬几分英气。那个男人领着文武百官,以“无德”之名废去了父皇立的太子,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竟沉着淡定地向我走来,单膝跪下,称我万岁,于是身份卑贱的我,却因为那普央楚暮的一句话,成为了那个龙椅的主人。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温柔如水的母妃自缢于她最爱的桂花树下,离开了她最爱的御儿。我记得,母妃去世的那晚,下着很大的雨,母妃的脖子悬在一条长长的白绫上,雨水侵湿了她的身,母妃脚下跪着一地的奴才,他们不动不叫,冷冷地看着我的母妃挣扎,直至痛苦地死去。
我发了疯的踢他们,咬他们,骂他们……
“住手!”还是一样清冷的声音,寒冷的让我颤抖。
我哭得很惨,我走到桂花树下抱着母妃的脚,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普央楚暮淡淡地瞥了母妃一眼,只道,“从今起,丽妃便是你的母妃。”
我心一疼,吼道,“不要,我才不要丽妃那个恶心的女人做我的母妃,我要母妃,我的母妃。”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心,他冷漠决绝的看着这个世界的挣扎,不带一丝怜悯。
“你大位初定还不能失去丽妃的势力,废去太子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皇太后之位她志在必得,你如今的实力根本不能与她抗衡。若是你实在不喜欢丽妃,以后强大了,你自可废去那女人,只是……”狂风暴雨中,他撑着一把绘着梅花印的油伞,淡定决然,“陛下如今还得仰人鼻息,你的母妃为了你的龙椅已经牺牲了,若是再闹,只怕你的母妃死也不能瞑目。”说罢,他转身离去。
大雨倾盆,我抱着母妃的腿,轻轻微笑。母妃啊,你难道忘了么?御儿的梦想……御儿不要做皇帝,御儿要做大侠,御儿要带母妃逃离这个牢笼,御儿……只想要母妃啊……
母妃,御儿没有忘记,可是母妃忘记了。
……
从那以后,我恨透了这个叫普央楚暮的男人,我的一切,毁于这个男人手中。
……
九岁那年,鲁智儒忽然上书来说,普央楚暮请他做他七个女儿的夫子。我淡淡冷笑,不过是区区几个女人,这个男人竟然让当朝的大儒亲自传授。现在的朝堂之上,基本上都是左党之人,连我这个皇帝都得看他的脸色。我忽然很好奇,那个男人生下的种会是怎样的妖孽。
让我没有想到的事,三日之后,便传来消息,说鲁智儒被普央家的第四千金气的当场晕死过去了,这消息着实让我很吃惊,鲁智儒一向涵养甚高,从不轻易动怒,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把他气得当场晕死过去,竟还是个女子,我好奇了。
“那逆徒简直就是妖孽转世。”
鲁智儒只要一提起她,就会异常的激动。鲁智儒不知道,每次他一抱怨她做的那些大逆不道,败德丧伦事时,我都会很羡慕,我羡慕那个女人,她有我这一生再也盼不到的自由,生在贵族世家,她竟可以活着这样自由。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的去了相府,只是让我意外的是,天子驾临,七金独少四金。我不甘心,后夜探相府,最后终于是见着了,可是……她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被她修理的很惨,甚至被她当条狗拖来拖去,挡刀挡箭,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杀了她。后来,小台子派人把我暗中救了出来,我实在有气,后忽然想起她似乎很心疼她那一屋子的宝贝,于是,我下令,让人把她所有的宝贝都砸了。砸完之后,我就笑了,笑的不像个帝王,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
天御二十年。
北凰城主遣使来朝,说是要七城甄妃。
北凰是矿产之城,地居要塞,若真只是以女子便能得到一城矿产,要塞之势,天下间怕是没有人不愿意的。
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北凰使者到朝的第二天,皇长姑姑忽然进宫求见,她所求之事也让我意外不已,竟是求我将普央第四千金选去北凰。北凰那城主已年过半百,听闻那老东西的后宫晚晚都有年轻女子的尸首被抬出来,最小的也不过九岁。北凰使者来朝之后,各大臣皆是人心惶惶,唯恐自家闺女被糟蹋了去,如今,皇姑姑竟然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记得,普央缇婉明明是很喜欢她,有一回在宫里,听着二姑姑的女儿说了她哪不好,普央缇婉撸起袖子当场就给了自家表妹一耳刮子,那架势连我都愣住了。
疑惑之后,才有恍然,皇宫无亲缘,世家也难有姐妹,到了利益冲突的时候,亲情,血缘这种东西已经是不可靠的了。
……
是夜,我召鲁智儒进宫见驾。
“鲁夫子以为若真遣普央千金去北凰普央楚暮允是不允?”事关重要,我也不打算绕弯子。
鲁智儒沉吟了一会,眼眸锐利,“老臣以为,暮贼定允。”
没错,普央楚暮是个极聪明的明白人,就是权倾朝野他也不曾骄奢极满过。若真以国家的利益为名,他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儿改变自己的仕途,亲情于那样的男人眼中,也只是适时该用的棋子。
“那么鲁夫子认为,普央七金,几金非凡?”
