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老爹帅(1 / 1)
九月二十日。
“主子,起风了。”
我微微晃神,撑起这一身的粼光寒铁,这一身的戎装我大概已有十余年没有穿了吧,若是让衣儿看见了我这副模样,不知道那顽儿又会作何感想了。
“主子,您又想四小主子?”
我转眼看向竟司,“我不能不想啊,前几日暗人传来消息,说是她于袭桦授袭大典那日占尽风华,竟司啊……衣儿不应该是这样活的啊,衣儿应该是自由的,如今却……”
竟司垂眼,嘴角微有弧度,“主,四……”顿然,竟司脸色一沉,谨慎的向我看来。
我嘴角一勾,小皇帝的狗腿最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撩袍坐在主案上,端起茶盏,佯装悠哉,“魏大人深夜还不睡下,来本相这有何赐教啊?”
我话罢,帐帘挑动,小皇帝的狗腿惊颤的从帐外走了进来。此人似乎是叫魏程,还是老虫子的得意门生。我微微一晃,我也被衣儿给带坏了。
魏程俯身一拜,“下官鲁莽了,惊扰了相爷。”
我不做声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魏程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双腿一抖的跪在地上,“下官……前来,只是想请教相爷,北赛已至,我军何时出战,计策为何啊?”
我淡淡地瞥了魏程一眼,“魏大人。”
“下官在。”
“此处没有相爷,三军之前,暮乃将帅。”
魏程肩坎一颤,更是慌张,“是下官疏漏……还……还望相……相帅见谅。”
我眼微瞌,小皇帝竟然派来这么一个没有用的废物来看着我。
“魏大人还是先回帐歇息吧,若有战动,元帅自会通知。”竟司也似乎看出了我不想与这废物多作纠缠,立马下出了逐客令。
魏程偷眼看了我一眼,见我未作表态,强作一笑,俯身再拜,“下官先行告辞了,相帅也早些休息啊。”
待到魏废物完全退下之后,竟司颇有怒气的上前,“主子……”
我淡淡一笑,低头品茶,“竟司,稍安勿躁。”
竟司微怔,后有不甘的回道,“主子,右相突然消失无踪,陛下一道圣旨让主子再披戎装。三军之中,满是小皇帝的暗人,这魏程怕是也是陛下的爪牙。主子,陛下这次的意图连竟司都看出来了。主子,您不得不防啊!”
我挑眼,看向竟司,“派去袭桦的人怎么说?”
竟司微怔,恍然回道:“都如主子所料,袭桦的确有传说中的神军,只是……到底是些铮铮的汉子,会提刀却不会执笔,袭桦的库存也已经见底了,四小主子的麻烦也不少啊。”
我垂眼,衣儿的麻烦……
“竟司,我让你让人送去的东西可有送去?”
“回主子,相府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经过地下处理换成金银了,也都秘密送去袭桦了,中途还遇见了月公子,月公子还说……”
我一愣,月……
“那小子说了什么?”
竟司颇有笑意,“月公子说,主子您有时间给四小姐送些金山银山,还不如自个儿亲自去袭桦看看四主子。”
我脸一沉,臭小子!
“竟司,你马上传令下去,让各将领来见我。”
竟司一愣,“主子?”
“衣儿的生辰是十月初十,我得赶在之前去见衣儿。”
……
九月二十一日。
“相帅果然是料事如神啊,那一班低贱之奴根本不足为惧。”
我淡淡瞥了魏废物一眼,再看向才从战场上回来的于秦,”于将军,战况如何
”
于秦,满脸络腮的汉子,在御都也是颇有小名的将军。
“回禀相帅,一切皆如相帅所料。北赛的奴军甚是轻敌,我军佯装败北,奴军也不疑有他,只是……”
我微微瞌眼,“只是什么?”
于秦沉吟了一会儿,回道,“末将却有疑问,奴军此次的领军乃一壮年莽汉,末将看来,此人根本不会调兵,可是……北赛久攻不下,奴军也不至只有这点本事,末将曾听闻,北赛前战能得胜利乃得赖于一神秘的少年,相帅……”
我手轻轻一抬,示意于秦莫要再说。于秦见势,忙止住,一手搭剑,一手负背,身姿微弓。
“于将军旗开得胜,本帅自会上报朝廷表彰于将军。于将军也辛苦了,回帐下好好休息吧,众将领也是。”
于秦和众将领脸色不变,抱拳行礼,方才退下。
“魏大人还有事么?”
魏废物一颤,嘴角微抽,“下官告退。”
……
“主子……”
我轻轻闭眼。
半会之后。
“主子,不如放下吧!”
闻言,我微怔,缓缓挑眼静静地看向竟司,竟司面容肃穆,一眼认真。
“主子,听四小姐的话,归隐田园,弄孙为乐不好么?权势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主子您算了这么多年,计了这么多年,您真的快乐么?”