“普央七金,皆有倾城之姿,皆是聪颖好学。若真要比个上下,三金,五金,七金他日必乃人中凤凰。”
三金,五金,七金,独少四金。
我垂眼,“那不知鲁夫子认为,何人前去北凰最妥了?”
“普央第四千金,普央缇衣。”
……
翌日,大殿金銮。
我静静地看着这那个风华倾城的男子,眼梢朦胧鬼魅的笑容早已荡去无影,嘴角弯梢的弧度,冰冷淡离。
我眼眸朦胧,轻轻的撑了撑黄袍,“鲁夫子,邓老将军皆以为四千金乃北凰最佳人选,不知相卿以为如何?”
半会之后,也不见普央楚暮,我倒是不心急,邓老将军却是个急性子的人,见普央楚暮未曾表态,拂袖忿忿说道,“相爷大可放心,四小姐天人之姿,北凰城主定是舍不得让四小姐受半点委屈的。况且,老夫看你家那四娃儿魄力非常,姨娘的奶妈也被她活生生的吊在树上打死了,就这性子,去了北凰也必能好好活着。”
顿然,普央楚暮眼眸深沉。
忽然,我有些可怜她了,因为身在贵族世家,所以按照自己的方法活就是离经叛道。听说,她的母亲是低贱的青楼女子,也许这个自由的女子是时候要为自己的自由付出代价了。
“陛下……”良久,一直沉默的普央楚暮终于说话了,“陛下,四儿是微臣的明珠,微臣断不会让自个的宝贝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话落,大殿之下喧哗。
我眼眸挑尽,惊诧讶异。
这个男人变了,若是从前的普央楚暮是断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邓老将军愣后,心有不甘的对普央楚暮嚷道,“相爷此言何意,相爷难道就不为御都百年……”
“邓老爷子……”那男人眼眸微勾,满梢寒峭,“本相只说衣儿不行,至于其他随诸心意就好。”
话罢,邓老将军的脸色极差,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忿忿的拂袖回位。
我缓缓抬眼,眼里藏了潜伏的讥讽,普央楚暮,你有软肋了。
“那不知相卿以为派哪位千金前去北凰才是妥当呢?”
普央楚暮眼帘微垂,辨不清情绪,“普央缇嫣。”
“陛下……陛下……”
我微微抬眼,青灯微咋,我恍惚的摇了摇头,“小台子,孤那个时候应该要狠下心的,嫁去北凰也好,说不定她真能像鲁智儒说的那般,掌御北凰的后宫,她那样的人,不管去了哪里,遇见什么一定都是自由的,就算真的被牢笼锁住了,起码还活着,不是吗?”
小台子垂眼,跪着身帮我掖好锦被,“陛下,您这是自个儿不放过自个儿啊,当初明个儿就是左相大人一人定了朝荐。”
我眼微颤。
榻边的奴才额头贴地,声音有些哽咽,“陛下,小台子知道陛下你在想什么,陛下恨相爷,却喜欢四小姐。可是陛下因为恨相爷所以不愿让自己跟着自个的心,若是当初陛下能狠下心把四小姐召进宫……”
让她进宫?我无力的笑了笑,不行,绝对不行。进了宫的普央缇衣就不再是我喜欢的普央缇衣了。这座朱红的城墙已经困住了我,难道还要再困一个自由的人么?普央缇衣之所以是普央缇衣,就是因为她身上有太多自由的东西,这些自由也偏偏是我穷尽一切也得不到的。
“陛下……”
“嗯……”
“陛下,鲁太傅的折子,说是十万火急,请陛下亲阅。”
我抬眼,挑眼看向窗外,天明破晓了。普央楚暮,普央缇衣,孤再也不会再想起你们了,孤要把你们埋了。
“折子上说些什么?”我起身,整理皱乱的黄袍。
小台子立马打开折子,匆匆浏览了一遍之后,面容一滞,“陛下,前线传来的消息,敲天沐城主撤兵了。”
我微微蹙眉,“撤兵?似乎还没到和孤约好的时候?”
“回陛下,折子上说……是……是御婉郡主突然出现,郡主一箭突袭沐主,众人不防,幸得沐主身边一忠心侍女舍身相救,才得以安然。郡主一人独闯沐军,一夜之后,沐主撤兵。”
“普央缇婉?”
我微微一愣,是啊,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才是最悲伤的。
普央缇婉……
……
“皇表哥,婉儿求求你,别让五姐嫁去北凰,婉儿愿意去,皇表哥……”
依稀间,我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美丽倔强的女子跪在金銮殿下梨花带雨的模样。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亲情血缘都是荒诞不可信的,可是……
“皇表哥,五姐无权无势,您让她去北凰无疑是将她往死路上送,是婉儿糊涂,求娘亲拜托表哥让五姐去的,婉儿只是一时糊涂,皇表哥,求求您了,您让婉儿代去吧,如果五姐出什么事,婉儿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婉儿求的是五金,皇姑姑却力推四金。显然是母亲欺骗了自己的孩子,皇姑姑希望借由北凰一事除去四金,却万不曾想到,普央楚暮力保,最终真真变成了五金甄妃,其实无关婉儿什么,却让她误以为是自己的一时糊涂断送了五金的一生,只是……若让她知道自己最敬重的母亲竟然对自己最亲近的四姐下手,理由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立足,她又将如何面对?
“皇表哥,一切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么?五姐真的只能嫁去北凰了么?那小七该怎么办,小七该怎么面对四姐,怎么办……”
……
“陛下……”
我微微敛神,踱步走向小窗,沉默了一会,我还是轻轻将窗扉推开,“她为何会出现在那?”
小台子跟上前,“奴才以为,郡主此举定是为相爷报仇。”
“报仇?”我淡淡轻笑,“小台子你说,那个男人当真死了么?”
“奴才……”
我沉眼,一声叹息,“孤觉得,那个男人一定还活着。”
恨了这么多年,那个男人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这寂寞深寒的朱墙里,我到底还要再困多少年。普央楚暮,你被救赎了,天地那么大,谁又会是我的救赎呢?
……
一年之后。
我看着眼前这一本黄色的奏本,心情莫名的烦躁起来了。
三日之前,朝君新皇登基,莜帝却不顾重臣死荐,于登基之日宣布了两条诏令,一时之间,三国七城震惊。
一,立已仙逝一年普央四女普央缇衣为。其二,一月之后,出兵伐讨苍峫。
同年,袭桦跃为七城最强最富之城,城民富足安乐。袭桦雪主仙逝一年,袭桦却并未易主,全城百姓历时半年为她寻来一巨大白玉,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三月之内,塑成了雪主的模样,立于阅兵广场之上,供世人瞻仰。
也是同年,苍峫相主销声匿迹,无踪可寻。
亦是同年,敲天沐主病逝,年终不过十八。
……
“陛下……陛下……”
我微微蹙眉,“何事如此惊慌?”
小台子冲上前,大喘吁吁,“陛下……你快去瞧瞧吧,神啦……那花……那花又活了,满园满园的,美的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