我微微蹙眉,“竟司……”
“主子,您都愿意为了四主子变卖掉相府所有的家财,为何偏就不愿以听四小主子的劝呢?”
“竟司!”我轻轻一叹,半是无奈,“你以为为何我明知道小皇帝的计划,仍愿意出征北赛?你以为我身在前线就不知道御都发生了什么事么?你以为我为何知道三军中藏有小皇帝的暗人却不除去?”
竟司微缓了一会儿,忽而大喜,“主子您的意思是……”
我点了点头,“衣儿曾经说过,她会变成七城里最厉害的城主,只是若我还是御都的左相,就不可能随衣儿隐居归去。”
竟司面容一整,半是沉思,“主子是想借用小皇帝的杀机金蝉脱壳?”
我淡淡轻笑,“竟司,你说衣儿的生辰我送什么礼物好了,盛大极致的及笄大典我怕是不能给她了。”
竟司嘴角弯起,“主子,您去了就是小主子收到的最好礼物。”
……
九月三十日。
“报相帅,前方三百里发现有异军扎营。”
我懒懒地靠在坐榻上,“何人带军。”
“禀相帅,异军阵前悬挂的是沐氏锦旗,领军之人乃敲天沐主。”
敲天沐主?我眼角微垂,不过是普央家赶出去的狗罢了。
“报相帅,敲天沐主命人送来信函。”
我眼眸微沉,一手撑了撑寒铁,“呈上来。”
“是!”
小兵躬身恭敬地将信函呈于我面前,我垂眼,情绪淡淡得将信函打开,匆匆浏览一遍之后,我嘴角一抹讥哨。
“呵呵。”有趣,想不到普央家赶出去的狗越发能耐了。
“相帅。”
“主子。”
见我忽然发笑,众人都有惊诧。
我懒懒一笑,“敲天沐主来信说,本帅若不撤兵,便要与我军兵戎相见。”
“什么!这女子好生猖狂啊,相帅,请让末将上前叫阵,看末将不把那婆娘收拾的滚回敲天。”
李莽是众将领中最莽撞之人,虽无谋却也算得上不可多得的一名虎将。听得一女子竟然送来这样一封信函,想必这汉子气的不轻啊。
“短兵之前,最忌受人挑唆,李将军,你给本帅好好坐着。”
李莽身子一僵,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众将领一眼,终是乖乖地退了回去。
“元帅,如今敲天竟公开援助北赛那群奴军,我军应如何应付啊?”魏废物小心的询问。
我略微的思量了一会,“此事关于重大,本帅须得上报朝廷,各军停战戒严,稍作休息。”
……
青灯微弱的跳动。
我敛了敛神,起身踱步走向案桌边的战事图,现在是三军对垒。那叛徒地居虎口要塞,奴军以城为垒,现如今两军同援。这一战,若真想赶在衣儿生辰之前打完怕是不容易啊。但……这场比赛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取胜,那便只能先脱身了,若是让衣儿知道我身赴战场,后果可想而知。
“主子……”这时,竟司从帐外走了进来,还夹杂着一丝冷风,北赛的天寒了。
我侧眼看了竟司一眼,才发现竟司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未待我看清此人,那人已经走到我面前,双腿跪下,“狗子给相爷请安。”
我微愣,眼前的少年早以揭开了面具,原本系在额头上的丝巾绑在了胳膊上。
“主子,狗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禀报。”竟司上前说道。
我转眼,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相爷,沐氏城主实际上是与御都陛下串通好的,北赛的奴军也早就被御都陛下收服了。这一切都是假象,这是为了对付相爷的阴谋。”眼前的这个少年没有一丝慌张,也丝毫不见平日里顽童嬉戏的模样。
“主子……”竟司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杀机。
我抚了抚袖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本相听闻你医术了得,救下了奴军一半人的性命。北赛现在所有的奴军对你皆是言听计从。御都小皇帝更是亲自下诏,北赛归顺之后,你必加官进爵。”
少年一愣,微有诧异。
我眼帘垂下,“你无须惊讶,布局的虽然是那小儿,未必赢棋的也是他。此局本相看的比谁都透彻,本相要破就破,要弃就弃。如今本相只想知道,你离开衣儿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现在唾手可得,为何又要相助本相?”
少年眼眸清澈,铿锵坚定。
“相爷误会了。狗子会助北赛,皆是因为身世相同而起了怜悯之心。对于狗子来说,天大地大,唯独四小主子在的地方才是狗子的归宿。狗子宁叛天下,也绝不负四主子。相爷是四主子牵挂之人,为了四小主子,狗子就不能让相爷有一丝危险。”
从头到尾,这从这个孩子的身上,我看到的只有磊落和忠心。
我很是欣慰的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扶起,少年微有不安,小心的问道,“相爷相信狗子了?”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昨日一战,便可看出。”
少年微愣,似乎不太明白。
“前几日,我故让于秦佯装败北,设下陷阱。北赛奴军从未有过战场经验,更遑论有人会有调兵遣将的潜能。本相猜想,奴军应该实际是以你为主心。再之你在相府近十年,深知本相心性,定能猜破其中有诈。”
少年恍然,“相爷的意思是,若狗子是叛徒,定会叫奴军撤回,若是心在四主子这边,便会放任。”
我点了点头。
少年沉默了一会,复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相爷,敲天的沐主实际就是五小姐,狗子怕五小姐认出狗子,许多场合都不便出面,只是……五小姐到底也熟知相爷的心性,狗子担心……”
我侧眼,看向帐上被拉的很长的影子,若真是要隐居,该断的就必须要断的干净。思及此,我转身看向狗子,“狗子,本相现有一个计划需要你的协助。”
少年毫不犹豫的回到,“相爷请讲。”
“本相九日之后会亲征上战场与沐军厮杀,届时本相会故意落马败北,你务必赶在沐军之前将我抓住,此后,本相会再教你如何善尾。”
狗子深思锁眉,半会之后回悟道,“相爷,您不打算当相爷了?”
什么叫不打算当相爷了?我微哂,“是啊,不当了,不过还得你和本相合作演一出才好脱身。”
狗子面上一喜,眼眸灿烂锃人。“狗子明白了!相爷,那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四小主子了?”
我微有些不能适应,淡漠地点了点头。之后,那少年的声音变得更加明朗,“嘿嘿~~~~~”半会之后,少年竟自个儿傻笑了起来。见我正看着他,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让相爷见笑了,狗子只是太高兴了……终于……终于可以回到四小姐的身边了,嘿嘿~~~~~”
似乎是被这个少年感染了,我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
“主子,竟司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被沐军击败了?四主子知道这事一定会很伤心的。”
瞬间,我眼眸阴沉。
衣儿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那叛徒纵是在她身上划了千万刀,她也就只会嚷嚷,自个儿气气,却不会放在心里。可是,那叛徒若动了衣儿心里的人,这辈子,衣儿也不会愿意再见她。衣儿以为她瞒着她与那叛徒的事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衣儿能原谅的事,我这个爹爹未必能原谅。
……
十月九日。
是夜,到了我和狗子约好的时间了。
竟司有些激动,连摔了还几个杯子,我淡淡微笑,其实,我心里也很激动,只是习惯了淡漠。
“主子……”
我静静地接过竟司手中的寒剑,佩在腰间。垂眼之际,正好看见竟司眼角微有湿润。
“竟司……”
竟司抬头,三十几的男子汉哭得竟像个孩子,“主子,对不住……竟司这是为主子高兴了……”
我笑了笑,跳动的灯火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走吧。”毫无留恋的,我走出了我放弃一切的第一步。
“主公。”
这时,忽然一道黑影闪进帐篷,出乎意料的跪在我面前。
我眼一沉,“何事?”
黑影双手贴地,躬身向地上砸去,“属下无能,小主子深陷迷林,身成灰烬。”
“什么!?”
不可能!
我踉跄的连连后退,什么叫身成灰烬?我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你给本相再说一遍。”
“相爷珍重,小主子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杀机尽现,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你说什么?”
“是属下等亲眼看见得,小主子消失在月公子的怀里,月公子他……”
‘砰’——!
我一把把那人摔了出去,什么也不顾的冲了出去。我不信,不信,我的衣儿,我聪明顽皮的衣儿,我的孩子,我不信。
“主子,您……”
我一把甩开竟司,我要去袭桦,“衣儿,我的衣儿不可能没有了,我要找衣儿……”
“爷……”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竟司说什么我听不见,谁说了什么我听不见。我只想见我的孩子,我的衣儿。
我坐在马背上,一路颠簸,不顾一切的狂奔,我要去袭桦,要见衣儿。
衣儿,你别怕,爹爹来了。
衣儿,爹爹不计了不算了,爹爹都听你的。
衣儿,他们说的爹爹都不信,你一定要等爹爹啊。
‘咻’——
忽然,四周有了声音。
箭声。
马蹄声。
呼喊声。
我静静的看着一支离箭射穿了我的肩胛,我开始肆无忌惮的狂笑。马儿似乎也受了惊,一声长嘶,前腿一蹬,半身扬起。我缓缓地松开缰绳,身子被重重地抛了出去。
衣儿千万别让爹爹失望啊。
“爹爹!”
一声凄厉的呼喊之后,我被人紧紧抱住,身子一直下坠。
恍惚间,我听见谁在说话——
“爹爹……儿……陪你”
……